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拱了拱手,声音有些沉闷,“如今点数,还有……三百余人。”
魏京华刚松的一口气,正岔在嗓子眼儿里,叫她禁不住咳咳个不停。“公主息怒……虽只剩下三百,但我们余下这些人,都是视死如归,以一顶百的勇士!我们誓死效忠公主!”
契丹勇士拱手沉声说道。魏京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不是生气,是悲痛……利欲熏心之下,人心变得可真快呀!”
契丹人默不作声。“也是月氏狡猾,那么早就布下左贤王这颗棋子。”
魏京华说着斜了眼殷岩柏。因为月氏的左贤王,正是他招降的。殷岩柏一怔,他反应很快,“那不可能,左贤王绝不是一早就跟月氏串通好假投降的。他假投降的成本太高,一下子让月氏损失十万人。他当初投降是真的,如今不过是反悔了,他看大夏局势动荡不安,看到自己有利可乘,所以才又玩儿出的这种花样。”
“是月氏在挑唆契丹与大夏不和?”
契丹人问道,“不对,如今已经没有大夏了,乃是大周。”
殷岩柏脸色僵了僵,他干巴巴的咧嘴,“是,大周。”
“坤莎说,他们已经封锁了消息,不叫契丹勇士被烧死在的驿馆的消息泄露出去。等契丹人知道,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魏京华垂了垂视线。或许让契丹人早点知道这里的惨案,汤耶律泰挥师从西北杀过来,震一震姜玉平……他就能从坤莎的迷惑中醒过神来?为什么没坐上那皇位的时候,人人都是清醒的。可一旦坐上了皇位,原本脑子好使的人,也都立马昏聩了呢?难道说那皇位是有毒的?能把人的智慧吞没,把人心里的恶念放大?魏京华正歪着头琢磨着。契丹勇士却冷嘲一声,“怎么可能瞒得住呢?契丹传递消息,从来不用靠人,早有海东青已经往西北飞去了!”
魏京华微微一愣,随即使然。这边几人正站在洞口说话,洞穴里头却传来一阵躁动。“王爷,您快来看看,文帝……文帝不好……”过来报信儿的是常武。常武瞟了眼殷岩柏身边站着的人,但只是淡淡的一眼,他很快转过视线。魏京华也没同他说话。常武已经背过身,往里带路了,他却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他猛地顿住脚,飞快的侧脸向魏京华看过去。快得简直要闪了脖子。“您……您怎么来了?”
魏京华咧嘴一笑,“京都待不下去了,想我死的人太多,没办法,躲难来了。”
常武面色一怔,看向殷岩柏。殷岩柏脚步顿了顿。常武不敢再多话,领着魏京华往里走。文帝呆在最里头的一个洞里。这山洞像是窑洞一般,乃是洞套着洞的。魏京华看着用实木做梁,顶起来的山洞,很是心惊胆颤。钢筋水泥的洞也未必结实呢……更可况是土木结构的洞?她心里有些烦,看见在木床上打滚儿的文帝,立时间更烦。文帝这么许久不见,倒是瘦了很多。如果说胡子拉碴的殷岩柏看起来颓唐了,那文帝看起来就是整个儿已经废了。他身上的玄色袍子,这会儿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了,他胡子、眉毛上还沾着些白色的痂,也不知是饭痂还是什么?“您来了,文帝就有救了!”
常武激动说道。殷岩柏朝他摇头。魏京华却是凉凉看他一眼,“这话怎么说?”
常武注意到殷岩柏摇头,却没领会他的意思,他干笑了笑,“虽然这里没有药,但您的一手针灸绝活儿也能救了文帝了!”
魏京华脸上的笑容立时更大,“哦,是吗?可以呀,你们让让。”
常武立时让到一旁,还狐疑的看着殷岩柏,王爷一直朝他摇头是什么意思呢?魏京华还真摸出自己的针来。殷岩柏急忙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京华……”“松开。”
她说。“我不。”
殷岩柏瞪她。魏京华笑了笑,“叔……”还有常武在场,殷岩柏脸色一白,立时就松了手。“你别……别扎死他!”
他松手,却忍不住说道。常武不明所以,当即就瞪大眼,左看右看,什么情况这是?王妃不是来帮他们的?而是来杀文帝的?姜玉平都要追杀她了,她却还帮着姜玉平呢?“我俩关系比你亲近吧,我是他的……”“常武,出去!”
殷岩柏立时喝道。常武吓了一跳,立即抱头往外窜……他刚刚听到了什么?不对不对,他什么都没听到!“不管是不是,你不能杀他!”
