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大傻个,你说这皇子是不是口味有什么问题,招待客人其他的也就算了,居然中间还摆一大盘玉米面儿饼子?”
茶是好茶,瓜果也很丰富,就是这一大盘玉米饼,显得过于突兀了一些。 樊力不以为意,不停地拿起玉米饼就往自己嘴里塞,他饭量大,也饿得快,小果盘什么的吃起来太费力,所以还是觉得玉米饼实在。 听到剑婢发问了,樊力回答道: “早年六殿下日子穷得快过不下去了,主上就派我们给他送来了一大车玉米面,这才帮助他度过了那次危机。”
“哦,是这样啊,那这玉米饼是咱们主上和六殿下之间情谊的象征?”
樊力犹豫了一下后,认真点了点头。 这时,里屋内走出来一个女子,女子小腹微微见隆,脚穿布鞋,头发盘起,看起来很是风韵迷人,同时,也流露出一股子洒脱不拘束劲儿。 樊力只顾着坐在地上继续啃饼子,剑婢倒是先一步起身,显然已经猜出眼前女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六殿下即将迎娶的何家女无疑了。 “你们是平野伯派来的人?”
何思思笑着问道。 “是。”
剑婢点头。 “我家殿下常与我说过,他与平野伯是过命的交情,刚听得下人来传,说平野伯派人来了,我就按耐不住,过来看看。”
说着, 何思思伸手抓住剑婢的皓腕, 摸了摸, 赞叹道: “这才多大,就出落得这般水灵,再过个三两年,岂不是得迷死人,最后不晓得得便宜哪家才俊了。”
何思思出身民间,说话倒是亲和,像是在街头拉着姊妹唠嗑。 “哇,小宝宝多大了?”
剑婢倒是对何思思的肚子更感兴趣。 何思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 “还早呢,都说是要十月怀胎。”
“嗯。”
“郑凡的人在里头么?”
姬成玦人未至声先到。 樊力默默地又拿起一块玉米饼子,放入嘴里咀嚼起来。 “你就是樊力?”
姬成玦看着樊力问道。 “是俺。”
“倒是魁梧,有猛将之姿。”
姬成玦随即又看向剑婢,第一反应是这个女孩儿是不是郑凡送给自己的礼物? 时下这种风气,其实很是正常,而且基本都是往小了送。 不过再看剑婢腰间所系短剑以及身上的挂饰,姬成玦清楚,自己想多了。 也是, 那姓郑的怎么可能会为了巴结自己做出这么没品的事儿。 “叫什么名字?”
姬成玦问道。 “剑婢。”
樊力帮忙回答。 “唔,很别致的名字。”
樊力又道:“俺们伯爷取的。”
“倒像是他的风格。”
樊力拍拍手,又擦去嘴角的玉米面,道:“殿下,伯爷知道您要大婚了,就派俺们来道贺,贺礼在院子里呢。”
“哦,那个啊,我看见了。”
姬成玦对身边的张公公道: “妥善安排他们。”
“是,殿下。”
樊力和剑婢被带下去休息了。 姬成玦起身,走到何思思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道: “都说了,让你在家里歇着,不用出来会客了。”
“是。”
何思思也没辩驳,更没说自己很闷。 “哦,对了,你猜猜那姓郑的给我送了什么贺礼?”
“郑伯爷送的是什么?”
“三头猪,脖子上还缠绕着红带子。”
“噗,怎么又是猪。”
“呵呵,你可知更有趣的是什么?”
“是什么?”
“这三头猪,是郑凡这个手下从你爹铺子上买下来的,从我丈人那里买下来,让我大舅子赶过来,送到的我的府上。”
“呵呵呵。”
何思思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唉。”
姬成玦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得叹道: “我早说过,那姓郑的,人很有意思,但我没想到,他的手下,也这么有意思。”
“可惜郑伯爷戍守边塞,很难见到呢,奴家也是想见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平野伯。”
“他有他要做的事儿,我也有我要做的事儿,思思,这次大婚,你父兄不能来,你会怪我么?”
