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瞎子所说的安排,并不仅仅于此,仪仗队,只是表象; 大燕的军功侯爵,放在楚国,那就相当于是柱国一个级别,虽然在规章制度上,没办法向那边的柱国靠拢,但内在的底子,摆在那里。 所以,随行的,还得有一套草台班子点缀; 瞎子和四娘没办法抽身,其他魔王也都有事情,且正是忙的时候,所以,在随行上,召回了苟莫离,毕竟上次在颖都行事时,苟莫离的表现很不错,其自身能力胜任一个狗头军师也是绰绰有余。 何春来也会陪同,何春来是瞎子属意的自己的助手,这次陪同倒不是纯粹为了做饭,而是真的要开始上手做一些秘书一类的事情了。 当然了,如果条件允许,可以顺带做做饭。 同时,还有一群比较年轻的学生将会成为这次出行的“仆役”,做一些挑挑拣拣的活儿,说是“仆役”,但其实是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 一个集团的发展,必须要注重下一代的培养; 有时候,倒不是要让下一代去接班,而是你不去着手做这件事让别人看见这个流程这个姿态的话,就无法给人一种你会持续地运转持续地存在的踏实感和安全感。 所以说,太子,是国本,因为太子在,国家的未来发展才能有一个保证,人心才不至于浮动。 至于随行武力方面, 其他魔王都有事,樊力还得当工头,魔丸肯定是会在的,还欠缺一个能够上得了台面的武力,自然就选定了这些日子一直在红帐子里打杂的陈大侠。 陈大侠这个人,虽然有时候会回个乾国,再忽然间地冒回来,但只要他在,他就是可靠的,这就是人品的力量。 至于剑圣,没打算去请,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总不可能啥事儿都去请人家来做。 但, 剑圣还是来了。 …… “这真不是我安排把刘大虎的名字放进去的。”
郑凡笃定道,“我都没打算你跟着来,都已经喊了陈大侠一起了,干嘛再做这一手?”
剑圣站在郑凡面前,眉头微皱。 是的, 他的继子,刘大虎,成功入选了陪同郑侯爷这次去颖都的学生兵中。 郑凡耸了耸肩, “你知道的,我这人做事,就算是想要拐着弯儿地骗你帮我的忙,也会做得行云流水,让你如沐春风,怎么可能这么生硬?”
对此, 剑圣倒是没执着于“你骗我”上, 因为有些默契,双方其实都很清楚。 剑圣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只要自己舒服,顺心,恰恰郑侯爷每次都能让他有这种感觉。。 这时, 肖一波抱着一沓册子走了过来,将册子放在了郑凡面前的茶几上, “侯爷,我已经标注好了。”
“好,你下去吧。”
“是,侯爷。”
郑凡拿起面前的册子翻阅了几下,里面已经用红墨笔做了标记,随后,郑凡将册子放下,手指在上头敲了敲, 道: “文化课上,刘大虎还好,中上吧。 但, 射箭,第一是郑蛮,也算是我半个干儿子,那个狼崽子,刘大虎第三。 马术,第一是郑蛮,刘大虎第五。 角抵,第一是……刘大虎,第二是郑蛮。 负重,耐力,长跑,刘大虎,都是第一。”
郑凡看着剑圣, 继续道: “所以,这次真的没什么后门,是你把你儿子调教得太好了,他是凭自己的综合成绩,被选中进入这次的队伍的。”
“………”剑圣。 剑圣相信,这不是郑凡伪造的,因为有些事儿,他之前没有意识到,现在,他想到了。 因为剑圣自己是个练家子,所以更懂得如何养好身体,在他的要求下,刘大虎的伙食,可谓是一直很好,肉食基本没怎么断过; 而且他每天会带着刘大虎一起盘膝打坐,俗称……炼气。 这里的炼气和炼气士那种的不一样,而是有一种调整气血的效果,也就是每天自己给自己“舒筋活血”。 而刘大虎白天在学堂里,半天上课,另外半天,其实是武教习在传授他们弓马骑射的功夫,相当于每天都在打熬身子。 可能,一些事情在原本剑圣看起来,不算什么,但实则……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人能打小得到剑圣大人的言传身教? 就是他传授刘大虎的吐纳法门,也是为刘大虎自身体格筋脉量身定做的,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师傅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 吃得好,练得好, 外加刘大虎自己又很吃苦,很卖力,很用心, 所以, 成绩好,不算什么,成绩不好,那才叫怪事。 为何世家子弟无论是从文还是练武都更容易出头? 为什么四大剑客里,只有剑圣是起于草莽另外三家都有家世? 就是这个道理。 “这样吧,我把刘大虎的名字给抹掉。”
