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别人之口说出来,效果会更好。 就比如现在, 众目睽睽之下, 公主先是主动投怀送抱, 然后亲自高调宣布。 她不是被劫持,她不是被胁迫,她就是认定平野伯是她的男人,她不羞于启口,既然认定了这个男人,她愿意为他扬名。 世间故事唱本多不胜数, 有相思相爱不可得的, 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 有前期蹉跎后期圆满的, 此类故事,基于情和爱的,本就是人们茶余饭后百嚼不厌的谈资。 这之中,穷酸秀才被大家闺秀看中的唱本数量最多,基于此种大纲的故事,往往也最为有名气,几大名本,更是戏曲台上必点的曲目。 而这种麻雀跳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之所以能在民间被大众所喜爱,原因很简单,因为听故事听戏的,基本都是麻雀。 此时,如郑伯爷这般,孤身入楚,在大婚之日,于一众楚国贵族目睹之下, 让大楚公主主动喊出“此生只许郑郎”的话语, 不用改编, 不用修缮, 甚至都可以不用角儿们去考验唱功演技, 不, 连角儿和台子都可以不要, 光是这事儿听起来, 就足以让听众们热血沸腾! 草根出身军功封伯, 年纪轻轻功勋卓著, 皇帝赏识南侯扶持, 孤身入楚公主投怀, 从人设到经历,都堪称完美,自今以后,平野伯之声望,可称年轻一代之最! 声望这东西,可以说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它绝不是无用,得看落在哪种人身上,放在郑伯爷身上,当属强强合一; 因为田无镜已经摆明态度要扶持郑凡,朝廷里还有小六子的支持,郑伯爷不缺外面进来的水,他缺的是自己这木桶板的高度; 而一旦声望上去了,水自然就能吸纳进来,不用去担心什么“人心不服”“德不配位”; 他拿, 他用, 他取, 外人都将无话可说,甚至还会觉得理所应当! 说不得数年后, 大燕就得流传出这么一句话: 平野伯不出,如苍生何? 所以, 这抢的哪里是公主, 这分明抢的是日后往上走的青云之梯! 屈培骆斜着头,他还是有些无法理解此时的状况,不,确切地说,他不敢去理解。 苏明哲苏先生, 怎么就变成了燕国的平野伯? 答应为自己大婚作诗的文客, 怎么就将自己的未婚妻给抱在怀里了? 他居然在内院里,住了这么多天! 自己居然还和他,笑脸攀谈迎奉这么久! 先前,自己居然还主动给他送上一箱子金子红封! 而且, 而且, 而且, 而且他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成国之战,靖南侯在望江江畔大破野人主力,当属第一功,第二功,就是千里奇袭雪海关的郑伯爷。 更别提屠俘的命令,是郑凡下达的,虽说明眼人都清楚这到底是谁的示意。 但对于屈培骆而言, 无非是一个投签下令斩首,另一个持刀亲自斩下自己父亲的头颅,都是要恨的,而且恨得很明确。 而这时, 郑伯爷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公主, 他对熊丽箐今天的表现很是满意, 对于郑伯爷这种人而言,想要去一见钟情,真的很难了,就算是见色起意,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自是有大把的女人来自荐枕席。 但他很欣赏公主对自己的这种姿态, 无论男女,男的脚踏几条船,女的养一群舔狗,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而且这种感觉,也是极为满足和舒适的。 好在,郑伯爷一直信奉的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心狠手辣不假,但终究是有底线的,否则,就不好玩了,就低级了,就落下乘了。 这是郑伯爷的审美,也是魔王们共同的审美。 所以,郑伯爷可以为了沙拓阙石不惜让郡主在自己的雪海关内暴毙; 所以,当日靖南侯一夜白头时,郑伯爷策马跟随,心里做好了跟随靖南侯“靖难”的准备。 行台里头,脱去宦官服的四娘打开了里头的一个原本应该拿来盛放新被褥的箱子,阿铭正躺在里面。 只不过此时的阿铭身着一身白色的锦袍,脸也是“摄政王”的脸。 “闷么?”