“奴家一介民女,能嫁与皇子,已然是高攀,又怎能奢望更多?夫君,若是因为这些事就来询问奴家,反倒是让奴家觉得夫君失了大气。”
“哈哈哈,倒不是什么大气不大气,就是我姬成玦的大婚,总不能寒酸和将就了。”
说着, 姬成玦伸手抚摸着何思思的肚子, 道: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孤家寡人了,思思,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在走的,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 咱们,以及咱们的孩子,包括你的父兄,其实都已经没退路了。 要么, 咱们一大家人整整齐齐,菜市口走一遭; 要么, 这肚子里的孩子,日后必然坐上那张椅子。”
很多男人的分水岭,就在于他孩子的诞生。 你会本能地想要去为你的孩子博取更多,争夺更多,你想要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都拿过来给予他。 而那张椅子,则是姬成玦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何思思倒是没有被这阴森森的话给吓到,反而捂着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
“奴家在笑一年前,奴家还只是跟在父兄身后帮忙招呼生意的屠家女,现如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有机会去坐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怕么?”
“奴家有什么好怕的,人生一世,不过一遭,既然有这个机会,赌上一切又何妨?”
到底是曾拿簪子抵着自己脖颈要亲自晚上去送肉的何家女, 在此时展现出的, 是一种超出一般人的豪气。 这或许,才是她的真正本性,草莽之中,并非不能孕育出龙凤。 姬成玦看着自己的妻子, 说实话, 如果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那一天稀里糊涂地一瞥,看见站在老何头身后那位屠家西施感觉很养眼的话,那么随后,夜里她亲自上门,献上自己的完璧身子,则是让姬老六有了一种深深的迷恋。 他姬老六的女人,他姬老六孩子他娘, 可以是一介民女,不管是屠家女还是渔家女,都可以; 但必须性子如火, 否则这日子,过得也忒寡淡了。 “都到今天了,大哥领兵在外,帮我肃清商路,其他那些个兄弟,也没人过来支个声,说我大婚那天来帮帮忙。 他们,可都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呢,都以为我是一张瓢,沉下去,又浮上来,没个定型。 这一次, 我就让他们真正开开眼, 让他们清楚,让他们明白, 只要父皇不出手, 他们这些我的兄弟们, 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 湖心亭。 这里是一片孤寂之地,外围,有甲士巡逻,而内里,则空空荡荡,甚至连一个仆役都没有。 每日的饭食和用度,都会由两个聋哑人负责传递,里面的人需要什么,都会写在一张纸上,再由俩聋哑人带出去,第二日备好了,再送来。 都说住在湖心亭内,日子清苦; 但实际上,和这种与世隔绝的寂寥比起来,这点清苦,真的不算什么。 “哐当!”
铁门的锁,被打开。 姬成玦提着一个食盒,在身边两个聋哑仆人的目送下,走上湖心亭。 湖心亭内,有一个白衣男子,衣服,还算干净,就是这头发,已经长得不像话了。 他没有在湖心亭里作诗,也没有再抚琴, 而是蹲在青石砖上,正在看蚂蚁搬家。 待得姬成玦走了过来,他才察觉到有人靠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好一会儿,才惊喜道: “老六!”
湖心亭的孤寂,早就磨去了绝大多数的东西,包括,仇恨。 事实上,除了动手的郑凡早先起家是靠着姬老六以外,三皇子和姬成玦,其实没什么仇恨。 “三哥。”
姬成玦干脆席地而坐, 将食盒打开, 端出一壶酒,一盘清炒丝瓜,一盘炒茼蒿,以及一盘,红烧肉。 三皇子也席地而坐,脸上挂着笑意,道: “可是父皇让你来看我的?”
