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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这是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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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别开生面的打招呼方式,  简单,  干脆,  却直入人心。  宫门内外,上至宗正大员皇子,下至宦官禁卫奴仆,但凡是能和这皇宫扯上干系的人,就绝没有真正的傻子。  街面上讨食的乞丐,懂得哪些人心善会给自己施舍从而有的放矢,靠着宫墙“讨食”的人,则更懂得一句话一个表情之中,所能蕴藏的深意。  在他们眼里,  这两声招呼,  是六皇子在当着文武的面,特意展示自己和平野伯之间的关系。  大燕政局,因六皇子的强势崛起,而使得夺嫡场面一下子分化开来,东宫不断颓落,六爷党则不断支撑起气候。  世人皆知平野伯早年起家时,是走的六皇子的门路。  因为救了六皇子,且通过六皇子的运作,平野伯才得以从虎头城护商校尉,调入南望城任翠柳堡守备,赶上了那一场三国大战。  再之后来,六皇子对平野伯的资助和支持,从未断绝,早年在翠柳堡,平野伯麾下出战时,人人披甲,一人双马,说句不好听的,本是地方军头子的编制,却硬生生地砸出了不逊于镇北靖南的军备。  平野伯打仗厉害,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但大家也清楚,再会做生意的掌柜,一开始手头没有本钱,那他还是只能去河港码头做苦力养活一家老小。  平野伯入京,  五皇子牵马,  太子爷引驾,  六皇子往宫门内一站,  张口一句:  畜生。  这无疑是一种政治信号。  当然,  平野伯也可以直接对着六皇子跪伏下来,  高呼:  “殿下门下走狗小凡子给殿下请安。”

只是,这般未免落了下乘,堂堂平野伯,受靖南侯看重,隐然大燕新生代第一将才,做出这般事,未免过于跌份。  大燕毕竟不是大乾,  且就算是在大乾,文武序列面对宗室藩王时,也不会这般作践自己。  但平野伯直接回了个“贱人”,  这是为了表示出二人关系真的很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么?  亦或者是,  以此来表明他平野伯虽说是受六殿下资助起家的,但如今,已然有了和六殿下平起平坐的资格?  畜生,  贱人;  这两个词,  在接下来两天,  将会成为燕京酒肆茶楼内最为被热议的词,  就是达官显贵在晚上躺在床上时,少不得也得将这两个词拿出来反刍。  而且,越品越有味儿。  当然,  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其实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外人拼命做的阅读理解题,  其实真的只是这二人最为纯粹的打招呼方式。  姬成玦站在宫门内,看着那边一身金甲的郑伯爷这般风光,羡慕了。  看着他心里那么得瑟面容上依旧保持着绝对淡然,  忍不住,  直接骂了一句。  郑伯爷见着姬成玦,本就有一句脏话不吐不快,对方先出招了,自然也就顺势放了出去。  呼,  舒坦。  姬成玦扬起圣旨,  “大燕雪海关总兵兼成国大将军大燕驸马平野伯郑凡,接旨。”

郑伯爷向前两步,  跪伏下来。  姬成玦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郑伯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  “准平野伯不跪接旨。”

“………”郑凡。  郑伯爷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家伙,忽然很想扁他一顿,让他尝尝六品绝世高手的厉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准爱卿宫内骑马,钦此。”

宫内骑马,这是一种尊荣,也算是一种待遇,除非陛下再特意下旨,否则下次郑伯爷入宫时,也能骑马。  当然了,一般人也就骑这一次,以后还是会步行入宫,没人敢恃宠而骄。  “臣,谢主隆恩。”

郑伯爷看着姬成玦。  姬成玦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郑伯爷,道:  “瘦了啊。”

其实,  二人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镇北侯府;  一次,是郑凡跟着靖南侯入京的烤鸭店。  但二人书信往来极多,彼此的生活也时常受到对方影响,真的没有就只见过两次的感觉。  姬成玦还记得当初在镇北侯府外,眼前这个男人不停劝说自己造反的画面。  现如今,  他已然坐拥两万铁骑,虽说和燕京的距离太远,但真的没人敢忽略他了。  郑伯爷也打量着姬成玦,  道:  “你胖了。”

