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活儿,看赏!”
皇帝自兜里摸出了一锭银子; 他不是未经历民间的皇帝,确切地说,他身上的市井气息反而比自己身上皇子和皇帝的气息都要重,出门换了便服,兜里不揣点儿银子怎么可能。 这一锭银子,正作势要丢,却又停了下来。 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魏公公,问道; “还有碎银子么?”
“有,陛下。”
魏公公掏出一把碎银子,里头还有一串铜钱。 皇帝微服出巡,带着皇后逛街,他这个奴才怎么可能不准备妥当? “嗯。”
皇帝很满意地点点头,捡起一颗,犹豫了一下,又顺着多捎带了一颗,两颗一起,向着里头丢去。 说书先生的弟子,可以说书不行,但拿筛子接赏钱的本事必须得过硬; 当年郑侯爷也喜欢去茶馆听书,还和小六子调侃过这种弟子耳目之聪颖,可谓是练出来了。 小六子还反问过他,岂不是可以收入军中? 郑侯爷笑骂道,蠢不蠢,战场上是躲箭的,这厮是本能地往箭头上去凑! 筛子一横,身形一转,两颗碎银子顺入其中,里头的更是丝毫没洒。 脚步一停,嗓子开启,拖拽出一个长音: “谢~爷赏!”
皇帝满足了。 拍拍手, 带着自己的皇后离开了茶馆。 伴随着报捷的骑士将晋东大捷的消息传播,此时整条街面上都变成了欢快的海洋。 其实, 燕人对周边国家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对蛮族,那是骨子里的提防,毕竟祖辈上厮杀了数百年,但近百年来,蛮族被燕人揍得实在是太惨,一直当孙子不说,又是送女人又是守规矩,到头来,还是被灭了王庭; 真多忌惮,真多害怕,真有多少现在人的深仇大恨,抛开虚的和所谓大燕政治正确不谈,还真不至于。 对野人,出了野人王不假,但到底连蛮人都比不上,纯粹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乾人呢……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三万破五十万以及银浪郡名字的由来,早就宣告乾国在燕人心底的社死了。 乾国,属于想捏就捏,想盘就盘,无非是抽不开手,没时间去临幸而已。 反倒是对楚人, 啧, 第一次望江之败,让燕人尝到了苦头; 随后楚人琴师刺杀了当朝皇子,引发了国战,燕晋之民为了那一场国战可谓筋疲力尽,差一点点就要民不聊生了。 虽说战果很辉煌,镇南关拿下了,楚人国都也被自家靖南王爷给烧了; 但怎么讲呢, 燕人是被惯坏了的, 在四周其他国家部族全都被自家狠狠地揍趴下后,都是揍趴下,但能给自家带来真正难度的,让自家费了更多力气的,反而会承袭来自燕人的最大恨意。 你为什么要抵抗, 反正都是被我们打败,为什么要让我们多费这么多的力气? 这就是燕人的思维, 一种伴随着这几年对外战争无往不利,拥有世间最强铁骑拥有靖南王、镇北王以及现在平西侯等一代代军神的虎狼之燕,自负的思考问题的角度。 很不可思议,但却又格外真实。 所以,如果说踏平王庭,是为了“家祭无忘告乃翁”,满足祖辈遗愿; 那么,再一次的伐楚胜利,就真的足以让当代燕人去欢欣鼓舞的了。 最重要的是,和上次举国之力不同,这次还没征发劳役,也没加税,时间还很快,就这样打完了。 皇帝走在街面上,脸上也挂着笑容,可谓真正地在与民同乐。 何皇后脸上也带着笑容, 背后的魏公公,笑容是标志性的,但在心底,也忍不住会细细思量。 当一个在外的将军,不,是一个已经实际形成藩镇且拥有单独交手一国能力的藩镇, 且那位还在民间拥有这般高的人望, 皇帝亲眼目睹了这些后, 会作何感想? 先前那位说书先生振臂一呼, 魏忠河也看见了皇后的目光转变,显然,连皇后都在担心这一点。 只不过他们作为皇帝的亲近人,且平西侯,也算是和他们一样,属于“亲近人”这个圈子里的,所以,是不方便甚至是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去多嘴的。 反倒是那些外朝的大臣,早早地可以摆明旗号的站队皇帝。 错么? 不错的。 对么? 不一定。 皇帝带着皇后,继续走街串巷,既然出来一次,自然要带着皇后回回娘家。 世人皆晓得皇后出身民间,但只知道是陆府出的,真正知道皇后娘家人住哪里在干啥的,寥寥。 猪肉铺前, 何初按照妻子碧荷的要求,猪肉涨价,正在换价格牌子。 人逢喜事,就得庆祝,也就舍得花钱,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没有什么是去割点儿肉更值得一家人开心的了。 碧荷见那报捷的骑兵过去,就马上又嗅到了商机; “哟,怎么,刚来就涨价了?”
