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华皱了皱眉,偏着头想了片刻,“你觉得他会么?”
“小姐,”站在一旁的秦文忍不住急声道,“不是说好了,要好好医治的吗?您怎么又……又这样说话?”
秦文的泪都要流干了,心急又无奈。水蔓菁长叹一声,“罢了,还请魏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开玩笑的。”
“秦文别急,魏小姐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她不会因此翻脸的。”
魏京华闻言也笑了,“厚颜无耻原来是一个动词,一个会习以为常,与日俱增的动词。”
水蔓菁僵了僵,“你体会不到我心里的苦楚。”
“我从小无父无母。”
魏京华忽然说道,“养父母家贫,好容易把我拉扯大,却在来京的路上被人害死了。”
她话音落地,屋子里是好一阵子的静默无声。空气里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秦文的目光在床上和床边那人的身上来回徘徊。水蔓菁也拧着眉头,良久不曾再开口。魏京华却没闲着,她趁这一阵子安静的功夫,迅速的下针,很快水蔓菁干瘦的身上就被扎成了刺猬。留针的时候水蔓菁却突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秦文吓了一跳,忐忑不安的看着魏京华,“可是……可是我家小姐疼的太厉害了?”
魏京华垂眸看了看水蔓菁,摇头道,“你太小看你家小姐了,先前为她扎针之时,她能咬着牙忍着,身体酸沉难受,她连哼都不哼一声,留针是有些难受,但并没有多么疼。”
“我知道,你想说我就是师兄的累赘,我就是他的包袱,他早就想把我扔的远远的了!”
水蔓菁哭了一阵子,哽咽说道,“趁着如今这机会,他终于可以把我扔开了!”
魏京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常武在门外躬身道,“禀魏长使知道,厨房里已经准备上午膳,请您务必留下来用膳。”
常武就像是故意的,水蔓菁身子一僵,脸上薄弱的肌肉都颤抖起来。“你心意难平,我虽为你扎针,但能不能见效就不好说了。”
魏京华轻缓说道,“人若能放下执念,这一点病又能算什么呢?”
水蔓菁闻言脸色愣怔,好一阵子她像是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待魏京华又为她取针之时,她忽然说,“你的意思我懂了。”
魏京华抬眼看她。她却紧闭着嘴,不再说话。魏京华收拾了针匣,举步离开之时,她才忽然又开口,“谢谢你告诉我,人要放下执念,更要自强。”
魏京华闻言点点头,未置一词的离开。饭间,殷岩柏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幸得魏京华习惯了食不言,一顿格外安静的午膳也并未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妥。晋王府的厨子真是不错,好几道她平日里不爱吃的菜,今日尝试之下,竟然都叫她有惊艳之感,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对这菜有什么误解?亦或者是魏府的厨子水平太差,该进修了。魏京华吃得志得意满,殷岩柏却脸面尴尬,一直将她送到了魏府外头,他的脸色还没有转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王爷好多钱。”
魏京华玩笑道。“是我欠了你太多。”
殷岩柏皱眉,“叫我与你相处,都带着愧疚之感。”
“人有什么样的亲眷,有时候是无法选择的。”
魏京华轻缓说道,“王爷能够不被那份情谊绑架,还能冷静的做出抉择,不受其乱,已经很了不起了。战胜己心,强如攻城。”
殷岩柏怔了怔,脸面愣怔眼里更藏着惊喜的看她。“你在安慰我?”
他沉声说。魏京华笑了笑,“这么明显还用问吗?不宽慰王爷两句,常武殷戎他们又要倒霉了。”
常武耳朵灵,原本正在牵马,闻言连忙转过身来,冲魏京华抱拳,“多谢魏长使体恤!”
殷岩柏回头怒斥他,“滚远点!”
常武嘿嘿一笑,牵着马听话的滚远了。“下次行针治病,是什么时候?”
殷岩柏问道。“小年那日吧。”
魏京华算了算时间。殷岩柏点点头,伸手掸去她肩头的雪,“进去吧。”
魏京华抱拳告辞。他看她进了魏家侧门,在廊下一转,高挑修长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才翻身上马。“现在就把人送到梅园,厨子,伺候之人都挑庄子上老实用心的,”殷岩柏朝常武吩咐道,“平日里一应事物,叫掌事的负责即可,不用再向我回报了。”
常武一怔,举头朝王爷看去。殷岩柏却弯身进了马车,懒得再说话。魏京华回到凤仙阁,完美的错过了她的香梨。满屋子仍旧有烤梨的香甜气息,可她已经没有了享受的胃口。“婢子和海棠院的小丫头海桐分了。”
冬草摸着肚子,砸吧着嘴里的余香,“听说小姐又要救死扶伤了吗?”
魏京华斜睨她一眼,呵呵一笑,“那么大两只香梨,你与海桐能分吃完一个就不错了吧?”
