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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天下. >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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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阳光凉凉地照在漫流河畔。子鲁仰起头来,怔怔地看了一眼远去的雁阵,恶狠狠地咽下了一口坚硬的唾沫,然后搂紧破旧的棉衫,悻悻地走到一支汊口边的石堆上。汊口的水不深,里面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鱼虾和虫子。子鲁的儿子羽忝正在水边自得其乐地玩耍。无论是穿戴还是神态,这个落魄的王孙都完全类同于当地农人家的孩童了。子鲁看着自己的儿子,心底不禁冒出一股凉气。从这里望出去,西边的天空已经飞上了晚霞,夕阳尚未完全褪去,天穹一片斑驳。又有苍凉的雁叫从头顶掠过,如同一阵绝望的呼喊,在子鲁的心上划过一道深深的血痕。屈辱的日子真是漫长无边啊。斗转星移,子鲁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九个黑暗的年头。第一年他担任诖忝郡的盐大夫,第二年他被降为菹鞒的县令,第三年再降为亭御,到了第四年,他便只剩下一头羸牛和十几亩薄田了,而到了第五年,他则干脆被逐出边界,在吴阳的地皮上买了一块地面苟且偷生。啊天下,那本来极有可能属于他的天下,却被王族中最不起眼的家伙夺了去,眨眼之间江山易主人妖颠倒。哦大王,什么狗屁大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个当初给他当驴骑他尚嫌骨头硌人的家伙竟然飞天遁土一般夺取了王位。而他子鲁——差点儿就当上了太子的、满朝文武公认是德才兼备的可成大器的子鲁,竟然牛马一样地被发落到千里之外躬耕牧畜。他住在破旧的房屋里,屋顶的瓦块上长着很深的绿苔。他的门前有一条宽约百丈的漫流河,常年波涛汹涌,阻隔着向往故都的道路。他永远不可能再拥有军队了,就连过去运用自如的兵器也见不着了,倘若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他甚至连收回王权的信心也丧失殆尽了。当然,使他感到愉快的是那个子亟竟然抢在他的头里一命呜呼了——他早就知道那是个短命的家伙。他子亟本来就是一个委琐的低能儿,他本来就没有当君王的福分。那顶王冠是一只莫名其妙的狂犬衔到他的头上的。哦,如今他果然死了,那个狐妖一样的姝姬没完没了地掏他的骨血榨他的油。可怜的家伙总算油干灯灭了。但是,新出现的事实让子鲁更加不能接受——子亟一死,大霍王国的一统天下眼看就要落到另一只小犬身上——他子鲁十几年前就看破了谷邢先生的险恶用心,并且明察秋毫地判明子亟的“儿子”不是一只鸟而是一只犬。啊,那是一颗暗埋在大霍王国宫廷里的阴险的种子,如今他居然堂而皇之地戴上了大霍王国的王冠。该诅咒的谷邢先生啊,他没有动过一刀一枪的血战,仅仅动用了他的银子和那只应该千刀万剐的**,不仅轻而易举地夺取了霍国的天下,还把那顶肮脏的绿帽子戴到了朝廷的头上。子鲁恨啊,这无疑是漫天大恨。而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夺回江山还耻雪恨的唯一指望便是眼前这个对天下大事漠不关心的儿子羽忝了。啊啊羽忝我儿,你在看什么呢?啊父亲,我在看这漫流河的水为何年复一年地这么流淌,它是要流向哪里呢?我的孩子,它正在流向东方,流向你的故国啊。可是父亲,我的故国在哪里呢?孩子你抬起头来往远处看,那看不见的天穹下面有数不尽的城堡和楼厦,那里就是你的宫殿。啊是的。那座大霍王国的宫殿本来应该是你的。那里有你的军队,有你的营帐,还有肥沃的土地、辽阔的牧场和茂盛的森林,那一切本来都是属于你的。如今,它们却被异类异种窃为己有。啊我的孩子,快长满你的羽毛,拿起兵器,夺回你的王国。