姬成玦摇摇头,道: “哥,你自己心里也有数的,靖南侯一天不死,你一天就别想出这湖心亭。”
三皇子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苦笑,道: “你说话,怎么变得这么直了。”
三皇子的事,对外看来,是因为他犯了错,被燕皇惩戒。 但本质上,他算是撞到了靖南侯的刀口上,因为在废了他后的当天晚上,靖南侯屠灭自己满门。 他,本质上其实已经被燕皇当作了靖南侯发发脾气的一个宣泄口。 对于燕皇而言,一个儿子而已,和一个田无镜比起来,这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靖南侯一日不死,三皇子一日不可能出湖心亭。 姬成玦叹了口气,道:“因为不想装了。”
“哦?”
三皇子轻疑了一下,而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入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道: “味道很不错,肥而不腻。”
“你弟妹亲手做的,你多吃点。”
“好。”
三皇子开始很认真地吃饭,姬成玦则默默地喝酒。 兄弟俩在之前,其实关系就谈不上什么亲近,哪怕到此时,也依旧没什么热乎劲儿。 终于,大半饭菜都进了肚子后,三皇子发出一声满足的长息,道: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今晚,又得肚子疼了。”
他的身子本就有创,湖心亭这个地方也不是个修养之所,所以就留下了病根。 其实,他看起来的年纪已经比真实年龄要老很多很多了。 “有把握么?”
三皇子问道。 “这种事儿,哪里能谈得上把握,父皇是天,我们哥几个再怎么斗,都是父皇面前竹篓里的蛐蛐儿。”
“我帮不上你什么。”
三皇子说道。 这位昔日被称之为大燕文脉传承者的皇子,自从被打入湖心亭圈禁后,基本就已经废掉了,不仅仅是其身体,还有他原本手头上的一些势力。 “哥,你就算不在这里头,在外头,在弟弟眼里,你也帮不了什么。”
“你这话,说得好伤人。”
“抱歉。”
“我在这湖心亭里,其实也能看看一些朝廷的邸报,所以,还是大概知道外头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
“比如,咱们大燕的平野伯?”
“你故意刺我?”
“想看看你反应,毕竟,你也是知道的,咱们这群兄弟,打小就不习惯玩儿什么手足有爱,也就二哥现在是太子了,所以会特意表现一下。”
“我知道,平野伯,是你的人。”
“哎哟,哎哟,哥,弟弟我还真没脸说这句话,人家现在是平野伯,雪海关总兵,靖南侯面前的第一等红人。 可不是弟弟我门下走狗。”
三皇子看着姬成玦,沉默许久,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最后洒然一笑, 道: “本来不打算说的,怕你觉得我在挑拨,但还是说吧,因为你也清楚,我现在根本就没必要挑拨了,于我现在的处境而言,已经不奢望离开这里了,干干脆脆地赐死我,反而也是一种解脱。 我现在,还记得,那一日郑凡对我出手时,他的目光。”
“您说。”
“在他的眼睛里,我没看见丝毫敬畏,他,根本就不敬畏我等身上的天家血脉。”
不敬畏天家血脉, 其本意就是, 不敬皇权。 姬成玦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了。”
“嗯。”
“但,哥啊,咱们这身上的血脉,有什么稀奇的?哥,你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自作自受么,那帮儒生在你耳边整天吹什么正统,什么大义,什么君为臣纲,你居然真的信了。”
三皇子嗫嚅了一下嘴唇。 姬成玦举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道: “说白了,要不是眼下坐在龙椅上的是咱们父皇,你说,镇北侯和靖南侯,啧啧啧,谁压得住?说不得早就兵马直入燕京改朝换代了。 什么狗屁天家血脉,人啊,就容易犯这个毛病,日子过好了一些,椅子坐高了一些,就总觉得自己似乎与众不同,天然高其他人一等。 咱大燕的百年门阀,也已经雨打风吹去了,说在乎,那是假在乎,别人可以对着你自己说在乎,但你不能真的以为,他们会在乎。 所以啊,弟弟我刚找的媳妇儿,就是一个民女,我丈人是杀猪的,我大舅哥,也是杀猪的,他们杀猪的本事,贼爽利。”
“呵…………呵呵呵。”
三皇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像是有眼泪在滴落。 “六弟,我年纪比大哥和二哥小一些,记事,也比他们晚几年,早年间,好像曾听一位老臣说过,说在六弟你小时候,父皇对你甚是喜爱。 只是我一直对此不以为意,因为那时,在我眼里,六弟你就是一个闲散王爷,混吃等死浑浑噩噩罢了。 现在想想,确实是我目光浅薄了。”
“别介,二哥就算记事早,现在也没正眼瞧我呢,更别说三哥你了。”
“所以,你现在打算换个活法?”
