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迈看着它如土地一般干涸的眼眶中,那一对灰白色的眼珠子,以及眼珠子里飘落下的几只蛆虫,觉得胸口一下子收紧了,像被链条勒住了似的,很难将一口气顺利地喘出去。 他只能用颤抖的双手用力举起火铳,朝它的脑袋上开了一枪,又一枪。子弹打进去,发出几声闷响,又从它脑袋后面钻了出来,“砰”的一声落到地上。赵子迈看到,它脑袋被打穿的两个黑洞里,流出了粘稠滑腻的液体,黑棕色的,先是滑落到塌陷的眼窝中,又慢慢顺着它枯黄多沟的脸庞滑下。 一股酸臭的味道扑来,钻进他的鼻孔,这烂肉的味道熏得他眼泪直流,模糊了双眼。 他慌着去擦眼睛,可是在重新看清楚的时候,却吓得发出一声惊叫:那东西抓住了穆瘸子的胳膊,将它慢慢举到头下方,穆瘸子却还在酣睡,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险境。 “放开他。”
喊出这三个字后,赵子迈丢下火铳,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掐住那怪物的脖子。指间滑腻的触感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指头陷进了它的皮肉中,沾满了它体内臭得能熏死人的液体。 赵子迈别开脸,拼命憋着不敢喘气,可是臭气还是不可避免的钻进他的鼻腔,将他的脑袋都熏痛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的胳膊在哆嗦,腿在跟着颤抖,连牙齿都快速地抖动着,他甚至能听到它们发出“咔咔”的声响。 “等着我。”
他记得桑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那三个字,他等着呢,可是它怎么还不回来? 胸口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随后,他整个人朝后面飞了出去,撞在了一株粗壮的大树上。 *** “赵大人......赵大人......” 被唤醒的时候,赵子迈还以为自己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可是,在触到身下冰冷的地面时,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伸手抓住身旁人的袖子,“穆前辈,宝田......快救......快救他们......” “他们没事,只是喝得太高了,都睡着了,倒是大人您,这里受伤了。”
那人柔声劝慰,一边还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赵子迈朝前一看,见穆瘸子和宝田还倒在地上,两人皆打着呼噜,胸口轻微地起伏,方才放下心来,朝那人望了一眼。 “你是......子甫?”
赵子迈终于反应过来蹲在自己身旁的这个人是谁了,他揉着额角,“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傍晚的时候你已经放班了。”
子甫还看着他的额头,那青紫相间的疙瘩杵在这么一张俊朗的脸上,实在太不合宜了,“落了东西在余荫山房,所以便回来取,”他说着又一次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不过大人,您是怎么磕出这么大一个包来的?不疼吗?”
经他这么一说,赵子迈忽然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那个东西,那个仿佛从地里刚刚爬出来的东西去了哪里?它方才明明已经准备对穆瘸子下手了,怎么现在却不见了? “子甫,你来的时候,可曾看到了什么?”
赵子迈攥紧了子甫的袖子。 子甫被他紧张的神情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没......没有啊,我看到你们三个都倒在地上,还怕你们出事了,哪知走近一看,那两位睡得人事不省,而大人您,却似乎是昏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朝周围看了看,疑声道,“哎?那位同你们一起的姑娘去了哪里?怎么没看见她?”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桑的身影就从无比阁后面冒了出来,龙行虎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两人跟前。 “他们还没醒酒?”
它皱着眉头看了看穆瘸子和宝田,又把目光放到赵子迈脸上,对着那个大疙瘩瞅了一会儿,笑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没喝酒,还能撞树上去?”
语气中没有半分关怀之意,甚至还带着点嘲讽。 “子甫都知道问我疼不疼......我算是白认得你了。”
不带思考的,赵子迈脱口说出这句话来,说完后,看到桑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子甫则在一旁尴尬地笑着,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于是假装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冲子甫道,“你不是落了东西在无比阁吗?快去取吧。”
子甫会意,笑着离开了,赵子迈故意不理会桑伸过来的手,自己强撑着地站了起来,走到两个依旧睡得酣畅淋漓的醉汉旁,两手插进宝田腋下用力将他扯起来,朝前方走去。 “你行吗?不是受伤了吗?”
还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听不出它的喜悲,赵子迈于是没睬它,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托着宝田朝前走。 “不想知道我方才在山里看到了什么?”
它觉察不出自己生气了吗?为什么还在追问? 赵子迈更恼火了,心里打定了注意不同它再讲上一句话,即便他的手臂已经酸得不行,即便宝田半个身子都托在地上,裤子都快被磨破了。 “逞什么强呢?”
忽然,他手上一松,宝田的重量转移到了桑的胳膊上,它一手一个,依然走得健步如飞,连气儿都不带喘的。 赵子迈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高兴的是,它总算有点良心,把自己从宝田的“重压”下解救了出来。生气的是,或许他真如它所说,“虚”得很。 这世界上,哪个男人乐意被女人说“虚”? 桑走了几步,见赵子迈没跟上来,便回过头去,看了他一会儿后,脸上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忘记了,你受伤了,要不,”它看了看一边一个的穆瘸子和宝田,略加思考后,扬眉道,“背上还有地方,你要不要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