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姬老六是个身体被掏空的闲散王爷,第二次见面时,亲自做着烤鸭,身体,很虚,现在,当了爹了,俨然“户部尚书”,明显发福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一点肉。  “谁叫老丈人家是卖猪肉的呢,想不长胖也难啊。”

“那倒是。”

“走吧,进宫吧。”

郑伯爷准备去牵马,却被姬成玦拦住,道:“你和公主骑你的貔貅,这几匹,是宗正和太子以及我的。”

貔貅,是大燕皇族的象征。  郑伯爷入宫,身披金甲配蛮刀这是礼数,那么,骑着御赐的貔貅入宫,也是礼数之一。  虽说貔貅是凶兽,但骑着它入宫,不算犯忌讳。  “好。”

郑伯爷走到后面,来到公主面前。  “跪下。”

公主下意识地要跪下,  然而,  身边的貔貅跪得更快。  “………”公主。  不是,叫自己跪啊。  郑凡伸手,搀扶着公主坐上了貔貅,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貔貅起身,郑伯爷搂着公主缓缓地驶入宫门。  其余的,能骑马的骑马,得走路的走路。  姬成玦骑着马,靠了过来,问道:  “宫中骑马的感觉如何?”

郑伯爷淡淡道:  “上次我是和青霜一起在宫内策马狂奔的。”

“………”姬老六。  那一日,  青霜接镇北侯令,自己接靖南侯令,二人一同疾驰入皇宫后园,调来两支铁骑。  “你说奇怪不奇怪,咱们已经有两年多没见了,却一点都没有生分的感觉。”

姬成玦开口道。  “刚见面,别这么恶心。”

“恶心?”

“我在晋地待久了。”

“哦,懂了。”

姬老六笑了,“今晚去我那儿喝酒去,我现在有自己的府邸了,不是再住你以前说的叫什么来着……哦,集体宿舍。”

“我很忙,看看有没有时间吧,你知道的,要请我吃饭的王公大臣,很多的。”

“畜生。”

“贱人。”

二人并排骑行,从外门进入内门。  内门禁军已然将大门打开,  待得队伍行入,  姬成玦主动放下马速,让郑伯爷一个人突前。  前方,  就是巍峨的大殿了,乃是每日早朝之所。  而此时,在这汉白玉砖的地面上,站着一列列握刀禁卫。  郑伯爷小声道:“现在调头跑,还来得及么?这阵仗太大了,居然还有?”

姬成玦摇摇头,道;“毕竟父皇是皇帝,他想施恩于谁,谁能不死心塌地?”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象征着大燕正统,是名正言顺的大燕至尊。  禁卫们分成两列,  “唰!”

“唰!”

“唰!”

集体抽刀,斜举向上,营造出一个刀光长廊。  这是对武将的最高礼遇,  发生在大内,  发生在大殿之前。  怀中,公主小声道:  “皇兄说过,皇帝越是对谁好,就越是对谁要索取得越多,皇帝,是这个世上最会做买卖的人。”

生意人做买卖,流通的是金银财货。  皇帝,  是命!  郑伯爷低下头,在公主额前轻轻吻了一下,道:  “放心,我的命,谁都拿不走。”

随即,  郑伯爷抽出自己的蛮刀,高高举起。  胯下貔貅迈步向前,  所行之处,  两侧禁卫收刀,宛若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一层波澜,而波澜的始发处,正是郑凡。  “平野伯威武!”

“平野伯威武!”

禁卫齐声高呼,声浪,响彻大内。  在这一刻,  郑伯爷的心里,  忽然有些迷茫起来。  燕皇给他如此隆重之恩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正如郑伯爷先前对公主所说的那样,他的命,是自己的。  闭上眼,  再睁开,  一闭一合之后,  郑伯爷眼中的狂热逐渐褪去。  不做大燕的忠臣,不是因为他不喜欢那面黑龙旗帜,而是单纯地不喜欢去走那一套类似岳武穆一样的戏码。  靖南侯爷的经历,可是比岳武穆还要惨烈。  我只要做我自己,  我只要过得开心,  你们,  谁都别想绑架我!  “平野伯威武!”

“平野伯威武!”