郑凡说道,“本身,这次就真的没打算让您跟着我去颖都,其实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儿, 也就一个边缘皇子差点没了。”
说着, 郑侯爷伸了个懒腰, 道: “你懂的,在大燕,皇子好像不是很值钱的样子。”
他郑侯爷早年就有废掉一个皇子第五肢的战绩。 剑圣犹豫了一下, 最后, 叹了口气, 道: “这是他靠自己的本事拿到的成绩,也是他靠自己的能力,获得的机会,他很仰慕你。”
“嗯哼。”
“我也知道,学堂里,几乎所有孩子,都很仰慕你,他们都拿你,当作榜样。”
“嗯哼。”
首先,学堂虽然有山长,但教材和课程,都是瞎子负责编纂和安排的。 以瞎子的能力,自然不可能让下面出现阴阳人; 其次, 郑侯爷自己的功勋和崛起过程,真的无可挑剔; 最重要的是, 这一批学堂里的孩子,他们是雪海关最早的一批移民,感受过来自伯爵府的关爱,自然凝聚力和向心力更强。 侯府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那套爱,在成本可控的前提下,以奉新城为中心,继续播撒下去。 “他自己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资格,我作为他的父亲,不能去剥夺,因为路,终究是他自己要走的。 他是个好孩子。”
如果说,继父和继女之间,是隔一层的话,那么,继父和继子之间,那起码得隔三层外。 民间也一直有说法,寡妇带女儿,那你就当多了件夹袄,寡妇带儿子,那就等着你老了后被踹窝子吧。 但刘大虎这孩子打小就懂事, 在雪海关时,每次上学放学,那会儿还受着伤的剑圣拄着拐杖去接他时,他次次都当着同学的面上前搀扶住剑圣,喊“爹”。 剑圣,是真的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好。”
郑侯爷答应了。 然后, 默默地等待着。 没等多久, 剑圣起身, 道: “我陪你一起去。”
“好。”
完美。 剑圣打算回去了,郑凡开口叫住了,道: “上次我与你说的,让天天拜你为师………” 剑圣没停留, 向外走去, 挥挥手; “我不会替田无镜养儿子。”
郑凡笑了笑, “矫情。”
他是不知道, 剑圣曾站在那孩子面前, 问他, 学剑不? 孩子说: 他要跟他干爹一样,练刀。 ……… 下午常备练刀的时候,被打断了。 中途又被剑圣的事儿,耽搁了一下,所以,郑侯爷干脆换了个方式。 他让人将徐闯押了上来, 徐闯身上,锁着镣铐,外加被剑圣用剑气封闭了部分气海,所以,他在六品的郑侯爷面前,也算是人畜无害。 郑侯爷坐在椅子上,看着跪伏在下面的徐闯,这个人,曾在自己不在雪海关时,企图过来浑水摸鱼。 然后, 瞎子打算放了他, 再然后, 他又被陈大侠逮回来了。 可能吧, 他真的和自己这边有缘。 “水牢的滋味儿,好受么?”
郑凡问道。 “回侯爷的话,尸毒被解开了,其他滋味儿,那都是乐子了。”
梁程帮他解了尸毒,不然,这家伙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 徐闯自己本人也很迷茫, 他被抓了, 又被放了, 他又被抓了,他又被关了,然后,他又被解了毒; 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规矩,但被这般来回折腾大棒子甜枣地一顿交替糊脸,他其实已经有些懵圈了。 他想做点什么回敬一下,是真的回敬,但正如瞎子所猜测的那样,让他过来的人,其实,压根不是那个人,根本就没办法去顺蔓摸瓜。 “听说………”郑侯爷拿着一个耳勺掏了掏耳朵,“你们温明山的刀和剑,都很稀烂?”
身为一个练刀练剑的江湖门派, 竟然最后混到了梁国境内外有名的杏林圣地, 足以可见,他们这一门的武功,到底有多拉胯。 “回侯爷的话,因为我温明山的剑法,太高明了,刀法,更高明,所以,我温明山的子弟,刀剑双修,就越发不得行。”
“唔?”
郑侯爷笑了,“咦,这话说得有水平,啧啧,现在,可以舞刀么?”
“回侯爷的话,刀,还是能舞的。”
虽然身上戴着枷锁,虽然被封闭了气海,但舞刀,还是没问题的。 “赐刀。”
一名亲卫上前,将佩刀递给了徐闯。 徐闯接过刀,对郑凡持刀行礼,随后,开始舞刀。 一段舞完, 收刀; 徐闯脚步,有些虚浮,这种负重这种限制下,任何的活动,都比平时要消耗更大。 郑凡有些疑惑道: “这刀法,本侯怎么觉得,也就那样啊。”
郑凡练刀,没去追求什么特殊的刀法,江湖上,其实也对刀谱剑谱什么的分个三六九等的,类似“天地玄黄阶”; 但郑侯爷最早问了问丁豪,丁豪说,实用就行。 后来, 又问了问剑圣,剑圣说,他知道这世上有不错的剑谱,但从未见过什么一练就可以出关天下无敌的剑谱; 再后来, 抱着最为稳妥的心思, 郑凡去问过靖南王, 靖南王的回答是: “刀,还需要练?”
