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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天下. >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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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走进这间富丽堂皇的驿馆,子亟疑惑自己身在梦里,抑或是在梦中回到了阔别三年的霍国宫殿。这当然只是疑惑而绝不是事实。因为这间宽大的房屋要比父王的宫殿温暖得多。这里没有轻歌曼舞的宫女,只有一个略施粉黛的轻盈美丽的女子。那位自称谷邢的先生告诉他,这位名叫姝姬的姑娘是他专门买来为他助兴的歌女。世界在骤然间变得亮堂了。子亟不明白谷邢先生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而现在,无论人家是为了什么,对于子亟来说,都已经变得十分的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他又活着回到了人间,而且看样子还将继续活下去,甚至有可能获得一种好于从前的活法。天无绝人之路啊。子亟暗想,或许是自己命不该绝,苍天相助吧。在西琼山上,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他的生命已经悬在了空中,只要他把重心往前倾斜一点,或者一阵轻风飘来,那么,一切都将结束。可是,在最后的一瞬间,他战战兢兢地往下看了一眼……啊,太可怕了,他什么也看不见。那是一个漆黑的洞穴,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果真有风从身后飘来,他的心底势不可当地惨叫一声,本能地攥住了身边的一棵小树。那棵小树似乎比他还要瘦弱,只有寸把粗,而且落光了叶子,树皮上裂纹斑驳。要是他吃过一顿饱饭的话,他差不多可以把这棵小树连根拔起来。可是那当口他饥肠辘辘,况且他也没有兴致去把它连根拔掉。他只是在走向死亡的最后一瞬间把它作为最后的一个希望攥住了。啊,奇迹出现了。这棵貌似根基浅薄不堪一拔的小树居然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顽强。在子亟抓住它的时候,它只是猛然抖颤了一下,并且随着子亟身体的牵引向前摇晃了一阵。它委实有点承受不起了,它的根部已经发出了断裂的警告。尽管那断裂的声音极其微弱,但是在子亟听来,却不啻天惊地动的雷鸣林吼。他火烫似的缩回了那只悬在空中的瘦腿,并且向后仰起了身体。于是,子亟又回到了人间。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作出了一项果断的决定——他决定不死了。他不断地问自己,死亡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呢?既然什么好处也没有,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急急忙忙去死呢?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而一旦死去,则万事俱休。有了如此明确的认识,子亟便大义凛然地放弃了死亡的愚蠢想法。至于如何向皂楚国的国君交差,他打算运用他的一贯的也是唯一的武器——乞求。离开西琼山的时候,子亟弯下腰去,充满感激地抚摸那棵竖在他走向死亡之路上的小树,并且庄重地拍了拍它。他没有想到,就那么轻轻地一拍,小树便连根离土,訇然倒地了。子亟大惊一番,拔腿便向山下飘去——他已经不可能走出像样子的步子了。那一路,他一共跌了二十七跤。肚子是虚的,心脏是虚的,腿杆子当然也是虚的。梦游一般地回到驿舍之后,尚未进门,就晕倒在地上……现在,子亟稀里糊涂地坐上了谷邢先生的筵席。他听见他的心底又传出一声十分刺耳的鸣叫,这声鸣叫表达了他对于食物的迫切欲望。他真实地需要它们,他尤其需要那只被烤得通红的尚且冒着热气的豕手。谷邢先生就坐在他的对面,正用一双深刻的目光微笑地看着他。啊,尊敬的王子殿下,你需要这只豕手吗?是的,我需要这只豕手。那么,你还等待什么呢?拿起你的箸。可是……你为什么要如此款待我呢?哦……谷邢先生笑了。王子殿下,这其实是一桩很简单的事情,因为你是王子啊。何止这只豕手,如果你敢要,这所驿馆,这座城邑,乃至这片天下,都可以为你所取。你可以享用这只豕手,也可以享用这些美酒,还可以享用……谷邢先生以掌击案,那个名叫姝姬的女子便款款飘来,一袭长裙簇拥在子亟的身边,如同波浪翻滚。姝姬向子亟递过一个黏黏糊糊的媚笑,伸出细长的手指,拈起一只豕手放在子亟面前的盘子里。