四娘问道。 “习惯了。”
阿铭答道。 “也是,反正你没事做就喜欢躺棺材。”
四娘小心翼翼地搀扶阿铭出来,可不能弄掉了妆。 等阿铭站出来后,四娘还检查了一下衣物,满意地点点头,道: “应该差不离了。”
阿铭显得很是平静,调侃道:“那个公主,路走宽了啊。”
“这才有意思不是。”
四娘不以为意,“聪明的公主才好调教,在一起,不管是说话做事,也都能带得起节奏,要真是个憨憨,反而乏味得很。 往常你们也不是没有在外头将一些女子带回府里,环肥燕瘦都有,但主上哪个瞧上过眼了? 太过花瓶太没特色空有一张脸皮的,就像是那李庄白肉, 初见惊奇,尝了一块后,发现也就那样子了,多吃几口,还是得腻。”
“你高兴就好。”
阿铭也没为四娘担心什么,以四娘的手腕和能力,如果还要担心争宠问题的话,那真是白瞎了魔王的头衔了。 “待会儿气质上你得注意,昨晚咱们复盘过的。”
“我知道。”
四娘点点头,道:“也是,在气质这一块,你们吸血鬼一直拿捏得死死的,你也不用演了,就做你自己吧。”
赵成在边上看着阿铭,眼里全是惊奇,这易容术的效果,可真是把他给惊到了。 这也是因为四娘的易容术不仅仅体现在一张脸上,而是在全身上下,都做到尽可能地求真。 阿铭看向赵成, 道: “给朕拿起刀。”
赵成直接一个哆嗦,明知道是假的,但在阿铭说话时,他腿肚子依旧在抑制不住地打颤。 四娘摇摇头,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四娘抽出一把刀,架在了阿铭脖子上。 阿铭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道:“刀背再下压点,有点凉。”
“你还怕凉?”
要知道平日里阿铭除了喜欢睡棺材就是睡冰窖里。 “脖子上有胭脂,压上去太腻了,不舒服。”
“这样啊。”
四娘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道:“这样呢?”
“可以了。”
“那,摄政王陛下,咱们可以出去救场了么,再耽搁一会儿,我真怕主上被乱箭射死了。”
阿铭一挥袍袖, 道: “摆驾。”
…… 行台外边,下方黑压压的一众大楚贵族在度过一开始的惊愕后,纷纷醒悟过来。 虽然他们觉得眼前的一幕真的很荒谬,但它确实是真的发生了。 一时间, 青鸾军士卒开始迅速向这边靠拢过来,同时,各部仆役也在此时听从主家召唤而向这里蜂拥。 但今天毕竟是公主大婚的日子, 其实, 皇室别苑外圈的防卫还是很森严的,再者,从皇室别苑到聚安城的路上,也安排了多支兵马看守策应。 然而,出事儿的位置,却偏偏是在这里。 这一刻, 真正外围的青鸾军兵士和各家的兵马,根本来不及顷刻间召唤回来,这里的青鸾军士卒和皇族禁军,大多还是充当仪仗队的,而楚国贵族们身边,带的,多半是书童或者长得俊俏的下人小厮这类,真正负责他们安全的护卫,也进不到这里,全都留在了外围。 再加上各路呼喊,各路下令,而行台周围又都是慌忙后撤的大楚贵族们,使得四周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 倒是有一队青鸾军甲士先冲了过来,但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仪仗用的器具,这些玩意儿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根本不实用,再者,这些青鸾军士卒也并非真正的野战所用,而是为了今日整齐好看,特意挑选出来的身高体量合适的再辅以最为精美的甲胄安排上来的,一大半还本就是屈氏子弟为了出风头见世面填充的。 也因此,这支百来人的队伍,看似甲胄鲜亮,威武不凡,同时,也是勇气可嘉,但还没等他们登上行台,就被雪海关甲士一轮攒射,射翻了前面的一群人,再加之以冲锋,顷刻间就将其给击退了。 金术可就在其中指挥,见状,马上抬起手,示意麾下后撤,重新收队回行台边进行策应。 又有几支队伍压了上来,其中还有先前充当伴郎的百多名骑白马的亲从。 但这不到两百名的雪海关甲士却在金术可的统帅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突击,将他们一股股地击溃。 这就是训练有素上过战场的和乌合之众的区别了,其实,差距真的很大很大。 同时,这也是四娘和薛三他们最终选定要在这里发动的原因,第一要素肯定是这里在众多楚国贵族见证下,效果必然最好。 另一个原因就是,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实则它的防守,最为花架子。 楚国青鸾军真正的野战精锐燕人是领略过的,马下步战的话,他们的军阵和配合默契,金术可想抵挡也很难,甚至很可能一股下去就会被逼退到行台上沦为最后的厮杀。 不过,这番来回的折腾之后,随着楚国贵族们一批批惊慌地后退,持刀的护卫和军士不断地向前,四周,开始呈现出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实力强横的供奉,金术可此时也不敢再率队前冲了,只是对峙着。 楚人没有仗着混乱结束的契机包围绞杀的原因在于,公主还在行台上,不管这个公主先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终究是公主; 再则,不少人会认为,公主其实是被胁迫了的,否则,大家的世界观真的要崩塌了,自家的公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自愿的? 另外,今日的新郎官,原本上行台接旨的屈培骆,此时还跪伏在行台上,没有下来,也没有下来的意思。 哪怕他距离身边的燕人甲士只有数丈的距离,他也不为所动。 并不是新郎官被打击得彻底崩溃失了智, 而是一开始迎亲时在寝宫门口所喝的三碗酒里,被赵公公提前下了毒。 只不过赵公公由于初次下毒,所以计量上的调配出了点问题,导致屈培骆的药性发挥,没到点子上。 但好在因为气急攻心之下,毒性被加速催发,劲儿头,终究是上来了。 屈培骆现在不是不想动,而是他如今全身酸软无力,是想动也动不了。 而这时, 帷幔再度被掀开, “摄政王”被一个女子用刀架着,走了出来。 同时, 赵公公也跟着跑了出来,他手里,也拿着一把刀,只不过是一把短刀。 说来也奇怪, 赵公公不敢对明摆着是假的摄政王上刀子,但却敢对货真价实的屈氏嫡长子面露凶相,他也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哪怕阉了自己,但这些日子也是好吃好喝好药的补回了身体的亏空,直接一把攥住屈培骆的衣领将已经身体“瘫软如泥”的屈培骆给提拉了起来,刀口横亘在其脖颈位置, 用他那还没完全变得尖锐的嗓门大喊道: “谁敢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杀了他!”