所以, 郑侯爷一直练的,其实就是燕军中最为正统的刀法,因为它适合战阵厮杀。 搞太多花里胡哨的没用,战场上能活下去才是最为重要的。 郑凡抽出自己的乌崖, 虽然腰酸背痛腿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抽筋, 但还是练了一套出来, 收刀后, 郑侯爷将乌崖丢给身边的亲卫, 自己左手撑着腰走到茶几旁端起茶,喝了两口, 道; “你觉得如何?”
“侯爷的刀法,古朴淳厚,一看,就是军中刀法的路子。”
“与你刚刚那一套,有何区别?”
“回侯爷的话,不分伯仲。”
“岂不是自相矛盾?”
“侯爷,我刀剑双修,所以看得更真切也有对比一些; 武者练刀,和剑客用剑不同,武者的刀,其实是一种附带,武者最强的,还是体魄。 刀法,上得了台面的,其实就没什么本质区别,关键还是看体魄。 剑客用剑,讲究人剑合一; 在我看来,其实武者用刀,才是真正的人刀合一,刀,是武者体魄的一种补充。 最主要的, 还是在于自身的体魄打磨以及气血的提升, 然后,再以身御刀。 刀法的优劣,不在于刀谱上, 而是在于自身体魄气血的强弱,以及刀和自身互相弥补的契合。”
郑侯爷闻言,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道: “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是打磨身体提升气血才是第一的,在此基础上,这刀,可以怎么潇洒怎么自在就怎么练?”
……… 历天城, 原靖南侯府。 后宅里,没设暖房,没有四季如春花团锦簇的景象。 但其实, 这里曾栽种过很多花,很多很多的……杜鹃花。 其下面,也有过做开隔,本意,是打算也做成暖房的。 田无镜出身自田家,好日子,不是没过过。 只是, 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 满园的萧索,才是此时最为应景的景象。 门槛上, 白发男子坐在那儿, 他不是坐在那儿两眼无神, 也不是在那里心怀抑郁, 他在那儿很认真地在看, 只是看的东西, 在寻常人眼里, 根本就瞧不见。 这不是臆想中的逃避,而是一种自我的沉浸。 或许, 将自己弄得潦草,将自己弄得凄凉, 将自己弄得任何人看你时都觉得你很悲伤的模样, 似乎是一种释放; 反而, 像现在这般, 才是真正的坚强。 不, 也不能用坚强, 因为他田无镜不是一直喜欢站着, 而是他, 早已忘记了跪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姿势。 侯府里,来了客。 这是一件很让人惊讶的事,因为当靖南王回到侯府里时,连宣旨的太监,都叫不动这扇大门。 颖都的五皇子被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成亲王府不可能没派人过来通传历天城。 但他们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派去通传的人,能够进入那座侯府。 所以,他们同时向平西侯府也下了公函。 当然了,向燕京的公函,也必不可少。 侯府院子内,多出了一双布鞋,一个看起来和街面上力夫没什么区别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对着坐在门槛上的那位跪伏下去: “王爷。”
田无镜收回自己的目光,像是在和人告别。 随即, 他的目光, 落在了这个男子身上。 即使是不止一次喊过“哥”的平西侯爷, 在面对靖南王时,都得恪守着一些规矩,这意味着,靖南王给人的压力,到底得有多么恐怖。 他曾击败过剑圣, 他还比剑圣, 身后多出了数十万铁骑! “查到了么?”
“查到了,王爷。”
男子将怀中的一封信取了出来,放在了面前,随即,连磕三个头,没等吩咐,自行退下。 田无镜起身, 走过去, 将这封信捡起。 信封,是黑色的。 他没有打开,而是捏在了手里。 他拿着信,走向院子的西北角,走过拱门后,看见那头贴着墙壁匍匐在那里的貔貅。 他站在貔貅面前, 貔貅会意,张开了嘴。 田无镜将信,丢了进去。 伸手, 轻轻拍了拍貔貅的脑袋,貔貅的眼睛,开始泛红,喘起了粗气。 冥冥之中,坐骑和主人之间,是会有一种精神上的感应的。 貔貅感受到了自己主人身上,看似寻常,实则已经渐渐欲喷勃而出的愤怒。 阴沉的火山,恐怖的压抑; 田无镜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算是在笑吧; 下一刻, 貔貅再度匍匐了下去,不敢再表露丝毫情绪。 大燕的貔貅,其实活得,挺憋屈的; 看看楚国的“同类”,它们,被供奉得很高很高; 而在大燕,神兽只能沦为坐骑。 但, 谁叫大燕,猛人多呢。 田无镜又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又坐回到了门槛上, 他又看向了那个方向, 第一次出征雪原前, 她就坐在那里,落英缤纷处,大着肚子,手持针线,绣着肚兜。 她自嘲, 说郑凡的内子针线活,她这辈子就算是没拿过刀,也断然追不上的。 她又说,但这当亲娘的,没给自己的孩儿绣过一件衣服,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去。 她还说, 等孩儿长大了,若是男孩儿,就让他跟着自己练刀。 蓦然间, 田无镜对着空无一人的凄清院子开口道; “我们的孩儿会学刀的,但不是跟我学,他会跟郑凡学。 他的刀………” 田无镜仰起头,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继续道: “才是真正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