“嘿嘿。”
何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朴实,其实不大好意思蹭这种便宜,按照他爷俩的性子,逢国家大喜的日子时,爷俩送猪肉也是舍得的。 爷俩虽然不好意思自称什么皇亲国戚,但老何家的姑爷是皇帝,老何头的外孙是太子,大燕国有喜庆的事儿,老何家,理该出出血不是。 但奈何爷俩怂,被碧荷自上而下的训斥,眼下碧荷肚子里也有了,月份还不大,可这个媳妇儿,却真的已经将老何家上上下下都拿捏得死死的。 对此,爷俩没什么怨言; 媳妇儿能干,能收拾家里,能操持营生,还认字,针线活儿还利索得很,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媳妇儿; 厉害点就厉害点吧,管家就管家吧,老何头没话说,何初这二货自然就更没话说。 “无妨,俺按先前的价格卖你………” 何初抬起头,入眼所及的,是自己的妹夫。 他愣住了。 他没听出自己妹夫的声音这是很正常的,毕竟见的次数不多,妹夫当皇帝后,也就将爹爹接过去玩个半日。 目光再转移,看向妹夫身边站着的,不是亲妹子又是谁! 何初咧开嘴,开心得笑了,但一想到眼前这二人的身份,膝盖又一软,笑容一僵,上下扭捏之下,像是打起了摆子。 “哥,你娘子呢?”
何思思问道。 “刚吐了,俺就让她回去休息了,她吩咐俺改牌子。”
何初马上手指向巷子里头,“爹,爹在那儿。”
老何头每天下去,除非刮风下雨,否则阳光好的时候,都会坐那儿和老亲家老广头一起喝一盅。 这会儿,来买肉的人变多了。 何皇后看向自己的丈夫, 皇帝笑了笑, 道: “去帮忙吧。”
“好嘞。”
皇后撸起袖子,走到铺位后,拿起刀,往砧板上一剁。 “哥,我帮你。”
“俺……你……这……” 在长子的事儿上,姬成玦有些愧疚自己的妻子,在此时,他倒是愿意让自己的妻子不拘泥于礼法,好好放松放松,回味回味以前的生活; 但皇后何尝不懂自己丈夫的心思,故而主动地上来搭把手,想让自己把这半日过得开心一点,以抵消自己丈夫心底的愧疚。 夫妻嘛,本就是这样互相贴合着过日子。 其实,姬成玦问过何家爷俩,想不想过上皇亲国戚的日子,但何家爷俩坚定地拒绝了,老何头更是话里话外说出了死志。 意思是大道理他不懂,但若是真给他们封什么劳什子爵位,他当晚就回去上吊了。 老人家一辈子就信个安分守己的理,在先皇面前如此,在姑爷面前如此,眼下自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就是靠“安分”来的,他知足。 故而,皇后的母家一直在京城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爷俩瞒着亲家,瞒着媳妇儿,也不怕说漏嘴; 在碧荷的认知里,其小姑子应该是嫁入了京城的一个规矩比较大的人家,但这个年头讲究个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来往和不来往,都算正常,自家这小姑子和姑爷,就属于不怎么来往的那种。 何家爷俩也不用担心做梦说梦话或者酒喝多了说胡话, 说自己是皇亲国戚, 当朝大燕皇帝是自己的姑爷是自己的妹夫? 这不就是标准的胡话么,谁信啊! 皇后在那里操刀卖肉, 姬成玦则主动向巷子里走去, 魏公公自然是跟在皇帝身后。 老何头见姑爷来了,下意识地起身,自登基后,家里人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也就他偶尔还能被请去见见外孙。 诚惶诚恐依旧是有的,但也习惯了一点。 老广头是宗室,却是那种比较落魄的宗室,否则他儿子也不会因为家里出了事儿被那点儿银钱卡住了手,最后导致孙女去说亲挣彩礼; 逢年过节入宫的机会,也有,但都是排在最末尾,隔着大老远,看皇帝大概只能看个模糊的黑点,所以,都姓“姬”,但老广头并不认得姬成玦。 “姑爷来啦。”