冬草脸色一慌,“对了,婢子在小厨房里还温了红豆汤,得赶紧去看看!”
“我要救死扶伤的消息,是你用一只大香梨换来的吧?”
魏京华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冬草身后,如追着她的鬼怪一般。吓得她几乎是抱头鼠窜。魏京华眯眼想了片刻,知道秦文来求她做什么的只有方淼。冬草前一阵子勤于习武,刻苦练功的态度,多半也跟方淼有关。这“一只大香梨”的情谊,方淼他究竟知情不知情呢?魏京华轻拍了一下额头,暗自感慨,这男女之事真是麻烦,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是麻烦,水蔓菁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若是有机会,她得提醒一下冬草,也得探探方淼的口风了。年关将至,京都里热闹非凡。街巷上常有小孩子点爆竹的声音。噼啪一声响,紧接着就是孩子们兴奋的笑声。在现代社会从来不喜欢过年,也没觉得过年与平日有什么不同的魏京华,竟也被这幸福感染,渐渐觉出了年味儿来。小年这日鹰扬府衙门比平日里早了半天就放假了。过年期间,有整整一个月的休假,虽有值班的将领,但排班轮值之时,却把魏京华的名字给漏了。魏京华不想被特殊对待,却被黎统告知,“这是顶上的意思,不是我个人要照顾你。”
顶上的意思?顶上是谁?是圣上的吩咐吗?魏京华心下疑惑,黎统却不肯多说。有假期自然是再好不过,魏京华在小年这日晌午,就收拾了东西,离开鹰扬府准备回家休假去了。她还没到魏府,半路就被人拦下。拦住她的是一辆宽大却并不高调惹眼的马车。魏京华正皱眉猜测着马车里来人的身份。那人却忍不住一声低笑,“上车。”
一听声音,便知道是谁了。“还等我先回府……”“你想叫我下去扛你上来?”
魏京华的话没说完,就被那人霸道打断。她摇了摇头,只好把自己从衙门里收拾出来要带回家的东西交给方淼,默不作声的上了马车。马车外头看起来朴实无华,里头却别有洞天。雪白的长绒地毯,象牙白的小几,满车厢的茶香,车厢壁上竟然镶嵌着夜明珠,虽垂着厚厚的帘子,车厢里却并不黑沉。车厢一侧还有一个半人高的书架,小几一旁还有张四方棋盘。魏京华啧道,“难怪外头看起来车厢格外宽大,原来王爷如此会享受人生呢。”
“我平日里多喜欢骑马,这车厢鲜少用,今日是为了接你才专程用它。”
殷岩柏微微一笑,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拽,将她拉到他身侧的软榻上。不知是什么动物毛皮铺就的软榻,厚实绵软又温暖无比。魏京华正欲翻脸,他却赶紧缩手回去,“外头太冷,城郊路远,你若骑马过去岂不冻坏了?就是坐车,这一路也无聊的紧,本王可是为你着想。”
他说着话,坐到她对面,摆上棋子,要与她下棋。魏京华一开始有些莫名,忽的想起今日是小年了,是她答应为水蔓菁行针治病的日子。她只顾着开心衙门的年假竟有一月之久,倒是忘了自己答应做“大夫”的事儿。“吧嗒”清脆的落子声,唤回魏京华的心思。晋王爷竟然没与她客气一番,直接落了黑子。魏京华捏了白子,毫不犹豫的落在棋盘之上。殷岩柏落子很快,几乎不曾思考犹豫。魏京华就更是快了,基本是他落一子,她就紧随其后,胸有成竹,落一步能看到往后十几步的样子。殷岩柏盯着棋盘,目光却渐渐狐疑起来。落子越多,棋局就越复杂,连殷岩柏也要有一两秒的停顿才会落子。可魏京华仍旧是不假思索便“啪嗒”落定。殷岩柏倒吸了一口气,迟疑抬眼,“你确定?”
魏京华点点头,“君子不悔棋。”
殷岩柏失笑,“你是女子。”
“女子亦不悔棋。”
魏京华面色平常。殷岩柏皱了皱眉,这才落下黑子。只见棋盘之上,黑子包围之势早就蓄势待发,几乎可谓十分明显了。可那白子却像是无知的小白兔,莽莽撞撞的闯进黑子的包围圈之中。原本白子有逆转反击的机会。可白子就像看不到那转机一样,一步步将自己的退路封死。黑子一落,大局已定,一大片白子被生生困死,连困兽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一大片江山立时沦陷。捡去了白子,棋盘之上,黑子傲然孤立,独掌江山,颇为寂寞。“你……”“我不会下棋。”
魏京华摊了摊手。马车骤然一停,车夫在外头道,“禀王爷,梅园到了。”
魏京华拍了拍手,纵身跳下马车,回眸冲他一笑,“不过这一路还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