61 天子使者第二次定阳大战以赵国的酣畅大胜告终,列国无不为之侧目。魏国称霸中原五十年的绝对优势似乎有所动摇,周边诸国闻风暗动。秦、楚、齐等国的使节在彼此的王都之间往返,一封又一封国书在暗中传递。魏国称霸中原的这五十年来得罪了太多国家,如果有机会,大家都十分乐意联合起来瓜分了这富庶的魏国。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暗流涌动,魏国家底雄厚——即便一战损失了五万魏武精兵,毕竟元气尚在,魏姚仍然是力压天下列国的霸主。……第二次定阳大战过后,赵国朝野仍然沉醉在胜利之中。赵王为了鼓舞民心,下令召开盛大的祭祀大典,将赵国的赫赫武功焚香上告赵氏先祖,用魏将章鄙的首级作为祭品,祭奠赵氏先君。“寡人身体抱恙,这祭祀大典就由太子代寡人主持吧。”
赵景举十分兴奋,祭祀先君可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活动。中原人素来敬重祖先,祭祀大典是举国瞩目的重大礼仪。有先哲说过:“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说的就是国家最重要的事务只有祭祀礼仪和大军征战这两件事。在往常,主持祭祀大典的无不是赵国的君主。如今赵景举以太子的身份代赵王平昇主持祭祀,其振奋心情可想而知:“王父放心,儿臣定然不会教王父失望。”
赵王点了点头。长公子景戎是庶出,三公子景裕又显而易见地抗拒权力,自己在继承人方面似乎没得选择。也正因如此,赵平昇向来对自己的二儿子赵景举要求极严。赵景举自幼生活在赵王的高压之下,可谓苦不堪言。太子赵景举虽然身体不太好,又有些优柔寡断……但是好在为人向来宽宏有礼,也听得进别人的意见——想必未来也将是一代明君。赵王沉声吩咐道:“赵戎在云中防备楼烦脱不开身,这次祭祀大典的赵氏子弟便只有你和景裕二人。赵景裕,收起你的惫懒样子,祭祀大典上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赵景裕不情不愿,这祭祀大典说头极多,礼节纷繁复杂——正是一心躺平的赵景裕最厌恶的场合。宗正府的那群又臭又硬的老顽固最擅长在此等活动中找茬,那老古板宗正赵平彦定然睁大了眼睛,等着看哪个公族子弟不长眼撞在他手里,被他拎回宗正府好好训诫。每到祭祀大典,总有倒霉的公族子弟被赵平彦抓回宗正府抽竹竿……赵景裕对宗正府的手段可是记忆犹新。可祭祀大典毕竟是国之大事,赵景裕又是这定阳大战最大的功臣,只怕大典容不得赵三公子缺席。赵景裕恹恹地答应一声,随即向赵王问道:“大哥在云中那边战况如何?”
赵王随口答道:“楼烦王到底没有大肆出兵,不过边境摩擦不断,局面很是复杂。”
顿了顿,赵王又再次严厉地警告懒散的赵景裕:“祭祀大典不许出差错。”
赵景裕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只得认真地拱手应诺。没办法,自己还等着过两年能顺利出宫封君辟府,眼下的赵三实在是不敢违逆赵王。……祭祀大典,举国瞩目。除了如长公子赵景戎这样实在来不了的人之外,其余赵国但凡提得上号的臣子都尽数汇聚邯郸。大典上,旌旗招展,赵国臣工无不身着式样古老繁复的衣饰,按照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程序拜祭先祖。赵景举手捧竹简,虔诚地一步一步走向铜鼎,一板一眼地遵照礼仪,摇头晃脑地吟诵竹简上歌颂先祖的文章。“於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一连窜拗口难懂的文字从赵景举嘴里缓缓说出。赵景裕神色厌倦,老老实实地跪坐在自己的位置。好在今日的祭祀大典没他什么事儿,不需要他说什么做什么,只要按部就班地坐在原地等待这又臭又长的仪式完结便好。听着赵景举念诵拗口的句子,赵景裕实在忍受不住困意,用袖子掩嘴,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哈欠。抬起头来,发现宗正赵平彦正在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自己。赵景裕讪讪地放下衣袖,装作一副后世在课堂上认真听讲的样子——他对如何装出这样的表情很有经验。听着赵景举摇头晃脑地念叨晦涩的词句,著名表演大师赵景裕微微颌首,脸上逐渐流露出陶醉的微笑……冗长的仪式一项又一项地走下去,赵景裕的脑袋里早已是一团糨糊。恰在此时,门口侍奉的宦官突然提高了嗓门:“周天子使者到……”周天子?赵国群臣面面相觑,这可在宗正府计划的仪式之外。