老何头微微弯了弯腰。 知道身份的,看这模样倒能品出一种“不卑不亢”, 但不知道身份的, 就比如这老广头, 哼了一声, 道: “老何头,不是我说你,哪里有当泰山的见到姑爷还起身的,天底下,就没这个规矩。”
随即, 老广头又斜着眼瞥了姬成玦一眼,见这小子还真就这么平静地受了,更是气道: “甭管在外面是干什么营生的,坐衙门还是跑生意的,也得懂个礼数不是,真当自己是万岁爷了不成?”
姬成玦点点头,道;“您说的是。”
见姬成玦没皱眉也没生气,老广头也就没再发火,他这个人就这样,认死理,也践行这个理。 再者,他孙女嫁进的何家,眼前这个又是何家的姑爷,其实大家离得很远,都不算是啥亲戚。 “坐。”
老广头倒是有股子“威势”, 主动又翻正回一个酒杯,倒了酒。 姬成玦顺势坐了下来,老何头也就跟着坐了下来。 老广头没再具体地问姬成玦做什么的,家境如何,他打听过了,这个姑爷和老何家关心也不亲***日里也不来往,就是自己孙女和何初那小子成亲时,人家也没亲自过来赴宴,明明都在这燕京城里,又不是什么天南海北,不来,就证明疏远,就没什么好套近乎的。 他也是有脾气的,只和老何头亲近。 “对了,我刚说到哪儿来着?”
“忘了,忘了。”
老何头马上说道。 “哦。”
老广头拍着自己的额头,开始回忆。 老何头可不敢让老广头回忆起来, 先前这老哥在跟自己说着新君比先皇更苛刻宗室来着嘞! “啊,又打了胜仗了,哈哈哈。”
老何头改变了话题方向。 老广头也就不思考了,就着话头说下去,点点头,道: “是啊,平西侯爷到底是靖南王爷的关门弟子,而且早早地就战功赫赫,封的可是军功侯爵,比咱那大爷,可货真价实得多哦。”
先皇在时,宗室们称呼大皇子为大殿下; 先皇驾崩了,六殿下继位,那么宗室就称呼大皇子为“大爷”了。 大皇子那军功侯和平西侯的比起来,确实有水分,这连大皇子自己都承认的。 朝野上下的共识, 对乾国的任何战功,就算你没夸大其词,也得在事实基础上先行缩水个一半,就这一半,还是给面子的。 “杀了一个柱国,活捉了一个大将军,啧啧。”
老广头压了一口酒,又拿起一块茶干丢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继续道,“搁在乾国,就相当于平西侯爷又杀了两个乾人的三边都督,嘿嘿,两份大爷的封侯的功绩。”
姬成玦提醒道:“还活捉了楚国摄政王的一个亲弟弟,排行老八。”
“哦,是么?你这消息可够灵通的啊,不过啊,这活捉了宗室,也就图个彩头,实则没个屁用。就说我吧,我也是个宗室,活捉过去了,有用么? 摄政王的弟弟又怎么了,当今的几位爷,也就大爷够一把事的,其余的几个,真丢了还不如一个总兵。 当年靖南王打进了郢都,那些楚国的皇子们,被烧死了一大串儿,哎哟,这楚国的宗室啊,就算是皇子,也不值钱喽。”
姬成玦附和道:“您说的是。”
燕楚之战,这几年打了好几次,大家伙看重的,其实还是更务实的一面。 当初郑侯爷杀了福王,也是因为大战刚开,所以才显得功劳大,但实则,谁都清楚乾国的藩王是被当猪圈养的。 老广头就着这个话题继续道: “平西侯爷又立了一大功,接下来,其实就看咱们陛下,到底有没有先皇的心胸了。”
老何头眼睛一瞪,心里着急,嘴里马上道: “咋可能没有,咋可能没有,陛下和先皇是一样的,一样的。”
老广头却来了劲,摇摇头,道:“不然,不然。”
姬成玦则问道;“为何?”