子鲁当真老了,他在绝望和痛恨的双重折磨下,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地走向衰老。苟延残喘之际,他给羽忝留下一个斑斓的梦想。在羽忝梦想的王国里,那是一片无边无垠的玫瑰园。在故国——他从未谋面的故国,鲜花盛开美酒飘香,巍峨的宫殿金碧辉煌,艳姬姝丽轻歌曼舞——啊,那实在是诱惑无穷啊。羽忝就在这梦想中长大了。长大了的羽忝心里只装着一件事,那就是建立一支军队,夺取失去的天下。然而,他是没有能力建立军队的,没有军队自然是不可能夺回天下的。盘踞在故国的子媾——子亟名义上的儿子,一个举世公认旷世稀有的暴君,在谷邢先生的操办下,建立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并且制造了新型的兵器,筑造了蔓延千里的城堡和人工江河,借以使自己的江山永垂不朽。可是羽忝有什么呢?除了有一个没完没了地向他讲述昔日辉煌的、已经唠叨得有些可厌的父亲以外,别的他什么也没有。当然,梦想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只是,在梦想长期得不到实现之后,他就难免怀疑起他的父亲来——这个可怜巴巴的农夫,这个终日都在种地挖田的小老头儿,他或许是疯了,他的那些关于宫殿关于身世的说法,说不定是痴人说梦呢。子鲁快要死的时候,让羽忝大大地开了一回眼界,也从而向羽忝证实了他的王族身份并非虚构。那是在破旧房屋的墙根下,子鲁让羽忝挖地丈余,搬开了十块沉重的青石板,洞穴里露出了三只瓦罐。子鲁当着羽忝的面把瓦罐打开,里面顿时光彩炫目。羽忝问:这是什么?子鲁答:这是金子。这些金子可以帮助你建立一支军队,去杀死子媾,夺回你的天下。羽忝目瞪口呆。啊金子,这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啊,从前他连见也没有见过,只是听父亲说过。这么多年了,他们父子常常连饭都吃不饱,每个旱年或者涝年,他们都要出门乞讨。却没想到,就在自己家的破屋子下面,竟然还埋藏着这么多的金子。啊,可怜的父亲,他已经把自己折腾得只剩下皮包着骨头了,却不肯为自己置办一顿像样的食物。他留下的这些金子是为了夺回天下,可是他连生命都即将失去,那么即使夺回了天下又有什么用处呢?子鲁沉浸在他自己的无限幸福之中,没有理会儿子的困惑。他从金子堆里刨出来一块透明的、像是石头一样的东西,那上面用刀子刻着一个似鸟似蠓非驴非马的怪物。怪物的嘴巴很大,眼睛也出奇地凸出。子鲁捧着这块石头,双手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无比神圣地对羽忝说:啊我的孩子,这就是我们大霍王国的国玺啊。你知道吗,子媾手里的那个是假的,这上面有先王做的暗号,朝廷里的那些元老都是认得的。只要你能杀死子媾,亮出这块国玺,元老们就会拥戴你为国王的。那么,天下——就是你的了。哦父亲,我不明白,既然有了这么多的金子,我们就可以尽享富贵了,何必还要去争夺什么天下呢?啊我的孩子,你太目光短浅了。这点金子连一座城邑也买不来啊。要是有了天下,就会拥有永恒的财富,永生永世,都将是天下的主人。子子孙孙,富贵无穷啊。普天之下,上自显臣贵族,下到黎民百姓,全都将跪在你的脚下。天上雨露飞禽,地下万物走兽,都是你的奴仆啊。羽忝的血倏然被灼烫了。哦天下天下,原来是这般壮阔宏伟的事业,拥有天下,当真才是男人的最高境界啊。屋宅门前有一棵硕大的银杏树,已经目睹了千年的世态沧桑,根粗如峦,华冠似云。就在那棵德高望重的老银杏树下,羽忝稀里糊涂地做了一次国王——大王的交椅由家里那只唯一的木杌代替,地下铺着权作朝毯的麻布。羽忝手捧那块被称为国玺的石头,被子鲁强行按在交椅上,高高在上作雄视天下状,接受他唯一的臣民——他的父亲子鲁的朝拜。子鲁四肢伏地,将脑袋磕得皮开肉裂——啊,贤明的大王陛下,普天之下皆为王土,四海之内都是臣民。大王的仁德如天上的日月,万古照耀着大霍王国的阡陌、山河和草原……然后,子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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