姬成玦点点头,道: “换个活法,赌上身家性命,老婆孩子,正式向世人宣告,我,姬成玦,要夺嫡,要跟二哥争东宫之位。”
“既然你的大婚要到了,那么二哥的婚事,应该也要续上了吧?”
“嘿嘿嘿。”
姬成玦仰起头,连续笑着,笑得最后干咳起来。 “怎么了?”
三皇子问道。 在三皇子看来,自己为什么没有离开湖心亭的希望,甚至连得到一次干脆了断的希望也没有,正是因为其中牵扯到了靖南侯。 而一旦太子和镇北侯府结亲,等于是又上了一层保障。 姬成玦伸出手指,放在了自己嘴唇上,道: “我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
“或者,也是不想说吧。”
姬成玦站起身,东西也没收拾,准备离开了。 自始至终,三皇子都没问姬成玦为什么要来湖心亭看自己,姬成玦也没想去解释这个问题。 待得姬成玦转过身往外走时, 三皇子喊道: “等你孩子到练大字的年纪时,找我来要字帖,我今天就开始准备。”
姬成玦没停步,没转身,甚至都没回头, 只是抬起手挥了挥, “谢了,哥。”
…… 两日后的上午, 礼部板凳员外郎陈子由穿着他的官服,左手提着一筐红鸡蛋,右手提着一沓新衣,来到了皇子府邸门口。 他似乎没打算进去,而是将放着红鸡蛋的篮子先放在地上,随后抱着那一沓新衣服,靠在了石狮子上歇脚。 约莫一刻钟后, 姬成玦从里面走出来,在其身后,跟着张公公。 六皇子今儿个一身朝服,胸口系着红花,张公公也是换了一件新的宦官服,还特意配了一把新的拂尘。 陈子由已经靠着石狮子在打瞌睡了,还是张公公上前轻拍醒了他。 “陈大人?陈大人?”
“哦,啊,啊!”
陈子由伸手,擦了一下自己嘴角的口水,目光先看向张公公,随即又落在了姬成玦身上。 紧接着,他提起鸡蛋赶忙过来,道: “殿下,这一篮子鸡蛋是昨晚下官和妻女一起描的红,这新衣,是下官妻女亲手缝制,送予殿下,祝殿下新婚大吉,早生贵子!”
姬成玦看着陈子由,点点头,道: “陈大人有心了。”
张公公马上上前,接过了东西。 陈子由则再度躬身道: “殿下,还请请出何氏。”
姬成玦闻言,道:“我家夫人昨夜就不在这里了。”
“这………” 陈子由有些惊愕。 按照原本的礼仪流程,应该是由宫内派出一支禁军,配合京府衙役一同护送花轿和六殿下从百花街走,再入宫面圣。 仪式简单,甚至有些单调,但这已经是陈子由所能争取到的最多了。 他就是一个坐冷板凳的员外郎,能有多少薄面? 而且,那些真正的各部大佬,也都很默契地对这件事袖手旁观,就连陛下,也并未对大婚下发制式规格上的旨意。 “怎么着,哪里有娶亲娶亲,让自家媳妇儿从自己家里出来,转悠一圈后又回去的道理? 陈大人,您娶亲时,是这么个流程么?”
“殿下,可是,可是何氏是民家女。”
“民家女怎么了,既是我的妻子,我就不会让她受这份委屈,按大燕风俗,夫妻成婚有远嫁者,当以夫家之地择一亲朋,认其家为宿,新郎官再从那里将新娘子接回来。 我大哥成婚时,我嫂子不也认了赵九郎夫人为义母,我大哥不也是从赵九郎府里将嫂子接出来的?”
