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娥把油灯拨亮,挂到墙上,她脚踩踏板,手里的梭子飞快地在两层经线之间来回穿行,“咔嗒咔嗒”的织布声,像一首低沉且聒噪的曲子,回荡在屋中。 平日她总觉得织机的声音扰人,可今天,那声音却仿佛成了一曲振奋人心的乐曲,将她浑身的血液都搅动得沸腾起来。 她记得那一地明汪汪的鲜血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孔,有些扭曲,但更多的却是兴奋:那姑娘一声不吭便倒下了,血从她头顶那个大窟窿中喷涌出来,溢了满地,她死得透透的,从此,便不会再有人来与小宁争抢了。 小宁...... 想到这里,她放下手里的活,起身朝窗户外看了一眼,可是目光在院中转了一圈,却没有寻到小宁的踪影,菜园中、假山后、池塘旁,他哪都不在,可就在不久前,她明明还听到了他欢快的笑声。 吕娥心头莫名一紧,脚下便慌着走出屋门,一边唤着小宁的名字一边四下搜寻着他的身影。刚下过雪,路上未免湿滑,吕娥快走几步便要停下来稳一下身子,以免不慎跌倒。可是即便如此,在踩上池塘边的那滩烂泥时,她还是脚下一滑坐到地上,虽不怎么疼,但却将自己吓了一跳,用手按住胸口喘了半天,心头才略略平息下来。 可是刚想爬起来,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池子中的一样花不溜秋的物事,胀得极大,在漂着碎冰的水面上一上一下的浮动着。 吕娥一个哆嗦,口中没忍住“啊”了一声,心脏“突突”跳动,像是要从胸口里蹦出来。 这幕场景太眼熟了,眼熟到她觉得自己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忘记,怎么可能忘记?她记得自己伸出手,在那正专心赏鱼的小娘子背上轻轻一推,就将她推了下去。 她在鱼池中挣扎,但是叫不出声,因为一张嘴,墨绿色浮着青苔的水就会涌进她的口鼻。池子中的锦鲤被她拍打出的水花惊得四散逃命,而她吕娥,就静静站在池边,看着她从生到死的全过程。 她要看着她死掉才能完全安心。 终于,她不再挣扎了,她的身体浮在水面上,衣袍胀开,就像一朵颜色绚丽正在盛开的花...... 一股酸水从喉咙中涌出,吕娥干呕了几口,手脚并用爬到池子边,一边惊慌失措地叫着“小宁”,一边不顾刺骨的冷水跳下池子,朝池中间走去。这池子很浅,只到她胸口处,可却足以将小宁困住。 手触上了湿漉漉的衣服,她将它拉向自己,然而这么一扯,她却松了口气:这只是一件衣服,一件空荡荡的衣服罢了,她的小宁应该只是调皮,将衣服扔进了水池中。 吕娥笑了,虚惊一场或许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一个词汇,今天,她终于体会到了。 可是还未容她庆幸多久,院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吓得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吕娘子,快出来看看,你家小宁出事了。”
*** 小宁横躺在院门口的大槐树下,面色乌黑,呼吸微弱,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用两只大眼睛直直盯着上方,眼珠子里神采全无。 一圈人围在他旁边,见了吕娥,便赶紧空出一条道,让她进去了。吕娥还未见到儿子,便已经先软了腿,看到小宁后,她更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为什么会这样?脸儿乌青,眼看就要没气儿了,这幅样子,和坐在轿中的表妹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他还有一丝气息。 吕娥攥紧了手掌:没错,是她亲手在那盘糕点中下了毒,并将它递给了表妹,但是这一切的罪过难道要全部归到她一个人头上吗?是杨雄非得让自己将表妹说给子云,他说子云身体不好,恐怕没几年活头了,所以一定要趁着他在的时候给杨家留下根。 难道小宁就不是杨家的根了吗? 她很想这么问问杨雄,但思来想去,还是将这句话压下了,只笑眯眯地答应了他的要求,毕竟她对他一直都是有求必应,是顺从谦恭的。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暗暗下定了决心,她是不会让杨子云留下根的,如果有,那她就要斩草除根。她要杨家的一切都属于小宁,他们母子俩隐姓埋名活了这么多年,绝不能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幸运的是,杀人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困难,甚至根本没有人怀疑这是一起命案,还以为表妹犯了心疾。她轻而易举逃脱了官府的制裁,所以,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又杀了第二个、第三个...... 每一次,她都有如神助,那两个刚过们的姑娘对她没有一点防范,要她们的命简直比踩死一只小鸡仔还容易。 可是,现在她却忽然觉得,原来天上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看着她犯下的这一宗宗罪,如果不是这样,她的小宁怎么会命在旦夕,而且症状还和表妹一模一样? “报应,都是报应啊,”吕娥将小宁慢慢变凉的身体抱在怀中,仰头大笑,“我费尽心机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可是现在,你却夺走了他,老天,是我的错,你就惩罚我一个人好了,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恍惚间,吕娥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杨雄的,她有些迷惑,因为杨雄的声音充满了愤怒,而不是像她一般伤心。明明小宁是他们两个的孩子,怎么他却一点也不难过呢? 她将小宁放在一旁站了起来,可是方一直起身子,脸上就被掴了重重一掌,一个趔趄重新扑倒在小宁身边。 “贱妇。”
杨雄在冲她吼,像一头暴怒的兽,若不是被人拦着,她觉得他会扑过来把自己撕碎。 “小宁死了,我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杨家的根真的断了。”
她冲他笑着,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可就在这时,她身旁的小宁却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呆滞地望着她。 “娘,我......怎么躺在这里?”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