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雪如月光沉淀在大地上。 昭懿低着头擦流下来的血,血把小腿染红了,疼痛还残留在身体内,她近乎机械性地擦着,把雪白的腿擦得艳红一片。黑暗中似乎有人呼吸重了,她猛然抬起头,用眼神震慑隐在阴影里的怪物。 说是怪物并不准确,那是个跪在地上的活人,一个卑贱的菩萨蛮男奴,一个看都不值得多看一眼的人。 可就在一刻钟前,她还被这个卑贱的男奴抱在怀里。 说对方是怪物,是对方的体格,过分高大的身躯,昭懿先前一直在想自己会死。 她也后悔了,打了对方好几下,可那人就像咬住骨头的野狗,死死地咬着她不松嘴,打也没有用,她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若被人当场撞见大昭国公主跟一个菩萨蛮男奴在马厩里野合…… 昭懿抖着手将自己的衣服收拾好,要将染血的小衣塞进袖子里的时候,一道像野兽的身影扑了过来—— 手里的小衣被抢走。 对方的呼吸声沉重炙热,如滚烫的沸水从她的肌肤流淌。昭懿顿了顿,她盯着男人,不,对方还称不上男人,脸上能看得出青涩的模样,胡须都是青皮瓜子。 赤.裸的上身覆着鼓鼓囊囊的肌肉,偏褐色的长卷发虽披着,却未能完全遮掉脖子、肩膀处指甲抓挠出来的印子,他也不害臊,一双绿眼珠子跟狼似的盯着她看。 昭懿骤然瞥到异族少年的身体,哪怕之前还亲密接触过,也觉得伤眼般地扭开脸。 她定定心,思量小衣被对方抢走的后果,一瞬后转身往外走,待听到后面有跟上来的动静,昭懿立即转了头,“别跟着我。”
顿一顿,声音是轻的,“你再纠缠不休,我会让人杀了你。”
搁在前世,昭懿是说不出这样的话,虽为一国公主,但伺候昭懿的人都知道昭懿是脾气最好的主子。 昭懿,大昭国当今圣上膝下唯一的公主,虽生母早逝,但自小千宠万爱,父兄疼爱,而她自身也是性子温柔,从不苛刻宫人,连出声训斥都稍少有。 昭懿也不管这句话会不会起作用,说完便走,毫无留恋。她跟这个菩萨蛮男奴没有感情,先前连话都没有说过,今夜的事……不过是她想让自己未来郎婿厌弃自己罢了。 一个失贞的和亲公主,但凡对方有点血性,都会对她心生厌恶,这样一来,她也不必跟嘉月的男人纠缠。 嘉月…… 嘉月是她嫡亲皇兄殿中的宫女,她生母贤妃一共诞下两个孩子,她嫡亲皇兄昭霁元在皇子中行二,大皇子早夭,她嫡亲皇兄虽非东宫皇后所出,却最有问鼎皇位之势。 因母妃早逝,昭懿和嫡亲皇兄昭霁元的感情极为深厚,所以在她未重生的前世,那年她十六岁,大昭国落败巫国,大臣们谏言联姻求和,要她远嫁战胜国巫国,陪嫁边境五座城池时,皇兄昭霁元也是反应极大的。 他在朝堂上与群臣据理力争,可大臣们说公主之身被万民供养,如今江山社稷有难,公主也该安万民之心。 这番话不仅将皇兄气白了脸,她的父皇更甚而当场吐了血,可即使如此,却也不能驳斥。驳斥便是伤群臣的心,伤万民的心。 最后还是皇兄提出了解决的法子,巫国人并不清楚昭懿的相貌,只要让他人以昭懿的名义嫁过去即可。 替昭懿嫁过去的人便是嘉月。 对于嘉月,昭懿并不熟悉,虽然她与皇兄关系亲密,但也只对皇兄身边伺候的两个大宫女有印象,替嫁人选出来后,她才算第一次见到对方。 嘉月相貌极其不俗,姿色姝丽,眉弯脸白,眼神间又灵活生动。 昭懿看到嘉月,不可避免地生了惋惜之情,她自己不愿意受这个苦,让旁人替她受也是不忍心。 可是嘉月跪在她面前,说自己虽为奴仆,但二皇子待她极好,她愿意替二皇子分忧,来报答二皇子。 昭懿闻言不禁看向自己皇兄,皇兄坐于一旁,神色间有一丝动容,像是赞许嘉月的做法。 嘉月见状,更一步说:“公主,让奴婢嫁吧,嫁过去,奴婢还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呢。”
昭懿想她还是太自私了,所以才会默许嘉月替自己嫁过去,所以后来的报应也算她活该。 嘉月替嫁之后,昭懿渐渐发现一向对她亲厚的皇兄变了,原来三天两头到她宫里来的人,慢慢的不来了。在宫里遇上,皇兄也只是对她点一下头,不唤她妹妹了,连在宫宴,皇兄也是冷着脸,仿佛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致,至于这个妹妹,也等同空气。 等后来父皇病重离世,皇兄登基,昭懿才明白皇兄的变化缘由。 那日是她被关在宫殿里的第三个月,自从父皇病重,她就被关了起来。一开始她安慰自己,是皇兄担心她才派重兵把守,可父皇宾天那日,她还被关着,她怎么也安慰不了自己了。 父皇下葬那日,她这个公主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当昭懿第一次耍公主威风,硬闯出去后,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皇兄。 皇兄看她的眼神竟然像看仇人一样,明明没有喝酒,却发了酒疯,掐住她脖子,说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你,月月就不用嫁到巫国,你知不知道她在那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而你——”皇兄咬着牙,像是要吃她的肉,“妹妹,你最好不要再惹朕生气了。”