“但,但,但是……”陈子由深吸一口气,还是把话讲了出来,“殿下,宰辅收大王妃为义女,乃是陛下旨意,您这里可没有啊。 殿下若是想,前些日子应该去求陛下下旨赐定才是,今日乃是大婚的日子,殿下应遵循规矩。”
“规矩?”
“就是下官前几日送入府中的章程。”
“哦,孤没看。”
“…………”陈子由。 “规矩不规矩的,没什么意义,另外,禁军那里孤昨夜也派人去传了消息,让他们今儿个歇息不用来了。 二哥上次大婚,禁军出动了一共十个标,到我这里,只有一个标,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么一对比起来,孤这里也未免太寒酸了一些。 京府的衙役,孤也派人通知了,也不用来人了。”
“殿下,那这可这么办,距离吉时已经很近了,下官马上去通知,让他们……” “不必了,陈大人,你是父皇指派给孤这次大婚的司仪,有你在,就行了,下面,陪着孤去迎亲吧。”
陈子由这才想起来先前六殿下说何氏女已经于昨晚被送走了,当即问道: “殿下,敢问何氏现在何处?”
“奉新夫人处。”
“奉新夫人?”
奉新夫人是当今陛下的乳母,陛下是吃着她的奶水长大的,陛下登基后,赐诰命,赐宅邸,同时,奉新夫人之子,也就是陛下的奶哥哥,则老早地就在密谍司里做事,姓陆,叫陆冰。 可以说,京中权贵,若是以清貴论处,奉新夫人府当属第一。 因为马踏门阀之后,在大燕,在燕京,能真正可以让当今圣上低头认小的人,陛下见了她,是要恭恭敬敬喊一声“乳娘”的。 而陆家,一向极为低调,奉新夫人平日里基本都是在家念经,不闻外事,陆冰在密谍司职位不低,却为人格外谦逊。 陈子由惊讶的是,六殿下的这场大婚,在陛下未发话的前提下,其实已经被朝堂各部大佬默认冷处理了。 一则,是近期户部的一些事,让不少朝臣对手段激烈的六皇子产生了反感,二来则是太子都没有出面真正地帮忙张罗,其他人怎么会去凑这个热闹? “陆王氏已经收了何氏做义女,今日陆家,就是何氏娘家。”
陆王氏就是陆冰的夫人,收为义女,也就是有了一个暂代娘家的名分。 陈子由张了张嘴, 只能道: “殿下,花轿和红礼队怎么办?”
太子大婚前,国库内库都拨款,细致到太子和“太子妃”身上的每一块配饰大到东宫布局,都是重新布置了一遍,可谓是相当精细。 而姬成玦这里,则是要用宗正府那里的花轿,一般宗室子弟婚娶,都会向宗正府借用。 毕竟,花轿这个东西,和后世的婚纱差不多,大部分人也就用这么一遭,所以很少有人会买下来,基本都是以租用为主。 当然了,堂堂皇子,向宗正府借花轿,也是真的磕碜了。 但一来燕皇没发话,二来姬成玦自己也没闹更没提任何要求,所以上上下下,可谓是能“节俭”就“节俭”。 原本,那一标禁军出宫过来时,会将花轿带上,同时,他们还有着充当红礼队伍的装束,也就是仪仗队。 但既然昨晚六殿下派人对禁军那里传了话,不要人家来的话,那花轿,自然也就没有了。 姬成玦双手叉腰, 道: “孤的王妃,怎么可能去将就。”
话音刚落, 皇子府邸外街那儿就传来锣鼓之音,引得护卫这里的军士也迅速做出了戒备。 很快, 一群身着喜庆红衣的男女队伍向这里走来,为首的,是一个白发老者,身体看着还很硬朗,他牵着一匹挂着彩边的白马过来。 而在其身后的队伍里,还有一顶三十二抬大花轿。 花轿上端各角,镶嵌着东珠,瀑布般披散下来的红绸上,也镶着金边,虽说因为要避逾制,一些地方有着特殊的要求和克制,但在现有条件下,已经呈现出了一种令人惊愕的豪奢之气。 白发老者走到台阶前,对着姬成玦直接跪下来: “宁安镖行掌舵宁德荣,给少主子请安!”
