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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仰角. >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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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双群从中队文书那里得到通知,说是韩副主任要找他和栗智高开展促膝谈心活动,心里就有些明白了。韩副主任这几天比较注意常双群,尤其是比较注意他的眼睛。有一次晚上看电影,常双群实在不甘心把好好的彩色片当黑白片看,偷偷地戴了一会儿矫正眼镜,还没有等他把银幕上的色彩看出来,倒先看见了右边射过来两束锐利的目光,便赶紧把眼镜摘了下来。那场电影就看得十分缥缈了,自己安慰自己说,也许根本就没有人注意他,只是自己做贼心虚罢了。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简单,电影结束回到宿舍之后,凌云河就骂他找死,说韩副主任那晚确实在注意他。韩副主任巴不得再淘汰掉几个学员,以确保他安插进来的那三个狗腿子万无一失。虽然已经空出来了两个指标,还有一个没有落到实处。这下好了,早晚他要收拾你。果然就收拾了。同样惶恐不安的还有栗智高。栗智高横想竖想,闹不明白到底是哪根毛没理顺撞上了韩副主任的枪口,一路上嘀嘀咕咕一个劲地从自身找原因,并幻想找到对付韩副主任的理由。当然,他也的确有心虚的地方,譬如在他的档案里,家庭出身一栏填的是“社员”,这是一个很暧昧的概念。什么是社员?社员实际上就是“地主”的代名词。再说,还有他爷爷那一段历史,是国民党党员,旧社会当过保长,虽然不算恶霸,但毕竟没有贫下中农根红苗正。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话虽这么说,但韩副主任一天到晚都在捏大家的软肋,他要想找你的事,不是个事也是个事。在往大队部去的路上,栗智高愁眉苦脸地问常双群:“老常你说是咋回事呢,这几天没出什么纰漏啊。”

常双群说:“韩副主任找你谈话,也不一定都是有纰漏啊。”

栗智高说:“自从来了个韩副主任,我吃饭连饭粒都不敢掉,馒头渣子掉到桌子上都不敢往潲水缸里扔,军容风纪内务卫生哪方面都小心又小心,扒掉皮里里外外也找不出自己一个茬儿,你说他老人家还找咱促膝谈心是个啥意思?”

常双群不吭气。常双群心里想,韩副主任找你谈心,那就跑不掉你的毛病。本人比你问题严重多了,本人都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慌张个啥?栗智高窃喜有了这样一个权威做垫背的,假装关心地问:“你是个啥问题?”

常双群偏不让他满足。常双群说:“我跟未婚妻吹灯了,韩副主任恐怕要给我定个喜新厌旧的罪名。”

栗智高说:“你瞎扯。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哪里来的未婚妻?”

常双群说:“我上个星期到汝定城发展的,这个星期觉得不合适,就吹了。”

栗智高狐疑地看着常双群说:“你这个牲口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敢开这样的玩笑?”

常双群说:“什么时候了,不就是韩副主任找谈话嘛,砍头还不过碗大的疤,我又没有杀人放火,我干吗要胆战心惊的?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常双群是想通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以谁的意志为转移的。既然韩副主任已经发现了,也好,干脆暴露算球,也免得成天提心吊胆的,还拖累了别人。何必呢?这次接见是在韩副主任宿舍进行的。两人在门外喊了报告敬了礼,韩副主任说:“进来。常双群你坐那里,栗智高你坐这里。”

常双群和栗智高是七中队第一个走进韩副主任宿舍的人。这才知道,韩副主任的宿舍简陋得不成体统。虽然家属没有跟过来,但是按照团职干部的待遇,韩陌阡还是被分配住在教导大队的家属区里。韩陌阡没要那个团级待遇,只占了两间平房。里面的一间是卧室,外面的既是会客室又是书房。不论是卧室会客室还是书房,一律简单铺陈,除了必须的用品,两间屋里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这些必需品,同他身上的穿着搭配起来十分协调,基本上都是军用品,内衣也是白背心加上国防裤衩。韩陌阡在检查七中队内务的时候,曾经很严肃地告诫过大家一“军人,吃的是军粮,穿的是军装,住的是营房,睡的是板床。一切非军事化的东西都应当尽量地避免。这绝不是一个形式问题,这涉及到军营文化的内核素质。”

几乎没有人见到过韩陌阡在营区内穿便衣,也几乎没有人看见过韩陌阡有风纪扣不扣好的时候。韩陌阡还曾经一再谆谆教导过七中队学员:“一个军人,他走在哪里,哪里就是军队。一个军人,他住在哪里,哪里就是营房。”