欢呼之中,  郑伯爷发出一声低喝,曾随着自己上过战场的貔貅当即撒开蹄子,开始奔驰起来。  远远望去,  宛若一道金鳞于黑色的浪涛之中驰骋!  待得穿过了这片甲士林立,  郑伯爷横刀立马,  佳人在怀,  高呼:  “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轰!”

一众禁军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远处,  姬成玦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的这一幕。  缓缓地,  太子骑着马来到其身侧。  “很早以前,我就觉得郑凡是一块鸡肋,哪怕是现在,我也依旧是这般觉得。”

如果郑凡不是雪海关总兵,而是禁军营总兵,甚至哪怕是南望城总兵,那么,他麾下的两万铁骑,都将能发挥出极为可怕的作用。  若是京中生变,亦或者是强行制造出事变,其都能做到呼应和支援。  但,  雪海关,  太远了。  姬成玦笑了笑,道:“读书有用么,二哥。”

没等太子回答,  姬成玦继续道:“读了书,能多重几斤几两?有些账,不该这般来算的,很多人都以为弟弟我和郑凡是那种古之皇子和在外领兵大将的关系,但实际上,我和他,是朋友。”

太子叹了口气,道:  “很难想象,你会说出这种话。”

“是不是觉得很矫情?”

“有点。”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老是一本正经地过日子,多无趣。”

太子下颚向前点了点,道:  “你的鸡肋,要被父皇收服了。”

燕皇这次,可谓礼遇如山。  还有最早的平野伯爵位,也是燕皇破格赐封的。  “他是大燕的臣子,忠于父皇,自是理所应当。”

“你不是个喜欢理所应当的人,郑凡,也不是。”

“二哥,你是国本,这般评价一位臣子,可是会寒了功臣的心的。”

“他当初当着我的面,废掉了老三。”

当着太子的面,  用刀鞘,  对着老三的裆部,  “啪!”

当时,  太子还只是皇子,  而老三,也是皇子。  郑凡当着一个皇子的面,废掉另一个皇子,说是不兔死狐悲,那是不可能的。  当时靖南侯先去找了太子,然后去的三皇子府邸,那会儿太子等皇子都住在皇子府邸,所以在靖南侯去了后,太子和李英莲,也跟着一起去看了。  太子也是长舒一口气,摇摇头。  “当时你不在场,但我在场,我清楚地看见他废掉老三时,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是………兴奋。”

“如果不用赔钱的话,打碎一尊名贵的花瓶,我也会很兴奋的。”

“在他眼里,我等皇族血脉,不值一提。”

“在靖南侯眼里,皇亲国戚,更是不值一提。”

“呵,六弟,你认为我在离间你们的关系?”

“不,二哥,他是什么人,弟弟我确信比哥哥你清楚,另外,您看见了么,当初郑凡亲手废掉的,也是父皇的儿子啊。”

太子的面容,一下子冷肃了下来。  “这世上,没人是银子做的,也永远都无法做得被所有人都喜爱,一如我等姬氏子弟,就是在大燕国内,不服者也甚多,更别说大燕之外的茫茫诸国了。  晋皇也是正统,但现在人和太后不都在咱燕京住着了么?”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仅存的这一样东西,也没什么价值了?”

姬成玦侧过脸,认真看了看自己的二哥,发现太子脸上,没有怒气,只有平静。  “二哥,你找个机会,明儿请郑凡进东宫吃个饭吧,和他聊聊,心里能舒坦不少。”

“你舍得?”

“我压根就没把他当作过自家门下走狗。”

“也是,我现在这个太子,也拉不住他的。”

“抑郁过重对身子不好。”

“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早点让道呢。”

“别,您可得继续撑着,没二哥在前面,弟弟我就完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道:  “他会来么?”

“我跟他说。”

“你会一起来么?”

“我,就不去了,省得外人以为我带着平野伯去东宫耀武扬威,以下犯上。”

太子笑了笑,  忽然道;  “六弟,你恨么?”