宁安镖行,总舵在图满城,说是镖局,但实际上更是一支商队,他们活跃在荒漠和通往西方的道路上,没有足够的底气和本事,是断然不可能吃这一碗饭的。 前些年,因为闵家被灭,宁安镖行势力受到北封郡门阀北封刘氏打压,但即使如此,依旧牢牢攥着一半的份额,而在马踏门阀之后,北封刘氏被镇北军直接踏平,镖行迅速抢占之前失去的市场份额,重新壮大起来。 当初姬成玦和郑凡在镇北侯府外相识,其实那时,在那里,姬成玦手下就有一支落子于北封郡的力量被四娘发现过,正是出自宁安镖行之手。 “宁叔请起。”
姬成玦亲自上前,将宁德荣搀扶起来。 宁德荣看着姬成玦,笑道: “今日少主子要成婚了,老爷和小姐若是泉下有知,定是极为高兴的。 少主子,这花轿,是仿当年小姐嫁入王府时所坐的那一顶。”
昔日闵妃就是坐着和这一模一样的轿子,嫁入了王府,那时的陛下,还只是王爷。 姬成玦看向陈子由,道: “劳烦陈大人掌局,陪孤去迎亲。”
言罢, 姬成玦翻身上马。 陈子由只觉得自己有些浑浑噩噩的,但还是走到队伍最前面,开始领路。 花轿起身, 前前后后,锣鼓喧嚣。 姬成玦目光不由得瞥向皇宫所在方向, 他很好奇, 很好奇他的父皇, 若是看见这一幕,看到这一顶花轿, 会做何感想。 …… “宁安镖行。”
“是,陛下。”
魏忠河回答道。 “呵呵,梁亭曾来信与朕,问朕是否要将宁安镖行同北封刘氏一并剪除。”
“是陛下仁慈。”
“不,梁亭不会多此一问,他问了,就意味着他并不想剪除,要知道,闵家老家主昔日创建这支镖行时,可是给了镇北侯府也就是梁亭的父亲,四成干股。”
魏忠河心里一时骇然,这件事,密谍司居然一直不知道。 当然,也不能怪密谍司办事不利,因为镇北侯府本就是密谍司的禁区,没有当今圣上的明确旨意,密谍司探子不可能对镇北侯府真正下手侦查。 但谁能想到,当年的闵家老家主,居然会和镇北侯府合起伙来做生意。 “朕的那位奶哥哥,今日没去当值?”
“回陛下的话,陆冰今日告假了。”
现在看来,这个告假,分明是回去布置婚事去了,毕竟就算是暂代娘家,需要准备的事宜还是很多的,同时,陆冰夫妇还会成为何氏的长辈,受六皇子奉茶。 “你是不是也不清楚,为什么朕的乳娘,会替成玦撑这个场子?”
“陛下,奴才确实不知。”
“因为成玦讨人喜欢,他想真的去讨好谁,谁就很难不喜欢他,年初时朕去看望乳娘,乳娘和朕说,这些年,逢年过节,成玦只要人在京城,都会上门看望她,人若是不在,礼也没落过一次。 朕七个儿子里,只有成玦一个人如此。”
“陛下……” 魏忠河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说六皇子纯孝?这岂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但你能说他心机深沉么? 然而, 接下来燕皇的一句话,却直接将魏忠河吓得当即跪伏在地。 燕皇道: “就像是咱们宫内的这么多大太监,平日里,都是他们收人银子孝敬的,结果,一个个地却愿意主动给成玦送银子送吃食,心里还乐呵着。 魏忠河,你呢,你喜不喜欢成玦?”