殷岩柏再次攥住了她的手。“不想他死?”
魏京华问。“你会杀了姜玉平吗?”
殷岩柏忽而问。“会。”
魏京华毫不迟疑。殷岩柏倒是微微一愣,“那……姜翰呢?”
“姜翰又没杀我亲友,没算计我的性命,没放火烧驿馆,在外包围,愣是把我的人逼死在驿馆里,我杀他做什么?”
魏京华冷笑一声,“在你眼里,我就是是非不分,冷血嗜杀的人?殷岩柏,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殷岩柏眸子一缩,他赶紧闭眼,胸口的酸涩用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了些。“我只是不想叫你杀他……”“因为他是你亲哥哥嘛,不管他要杀你,还是要杀我,都是可以原谅的嘛,因为他是被酒控制,糊涂了嘛……”魏京华的语气嘲弄至极。她看了看手里的金针,这金针还是最当初,殷岩柏夺走她给寇四爷的图纸,叫人打制的。魏京华咧嘴一笑,忽然将金针放在手里撇弯了,弯的完全不能用。“你送的,”魏京华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金针,“还你!”
说完,她把金针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转身出了山洞。她离开山洞前一瞬,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但出了山洞,她的脸就沉了下去。她没告诉殷岩柏,她拿针不是要扎死文帝。她只是看文帝颤的很厉害,眼皮一翻一翻的如犯了癫痫,样子看起来太难受。叫她医治他是不可能的,但她至少能叫他好过一点,不由那么抽抽着。可殷岩柏竟完全不信她……问也不问的阻拦她……他就那么怕她杀了他亲哥哥?他就那么不想他死?那么放不下他?魏京华去了契丹人占据的几个套洞里,与他们商议日后的对策。殷岩柏仍旧站在文帝的木榻边,站了良久都没动。一直到常武觉得里头安静的不太正常,他探头探脑的往里看。“王爷?王爷您没事吧?”
常武喊了几声,他也不动。常武只好蹑手蹑脚的进来,他一眼就看见被掰弯扔在地上的金针。“这不是……”常武捡起金针,狐疑问道。殷岩柏一把抢过金针,揣入自己怀里,“别碰!”
他低吼的声音,把洞顶的沙石都震落了。常武吓了一跳,“王爷、王爷息怒!别叫山崩了……”殷岩柏颓然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常武一开始不敢说话,后来实在忍不住,“您跟王妃到底怎么了?她好不容易来了,您怎么会……”怎么会惹她生气呢?平日里不是朝思暮想得很吗?“她误信了简延的话,以为……以为她娘失/身与皇兄,以为自己是皇兄的女儿……”殷岩柏闷在心里太痛苦了,他原本谁也不想说。但刚刚,他亲眼看着魏京华把他送她的金针掰弯,扔在地上……他仿佛看到他们之间的感情被她扔在地上狠狠践踏,带着不忍和挣扎。他必须把闷在心头的话说出来,否则他要闷死了,他要爆炸了。“所以她心里有怨气,她恨皇兄,也恨我,故意叫我叔叔……”“噗……咳咳咳。”
常武没忍住。殷岩柏凉凉看他一眼。“您说,您说……”常武拱手作揖。“我怕她亲自对皇兄动手,皇兄活不了多久了,我带她来,不是想叫她救皇兄的……生死有命,若不是怕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自责,也许我早就自己动手了。”
他看了看木榻上躺着的人。那人已经抽晕过去了,哪儿还有昔日圣人的尊贵威严。“我不叫她动手,就是怕她一时冲动,日后却过不了自己良心里的拿到坎儿,她以为皇兄是她爹,那她就是弑父……她那么干净的一个人,那么干净的一双手……怎么能沾染这样的污秽。”
殷岩柏长叹一声,他手支着头,眉头皱的紧紧的。常武半晌没吱一声。“我几次想跟她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一直误会我当初是先救了皇兄才去寻她……”“不是啊!”
常武急声说,“只是咱们先遇见被护驾逃出来的文帝,是卑职和殷戎,还有黎将军护着文帝走的,您当时就去寻王妃了啊!”
殷岩柏摇摇头,“也许我还是做错了,我根本就不该等,也许我早就该反了……”常武有些急,抓耳挠腮。“您没这心思,文帝还误会您呢,您若真有,文帝能容您到现在吗?说不定遇不见王妃的时候,就被文帝给……按说那也不一定……可是……”常武也说不出个道理来,但他觉得,这两人不该这样啊?他们俩不是连生死患难都一起面对了,怎么就成这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