赵公公,还是紧张了。 不到一个月前,他还是一个下庸城的乞儿头头,现在,却要挟持大楚身份贵重的贵族,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极为不正常的亢奋状态。 所以,他抢词了。 傻子都清楚, 当“摄政王”作为人质出来时, 屈培骆, 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好在,赵公公无比亢奋是他亢奋,下方那一大群楚国大贵族们在度过了一开始的慌乱同时脱离了最内圈被护卫们隔离开后,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见过摄政王的,不少人直接惊呼: “四殿下?”
“王上?”
屈应伦已经手脚冰凉,该死,怎么可能,摄政王怎么会在他们手里。 在场的很多楚国贵族权贵们,其实都是知道摄政王来到过皇室别苑,要为自己的妹妹送嫁的。 所以在看见行台上的摄政王后,本能地相信了。 这很正常, 知道他在这儿,他今天却没出现,他被挟持在了上面,那不肯定是他了么。 这时候,那些贵族们马上高呼让自家的护卫撤回来,同时也让那些个高手供奉往后。 没人能承担得起伤害摄政王的代价,确切地说,没人敢光明正大地去做这种事儿。 就连屈应伦,在此时也马上大吼命令四周的青鸾军不要动。 这就使得原本刚刚度过混乱期的楚国士卒护卫以及那些供奉们,再度陷入了乱象之中。 “摄政王”此时却高喊: “还愣着干什么,不要管朕,上来,将这些燕狗尽数诛灭!!!!!!!”
摄政王哪怕被刀架着, 他依旧挺直着身子, 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气度和威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是要抗旨不成!!!!!!”
两声怒吼下来,加上摄政王的言语,瞬间让周围的楚国贵族们确定,这,就是摄政王! 是啊,也就只有摄政王在此时,才能才敢说出这种话,也就只有那位在诸子夺嫡之中胜出的四殿下,才有这番气概! 但在这个时候,没人敢遵旨啊。 眼下,外围可以看见尘土飞扬,应该是外围的真正的青鸾军和各路兵马听到动静后正在向这里赶来,但这里,却没人敢下令自家的护卫上前去厮杀。 哪怕是屈应伦,也不敢,对于屈氏而言,屈培骆,没了就没了吧,光明正大地没了,正好他们这两个做叔叔的旁系就有机会继承主家了。 但摄政王要是被自己下令让青鸾军害死了,那屈氏的罪责,就大了去了。 就算因为摄政王的死,中枢混乱,但屈氏,必然会沦为皇族禁军和其他楚国大贵族宣泄怒火的对象。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朕命令你们,冲上来,将这些燕狗全部给朕杀死!!!!!!!”
郑伯爷怀中的公主看着那位“皇兄”,小声道:“真的好像。”
连公主都说像了,那肯定是真的像。 郑伯爷放下了公主, 缓步走向“摄政王”。 “燕狗,尔等以为挟持了朕,就能逃得出我大楚么,做梦,做梦!!!!!!”
阿铭的演技, 是真没的说。 尤其是那种属于真正上位者的“骄傲”“神情”“姿态”,可谓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郑伯爷缓缓走来, 在经过挟持着屈培骆的赵公公身边时, 伸手, 很轻易地从身体在轻微颤抖着的赵公公手中拿过了短刀, 毫不犹豫地直接刺入了摄政王的胸口。 “噗!”
刀口入肉, 插入了摄政王的胸膛。 摄政王身子一颤, 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身子也是一阵摇晃,却没有倒下去,硬撑着继续保持着站姿。 这种干脆, 这种利索, 这种不多说话,直接上刀子往“皇帝”身上捅的冷静,实在是太过骇人。 一时间, 四周的楚国护卫和贵族们,黑压压的一片人,全都噤声。 一身戎装的郑伯爷目光环视行台四周, 吼道: “再有敢上前者,本伯即刻弑君!”
———— 感谢怀珠、小龙铁粉、他丶成为《魔临》第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和一百二十二位盟主! 每次写完大章第二天都会比较萎靡。 不过今晚还有第二章,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