“陛下,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起来吧,随口说说罢了,你,朕还是信得过的。”
“谢陛下。”
魏忠河缓缓起身,后背已然被冷汗所淋湿。 因为他今日确定,除了密谍司之外,陛下还有另外一支神秘到连他魏忠河都不知道的情报衙门。 “这才刚开始,接下来,还有好多家呢,呵呵,一个个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藏得可真够深的。”
魏忠河闻言,感慨道:“想不到当年闵家,居然积蓄了这么大的力量。”
燕皇冷哼一声, 道: “闵家被无镜灭了这么多年,就算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至于到这番地步。 你可知,朕马踏门阀之后,收拢田地佣户最多的,是谁家? 你可知,朕命无镜梁亭发兵入乾时,提前囤积粮草转卖朝廷的,是谁家? 你可知,无镜灭晋时,又是谁家在跟进? 朕在前面做事, 朕的儿子,就跟在朕身后发财!”
燕皇每次要做什么, 自己这个儿子往往就能提前洞悉到,然后做到提前布局,随后及时跟进,自然吃的盆满钵满。 这让燕皇觉得自己就像是给自己儿子打工的! 当初在北封郡,正当整个大燕门阀权贵都在等着朝廷和镇北侯府决裂开战时,小六子就曾在郑凡面前坦言这是一场双簧。 魏忠河身子开始微微颤抖,他也是才清楚,原来那位笑起来总是那么人畜无害的六殿下,竟然还有这一番模样。 他一直认为,自己因为密谍司的关系,所以对六殿下的了解,应该比旁人深刻得多了,但自己只是在第三层,人六殿下在第五层。 燕皇继续道: “为何两任户部尚书都垮了,朕却没做声?因为户部尽是一群酒囊饭袋,朕下旨让户部抽走成玦手上的产业。 好嘛, 成玦手上真正的产业,户部那帮大人们一个都没发现,他们给朕做了什么?他们只是替朕拿来了一家烤鸭店!”
午间的风吹来,却没能让人感到燥热,魏忠河反而有一种森寒冰凉的感觉,这一对天家父子之间的关系,让他都有些害怕。 魏忠河甚至担心,担心下一刻,陛下就会下旨,让他率人去抓了何家人,直接在婚礼当日问斩。 因为他很了解这位他侍奉了这么多年的陛下,陛下的心,有时候真的冷得跟一块寒冰一样。 而今日, 婚礼虽然才刚刚开始, 但可以想见, 六殿下一反常态地高调, 等于是在当面锣对面鼓地向他的父皇宣告,你以往对我的打压,其实都没真正伤到我的根本。 这是当儿子的,在向他的父亲叫板。 然而, 很快, 陛下的话语忽然一变, 变得很愤怒, 变得无比愤怒, 变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愤怒, 但这愤怒, 却不是对今日正面向自己宣告的儿子。 “魏忠河,你看见了没有,你看见了没有,朕是没说话,但朕就算是没说话,朝堂上下,上至宰辅下至普通官吏。 他们居然真的敢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敷衍,若不是成玦自己有本事挣这个场面,他们是真的敢让当朝皇子的大婚,办得冷冷清清比地方土绅都不如! 他们,是真的敢让天家威严扫地,让天家沦为笑话! 每日上朝,皆跪拜吾皇万岁的是他们; 奏疏前言,表赤胆忠心的也是他们; 但真正逮住一点机会, 想要骑在天家头顶上的,也是他们! 若是后世皇帝性格怯懦,权柄下放, 是不是, 就得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了?”
…… 感谢默林瑜同学的飘红。 因为作息崩的原因,强行调作息需要一个过程,原本这章要写一万五以上的,想将这一段全部写完,但从昨晚后半夜写到现在,就写到这么多,实在脑壳昏写不动了。 今天就这么多了,容龙踏实睡一觉醒来后再元气满满地写。故事要写得嗨,还是得思路和身体状态都很好时才行。 莫慌,抱紧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