韩陌阡的两间房子委实被他打扮得像个标准的营房。他是以他自己的实际行动实践着自己的理论——所有的物件都是轻型的,归拢有序,摆放有致,门庭内外清洁整齐,一张单人硬板床上,洁白的床单平整坦荡一尘不染,薄薄的绿色军用棉被叠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跟士兵的内务没有什么两样。进门之后不久,常双群和栗智高便注意到了,韩副主任卧室外间会客室的两屉桌上放着两份档案,正是他们二人的。但韩副主任没有去翻那档案,只是像摞书一样把它们摞在一起,在手里上下交替,洗牌一般洗着玩。韩副主任的眼睛先看着栗智高,栗智高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把上体挺得笔直,两条腿也搁得十分严整,双手搭在膝盖上,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常双群心里冷笑一声,栗智高你犯得着这样吗?动作也太夸张了,你个大男人,做作什么?常双群虽然也很严肃,但却严肃得自然。心想反正是暴露了,咱一个革命老兵,规矩要讲,但要是叫咱低三下四奴颜媚骨,咱是不会干的。栗智高,男,某某某某年2月出生,某某某某年3月入伍,某某某某年5月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代理排长。家庭出身:社员……家庭主要成员情况。爷爷:栗钦州,曾任伪职,开明士绅,现年事已高,居家休息。父亲:栗茂,侪武县供销合作社副主任,政治面貌:中共正式党员。母亲:白国玉,家庭妇女。政治面貌:群众。弟弟,栗辉,在校学生……韩副主任把两个人都分别打量了一阵子,不紧不慢地开腔了:“栗智高同学,知道我请你来干什么吗?”

栗智高胸脯一挺说:“听韩副主任指示。”

韩副主任淡淡一笑。坐在门后的常双群突然发现韩副主任是用半边脸笑的,而且那笑不是从心里笑出来的,而是用嘴角扯出来的,分解动作,似笑非笑。韩副主任似笑非笑地说:“栗智高同志,我要表扬你。在七中队,你是最讲卫生的,也很注意整洁。军人嘛,就要养成整洁的良好习惯。看一个人讲不讲卫生,就能看出来他读没读过书,就能看出来他受过什么教育。”

栗智高又挺了一下胸脯。韩副主任接着说:“你们老家我去过,那个小县城脏得要死,熏陶了一大群不讲卫生的人。马程度脚臭是生理现象,不能怪他,但是我听说他在医院里曾经创造过三个星期不洗澡的记录,并且饭前便后不洗手,就不是生理原因了。好了,马程度同志已经离队了,也算是鱼归大海了,我们就不说他了。还有单槐树,也是个不讲卫生的人。你能出污泥而不染,难能可贵。你是单槐树的副班长,又是他的同乡,你有责任帮助他。”

常双群心里“喀嚓”动了一下——韩副主任说到个“生理现象”,还提到了马程度,这就是对他进行暗示了。看来,韩副主任是拿栗智高做铺垫的,好戏当然还是咱来唱主角。常双群悲壮地想,光荣啊,这双狗日的眼睛,别的没给咱带来多少好处,硬是让咱成了韩副主任心里的“重点人”,牛啊。栗智高对韩副主任的话却是另外一种反应,他差点儿就要告单槐树的状了。还要怎么帮助?为了督促他及时洗床单袜子,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就差没动武了。生成的骨头长成的肉,狗娘养的本性难移,我有啥法?但栗智高没讲这些,毕竟是同学老乡,单槐树那点毛病,怎么说也是人民内部矛盾。他要是在韩副主任面前加油添醋,那也太他娘的不够意思了,况且还有常双群在这里监听呢。韩副主任说:“但是——”栗智高心里马上一跳:坏了!果然,韩副主任把脸一板,说:“但是,你栗智高也有你的毛病。翻开你的衣领,看看里面是什么?”

栗智高从肺部喘出一声惨叫——妈的,问题原来出在这里。他穿的是一件鸭蛋青色的的确良衬衣。韩副主任说:“看来条令学得不够深入啊,士兵按规定着装,应该没有什么困难吧?”

栗智高把肩膀向下塌了一截,胸脯立即由凸而凹,变成了小弧度的单括号。韩副主任说:“看一个人穿什么衣服,就能看出他心里装着什么动机。当兵的,发什么穿什么。看看我,八年前的布衬衣,越洗越白,看见了吧,它难看吗?我穿它就比你矮一截吗?你穿这件的确良干什么?你穿这么漂亮的鸭蛋青的确良衬衣,还不是照样要给我这个穿布衬衣的人敬礼?要树立无产阶级的审美观,养成艰苦朴素的作风。”

栗智高的脸由红变白,再变红,唯唯诺诺地说:“是,韩副主任批评得对,我改正,树立无产阶级的审美观,养成艰苦朴素的作风。”

韩副主任说:“回去把我的话告诉三个区队长,七中队所有学员在队期间,一律穿军用品,发什么穿什么。违反这个规定,区队长有权批评,拒不改正,向我报告。”

然后,又就衣服问题,上升到理论高度,进行了全面的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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