可是,我能为先生做点儿什么呢,我是一个名存实亡的王子啊……我恐怕什么也做不了。谷邢先生笑了。大笑。嘹亮的笑声如同初夏的风暴,气势汹汹地席卷在子亟心灵的原野上。子亟的周身突然掠过一阵冷战。眼前的谷邢先生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在子亟听来,犹如犬吠。这笑声激起了子亟的无限勇气,他的喉结剧烈地跳动起来,进食的欲望如同一团烈火,烤灼着他抓挠着他,他再也顾不上王子的体面和风度了,他伸出了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那只通体透明的豕手,用他的铁刷子一样严密的舌头,眨眼之间就洗出了几块雪白的跗骨。王子殿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是一个商人。我有很多金子和银子。我可以购置很多的楼宇广厦,也可以收罗很多奇珍异玩,还可以置养许多名伎美姬。可是当这些都拥有了之后,我还能够做些什么呢?作为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我的财富将是无止境的。所以,我决定做一笔更大的生意,其实这是一种无利的交易——我准备无偿地帮助你得到一个王国。哦……子亟情不自禁地从心底**了一声。……可是……你有军队么?没有,但是我有比军队更有力量的东西。王子殿下请看——谷邢高举着的手里,托着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金子。谷邢的商旅经验表明,任何军队在金子和银子的面前都是软弱的。那么,你想赚到什么呢?啊,尊敬的王子殿下,如果我们合作成功的话,你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击败那些曾经欺负和侮辱过你的弟兄们,而一举成为霍国的太子,从而在不久的将来成为霍国的国王。我还可以帮助你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迫使皂楚、蓰杲、吴阳、巢苗西方四蕃俯首称臣。那时候,这个天下就是王子殿下的了……至于我么,我是个商人,当然要在其中赚点什么了。我不会奢望过高,只希望王子殿下一统天下之后,赐谷邢一样东西——那就是快活。快——活?是的,是快活。谷邢先生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子亟的心猛然悸缩了一下,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刃锋戳痛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锋利的牙齿。他从谷邢先生那微笑着的目光里看见了捕捉到了一丝极为深邃的阴谋的内涵。呵,快活,难道他所要的仅仅就是快活吗,可怎样才算是快活呢?子亟又看见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兵器了。那些锋利的光芒从远处的营帐里走来,像一排排栅栏竖在华丽的筵席之上。子亟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缩回了举箸的手。立时便有一双绵软温热的女人的手揽住了他的胳膊。哦,女人,多么好的东西。自从一年前父王掐断了他的供给财路,他就再也没有资格挨近女人的边了,女人的味道是咸是淡已经模糊了。而眼前的那个人——那个像犬一样吠来吠去的谷邢先生又给他提供了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可不想去当什么太子,更不想去争什么王位。虽然离开王宫已经整整三年了,可是宫廷内外那些明争暗夺尔虞我诈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他一见到那些青面獠牙的兵器,浑身就极不自在。他只想和美酒、豕手以及女人们在一起。拥有美酒、豕手和女人是他子亟对这个世界的最高理想。可是,你为什么不通过别的途径呢?我……我不适合战争啊。谷邢先生依然不动声色地微笑着,眯眯的眼睛里泛着诱人的绿光。啊,王子殿下,你说得有道理啊。可是王子殿下为何不替自己想一想呢。假如我通过别的途径得到我要得到的快乐,那么……谷邢先生不紧不慢地走到筵席前面,笑容可掬地拿起子亟盘子里的豕手,扬手扔到窗户外面。那个叫姝姬的女人也翩然起身,朝子亟挤了一个媚眼并扭了扭屁股,摇摇摆摆地走了。子亟顿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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