六皇子则策动缰绳,  道:  “郑凡上御阶了,我们去春芳殿等着赴宴吧。”

……  此时,  郑伯爷牵着熊丽箐的手,拾级而上。  大燕的皇宫,其实远远不如大乾皇宫的金碧辉煌,但许是因为大燕国势正盛,使得这座宫殿内,也流淌着一股恢弘大气。  郑伯爷去过乾国皇宫,也去过晋国皇宫,但没去过楚国郢都,当即小声问道:  “和大楚皇宫比起来如何?”

熊丽箐吐出两个字:“寒酸。”

“哈哈哈。”

郑伯爷笑得很大声。  熊丽箐有些疑惑说着悄悄话,怎么就忽然笑得这么夸张了?  但熊丽箐相信,自己丈夫肯定是有他的目的和安排的。  终于,  二人走上了最后一层台阶,  前方,  一尊金吾龙纛之下,  燕皇端坐;  在其身侧,站着魏忠河。  魏公公已经将剑圣领去喝茶的地方了,在那儿,有两个勉强够格的人可以陪着剑圣大人解闷;  随后,魏公公又马上赶回到了陛下身侧,他是天子近侍,就算出去办事儿,也必须马上回来的。  “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箐,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箐丫头,起身,让朕看看。”

燕皇没有先喊郑凡,而是先让熊丽箐起身。  熊丽箐站起身。  “到底是熊家的丫头,端庄,大气,郑凡。”

“臣在。”

“好好待人家。”

“臣遵旨。”

“丽箐丫头,以后这小子要是敢对你不好,让人告诉朕,朕来收拾他。”

“多谢陛下。”

这番,倒不全是虚情假意,也不是纯粹的客套。  因为,能让姬家觉得是邻居,有资格住在自家隔壁的,也就大楚熊氏了。  晋国已灭,宗室入燕京;  乾国立国不过百五十年,虽说乾国赵官家一脉一直命文官修史硬生生地要让自家老祖宗和大夏天子扯上关系,拉到和燕侯、晋侯和楚侯同辈,但另外三家,根本就瞧不上他。  “平身吧。”

“谢陛下。”

郑伯爷起身。  “先前上御阶时,何故发笑?”

燕皇问道。  先前郑凡的笑声,实在是太过响亮,且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豪迈。  “回陛下的话,臣刚刚问公主,我大燕皇宫和楚国皇宫相比如何?”

燕皇来了兴致,  道:  “哦?那丽箐丫头是怎么回答得啊?”

站在边上的熊丽箐心里这才明白原来自家相公先前的大笑是落在这一处,  但自家相公该怎么回答呢?  总不可能照自己原话吧。  但接下来让熊丽箐错愕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平野伯直接笑着回答道:  “公主说,我大燕皇宫和他们大楚皇宫相比,就两个字。”

“说与朕听。”

“寒酸。”

燕皇沉默了。  熊丽箐心里忽然揪了起来。  魏公公有些错愕地看着平野伯。  郑凡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仿佛在说着什么吉祥话。  少顷,  燕皇手掌一拍龙椅扶手,  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寒酸,好啊,哈哈哈哈,好!”

郑伯爷也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  魏公公不懂为何要笑,但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而这时,  熊丽箐才恍然明悟过来,  说大燕皇宫寒酸,并不会让这位燕皇生气。  因为这位燕皇继位以来,禁绝一切骄奢,更是将原本燕国皇宫的一些宫殿直接赐予外朝衙门做办公场所,皇子们直到快成年了,还都住在皇子府邸内。  身为帝王,他对自己近乎苛刻,且励精图治。  眼下,  大楚先是在望江江畔被大燕军队击败,大楚公主更是被自己手下的将领给抢夺了回来当了媳妇儿。  大燕,  国势正盛,  迫使乾楚不得不联合起来才敢和大燕抗衡。  宫殿的寒酸,  不是对这位帝王的嘲讽和蔑视,  反而是一种褒奖和承认!  看吧,  这就是朕的付出,  看吧,  这就是朕的努力,  朕的大燕,兵锋所指,诸国皆要颤抖。  这简直,是将马屁拍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直中燕皇的心痒痒处。  熊丽箐不禁抬起头,  看着自家正在和燕皇一起大笑的丈夫,  心里忽然升腾出一股高山仰止,  无怪乎靖南侯爷视其为亲子侄,  无怪乎自家皇兄在马车内和其谈笑正欢,  他不出头,  谁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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