好在礼官经验丰富,立刻领头跪倒在地:“恭迎天子使者……”在礼官的带领下,大典上昏昏欲睡的赵国群臣这才恍然,稀稀拉拉地跪在地上,齐声应和道:“恭迎天子使者……”原本正在主持大典的赵景举念叨着什么东西刚刚念叨到一半,突然出现了这等突发情况。赵景举一愣怔,随即脸色涨红,很是羞恼——周王使者在此时突然出现,打乱大典进程,分明是不怀好意!跪坐在一侧的赵景裕一直昏昏欲睡,如今却被突发情况搞得打起精神了,脑子便开始急速转动。……即便是以赵景裕这般一心想做纨绔、对天下局势不管不问的烂泥,也绝对不会对周天子的名号陌生。自八百年前周武王推翻殷纣,周天子便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在周王朝的极盛时期,帝都洛阳拥有四十万王师,天下诸侯无不臣服,每年各路诸侯都要亲自前往洛阳向天子请安。但周天子的煌煌威势早已是昨日黄花,近二百年来,随着中央王朝的衰落,王室在诸侯心中的地位也大大下降,不少诸侯都对周天子阳奉阴违。甚至在一百年前,楚国的某位先王居然引兵驻扎洛阳郊外,公开羞辱了一番周天子。如今的周王朝早已是行将就木,周天子的破败王师窝在洛阳一隅之地,只能眼看天下风起云涌,各路诸侯称王称霸。在这乱世,为求自保,名义上作为天下共主的周天子如今只能当起墙头草,哪个国家强横便派出使臣予以祝贺表彰,谁也不敢得罪,靠着这般手段勉强在强邻之间苟延残喘。可怜堂堂天下共主,如今地位只能算得上是橡皮图章。然而即便如今的周天子再怎么没落,毕竟仍占着天下共主的名分,还是没有谁敢轻易得罪。否则就会被潜在的敌国以出师勤王为名义,召集联军征伐。一百年前那位鲁莽楚王就为自己的一时狂妄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楚国边境与列国打了整整十余年的惨烈战争。……赵景裕心思灵动,看着周围礼官的表情,周天子使者的到来显然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这便很值得深思。所谓倒驴不倒架,周天子毕竟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谱还是要摆一摆的。按理来说,周天子使者造访某个国家,肯定会提前许久便下达天子诏书,要求该国以大礼郊迎。总不会有人有胆子冒充周天子使者,那么周天子使者不告而来便只有一个可能性了。来者不善!赵景裕眯起了眼睛,嘴角荡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虽然他对这冗长的劳什子仪式很不感冒,可今天毕竟是大赵国祭祀历代先君的日子,举国瞩目不说,若是出了差错……不止是赵人要垂头丧气,恐怕天下列国都要嘲笑。若是周天子使者不长眼来破坏气氛,难保脾气不好的赵景裕会不会让来使难堪。……大门洞开,周天子使者一行人踏步而入。最打头的是一名老者,头上戴着高高的冠冕,束起花白的头发,身着朱红色凤鸟袍服,虽然那华贵的袍服有些破败掉色,仍然掩盖不住高贵的气息。老者身后是一名红衣少年,看上去和赵景裕年纪相仿,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这少年面如冠玉,皮肤白皙,五官英挺,举手投足间皆是大贵族气质。按照这个先后站位来看,这老者当是主使,红衣少年应当是副使。这二人身后,跟着一队洛阳王室的‘天兵’。这一队‘天兵’虽然装束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但手中青铜质地的长戈大钺毕竟都是货真价实的真家伙,簇拥而入,倒也是赫赫不凡。门口驻扎的赵国郎卫面面相觑,有些慌乱,拿不准是不是应该拦下这群‘天兵’。赵国群臣的脸色都阴沉下来,若说周天子使者突然出现直奔大典现场,还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是由于赶得不巧了——可如今周人带着兵将手持利器,直入赵氏祭祀先祖的大堂,便是实实在在的挑衅了。周人老者威严地扫视一圈,看见众人皆已经跪伏在地,脸上便若有若无地挂上了满意的笑意,转过头来,偌大的院子内竟然还有一个华服少年人只是简单地跪坐而没有跪拜,老者脸色瞬间冰若寒霜。“大周天使驾临,有如天子亲至,汝为何不跪?”
老者冷声道。面色冰寒的赵景裕腰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道:“依周礼,公侯面见天子,可免跪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