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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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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团燃烧的炉火——长方体的炉灶贴墙砌在宿舍南边窗下,宽而且高。那时候我们称那种笨重敦实的炉子为“老虎灶”,灶台上架着铁丝网,上面搭满了在白日训练中汗湿了或被雨雪浸湿了的棉袄棉裤和棉鞋。一轮皎月挂在窗外的树枝上,不时有干部或老兵们踏着薄冰在门外走动,蹑手蹑脚地开门进来,先是挨个查铺,帮大家掖好被角,又到窗前查看通风口,再将铁丝网抱下,加几块煤,捅捅火,火苗往上蹿了几蹿,立刻,雪白的墙壁就被映出一片闪烁的橘红色,然后再将铁丝网托上去,把棉袄棉裤翻个个儿,空旷的房间里就重新弥漫起夹着汗湿味的温暖——这温暖是不会冷却的,它从新兵们入睡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起床号响,直到我们一跃而起穿衣撒尿出操之后,才会由值日的老兵把老虎灶暂时封起来,在晚点名之后又重新以灿烂的燃烧给我们营造一个温暖的怀抱。这团炉火便是新兵时期留给我的难忘的记忆。我们参军到达中原古城安阳的时候,恰逢漫天飞雪,雪后就是天寒地冻。只几天工夫,手脚就长了冻疮,脸上也裂开了口子。老天爷给了我们这些南方兵一个下马威,在这样凛冽的环境里开始军旅生涯,首先就从心理上产生了畏难情绪。我是在小城镇长大的,兄弟一人,自小还是有些娇惯的。我没有想军营生活原来竟是这样的,手上生冻疮不说,脸上还要开裂。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来当兵了。在家里待业年把,招工当个澡堂工人理发匠之类的,也远比受这份罪强得多。但是,在沮丧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团炉火——它有时候是暗红色的,有时候是橘红色的,燃烧中的煤炭呈半透明状,有时候在红色的火焰上面还会聚集几束蓝色的火苗。它在舔噬着新兵宿舍里的黑暗和潮湿,也在融化着我们心中的寒意。以后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在我参军之初最迷茫和最容易动摇的日子里,也许就是这团炉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不动声色地坚定了我。新兵排二十一个新兵有山东的、安徽的、河南的、河北的,住在一间约四十平方米的大房间里,统统地铺,但铺草厚实松软。到新兵宿舍查铺查哨的干部或老兵我们大多不认识,以后认识了,我就再也没有忘记他们,譬如无线班副班长王晓华、指导员赵蜀川、二班副耿其明、六班长王宝贵……三十年后我依然能够记住这些名字,足以证明老兵对新兵的关怀——哪怕仅仅是举手之劳的微不足道的关怀,也很有可能给一个处在茫然状态的新兵留下美好的记忆,甚至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他们。记得是在一个皎月当空的夜晚,一名小个子老兵又来查铺,他走到我的铺前发现我是醒着的。他注视了我片刻,轻轻地问:怎么还不睡,想家吗?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说,不完全是。他在我的铺前站了一会儿,说:我刚当兵的时候也是。没有新兵不想家的。不过,你得好好睡觉,不休息好明天训练会走神的。我说:你们每天都来帮我们掖被子,真好。他笑了笑,在闪烁的炉火映照下,我发现他的脸很年轻,但居然给我以慈祥的感觉。他说,用不了多久,你成了老兵,也会这样的。然后他就出去了。在他离开之后,我仍然没能很快入睡,但却不乱想了,我在想他的话。这个人是我们炮团九连无线班班长陈仁进。其实,那个夜晚陈班长并没有做我的思想工作,此后也没有再找我促膝谈心,但是,他那几句十分平常的话,却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憧憬着我当老兵以后的作为,就颇有点激动了。想一想那团红色的炉火,想一想那些在时明时暗的光线里悄然而至的身影,想一想那些并不比我们大多少的老兵给予我们的兄弟般的关怀,就很有感慨:当个老兵真好。在那团炉火的陪伴下,我的新兵生活顺利地结束了。幸运的是,我恰好被分到了无线班,陈仁进便成为我下到老兵排之后的第一任班长,同时也成了我军旅人生的第一个导师,在他软硬兼施的培养下,我顺利地完成了从非军人到军人的过渡。之后不久,部队到南方参加了一场重大行动,我立了功,又因为写报道有点成绩,引起上级***门的重视,被作为重点人才培养,并于参军八个月之后,当上了炮兵班的班长,成了货真价实的老兵。第一次到新兵宿舍查铺的时候,我觉得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记得在进门之前我踌躇了一会儿,用现在的话说可能就算是酝酿情绪吧。我像老班长那样,帮新兵们掖被角,查看通风窗,添煤捅火,帮他们烘烤棉袄棉裤。做这些小事的时候,心里的感觉却很崇高。与我在新兵时候所见到的那些查铺的干部或老兵们不同的是,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抑或是不放心,怕自己有什么疏漏,抑或是想重新体验那种感觉,反正我是在离开后不久又重新回到了新兵宿舍,又在那里静静地待了一会儿,静静地观察那些比我年轻或者同我一样年轻的脸庞。其实看得很朦胧,但我能够感觉到他们睡得很踏实、很香甜。提干之后不久,我就到机关工作了,再往后,又开始了文学创作并被调到北京,从此远离了老部队。白驹过隙,岁月悠悠,三十年过去了,我的老班长也早已复员回乡,但他曾经照料过的那团炉火却时常在我的心里燃烧。一九九二年,我写了一篇小说《弹道无痕》,被改编为同名电影后获了一些大奖。如果说这部电影是成功的话,那么,最令我感动的还是它的片头:一轮巍峨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红彤彤的光辉弥漫了整个画面——这正是我心里储存了多年的色彩啊。那团红彤彤的太阳,以及影片中好几处反复出现的炉火,都像是在展示我心灵中的一段历史。这篇小说的两个主要人物是老班长李四虎和新兵石平阳,石平阳就是在那种红彤彤的氛围里成为老兵、班长、老班长的。我记得我在写作的时候,并没有把那些人物同我的切身经历结合起来,脑子里倒是若隐若现地晃动过几位战友的影子。那么,影片里出现的并且是贯穿始终的火红的基调,只能理解是本人记忆中的色彩信息通过文字对于再度创作人员的暗示了。如今,当我回忆起我新兵时期享受过的那团炉火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人一辈子要遇到多少事情啊!有大事有小事,但是影响和改变我们的未必都是大事,尤其是对于新兵,也许很小的事情就会深埋在他们心底,并滋润或者破坏着他们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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