当夜,皇兄就下了旨意,说既然昭懿不满意自己现在住的宫殿,非要出来,那就住到最偏僻的宫殿去,身边伺候的宫人也减半又减半。 宫里捧高踩低的人最多,明白昭懿是被新皇厌弃,明里暗里开始不给公主脸面。 昭懿千宠万娇长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连奴才都敢辱她,甚而还有太监总管把对食的念头打到她身上。 她被吓病了,病中含糊着叫父皇,叫皇兄,她怀念疼她的父皇和皇兄,可父皇离世,皇兄变了一个人,他……变成一个爱旁人的男人,所以她这个妹妹成了该恨的仇人。 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她好像真的见到了皇兄,可皇兄只是冷眼看着她。 大概是她的报应还没结束,她没病死在那个冬天,而也同样在那个冬天,她的宫女嘉月被皇兄的亲兵从巫国救了回来。 因此惹怒巫国,两国开战,昭懿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巫国少主,虽是男子,却长了一张极美的脸。他要皇兄将他的挚爱还回来,不然他们的铁骑会踏破整个大昭国土。 昭懿知道皇兄不会还的,嘉月被救回来后,就住进了皇兄的寝殿,皇恩似海。 无法谈和,只能拼个你死我活,大昭国终究不敌巫国,而皇兄仍然不愿意将嘉月还给巫国,带着嘉月逃亡,而昭懿,她被带上,是作为嘉月的替身,好迷惑巫国。 巫国少主很快追了上来,两队亲卫交战,昭懿和嘉月在不同的马车上,两匹马驾同时受惊,皇兄第一时间扑向嘉月所在的马车,巫国少主慢一拍,他们将嘉月毫发无损地救出,昭懿的马车则一路疾驰。 最后,昭懿落马,脖子被马蹄生生踩断。 死的时候,她的脸对着皇兄那边,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死亡,只关心怀里的嘉月。 皇兄爱嘉月甚深,她这个做妹妹的都无法不动容,如今有了来世,她重活一回,她自然要全了皇兄的心,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至于巫国少主,嘉月只有一个,她同皇兄成了一对,便不能再同他在一起,虽说有些对不起,可大昭国和巫国本就是仇敌国。 - 昭懿回到宫殿时,贴身伺候她的宫女香薇都快急哭了,“公主可算回来了,您是去了何处,怎么身边一个人都不带?二殿下来了好一会了。”
听到贴身宫女的话,昭懿不免抬眸往自己寝殿看去。她和昭霁元同胞兄妹,她又算得上从小被昭霁元带着长大,所以不仅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习惯,相反她和昭霁元的寝殿,彼此都是随便出入的。 “我心里闷,所以随便走了走。”
昭懿安抚了香薇几句,就踏入自己的寝殿。 殿外的人都为公主的归来而松了一口气,殿中却寂静沉闷,昭懿软底鞋踩在地毯上发出的细微声音是唯一的声响。 明光铮亮,她看到自己最爱坐的美人榻被来客占了,只消一眼,她便转开眼神,踱步到桌旁,为自己斟了一杯滚水。 从马厩走回来,她身体早冷得不行,也许明日会生病。 昭懿心里想着,肩膀兀然多了一双大手。 那双手玉白修长,如上好的羊脂玉,握住她的肩头,将衣服上精致的绣花盖住。 只略一碰,手便松开了,继而她被温暖的貂裘披风裹住。 “当差的宫人如此不仔细,索性明日全换了罢。”
清冷的男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昭懿生得娇小,被披风一裹,像是要嵌入身后人的怀里。 那人顿了顿,又道:“溶溶,你不要担心,皇兄不会让你嫁过去的,皇兄想到了法子——” 听着跟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昭懿忍不住打断,“皇兄,我愿意嫁的。”
她说着,将自己转过身,灯火晃晃下,她少了一只耳珰的耳朵格外显眼。 昭懿对着自己皇兄微笑,“我很愿意嫁到巫国,替父皇、皇兄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