“先皇虽然苛刻宗室,但那是真正儿的雄才大略,靖南王,镇北王,别的国家别的朝代,出一个,就得往死里搞; 可咱先皇不是,也正因为先皇有容人之量,方造就我大燕如今之气象! 咱们陛下和这位平西侯嘛……就……” 姬成玦问道:“我听说,陛下和平西侯爷相交于微末,二人关系可谓是……情同手足。”
“嘁!”
老广头不屑地摆摆手, 道: “自古以来,同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呐。 再说了,当年是手把手的兄弟,现在呢,是君臣,君臣有别,如鸿沟深远,规矩一多,人味儿自然也就少了,哪里还能剩下几分亲近。”
“先皇能容下两位王爷,当今陛下,为何就不能容下一个平西侯爷呢?”
“靖南王出身田家,镇北王出身李家,都是百年乃至数百年的大家之族,而平西侯爷,出身自黔首。 这,不一样的。”
“哦?门阀都倾覆了,现在怎么燕国,也以出身论人了?”
“非也非也,非是以出身论人,此中,是有意味的,富贵之家,一世荣华,正因唾手可得,故而不是很在乎,也不是很看重。 但起于微末,骤然乘风而起,他人家族数代百年之功方可成就之高位,其已然获得,人心,就容易不知足。”
姬成玦摇摇头,道:“我怎么觉得,那些骤然暴富的,更是视财如命,更看重也更舍不得这些?”
“然,这类人,是大多数。”
“那……” “但平西侯爷如今已然是我大燕军功侯爷,却依旧主动开战……” “是楚人先挑衅。”
“得了吧,这是糊弄人的。”
老广头喝了一口酒,很得意地继续道,“楚人连国都都被烧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不说休养生息个几年,这会儿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对我大燕开战报复了?他楚人是脑袋被驴踢了么!”
“也是。”
“是吧,依我看呐,平西侯爷这是进取之心未灭啊,还不满足。”
“不满足,又当如何?”
“一如我先前所言那般,这类人,到最后,就是功高震主,封无可封了,谁能保证,平西侯爷哪天会忽然屁股痒痒了,想去咱陛下龙椅上坐坐,看看坐龙椅是个什么滋味?”
姬成玦点点头, 他啊, 还真坐过了。 老何头冷汗都流下来了,如果不是局面不适合,他真想起身给这个老亲家一巴掌抽过去,叫你话多,叫你话多! 大燕风气本就偏粗犷,对民间言论的提防和控制没乾国厉害; 当然了,若是议论其他的事儿,必然是会有所顾忌的; 但正如那些大臣们先前几乎明火执仗地弹劾平西侯跋扈一个道理,在这件事上,只要是屁股站在皇帝这边的,就是天然的政治正确啊。 提防权臣,帮天子一起守护社稷安稳,有错么? 反倒是其他的事儿, 比如平西侯爷强抢民女啦,刮地三尺啦, 这些事儿,反而没人敢置喙,因为平西侯毕竟是平西侯,没政治制高点和法不责众的庇护,真没什么人敢单枪匹马地和一位军功侯开干。 同时,老广头还是宗室,姓姬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家人,说这些话,风险也就更低。 姬成玦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你是希望咱们陛下的心胸宽广一些呢,还是希望………防微杜渐一些呢?”
“唉。”
老广头伸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道: “先皇和当今陛下,对宗室,都不是很好,这是明摆着的事儿,我也不怕说出口,但也正是因为宗室现在已经不堪得很了。 百年来,防蛮子,靠的是他李家; 现在,防野人防楚人,靠的是郑家; 咱宗室里唯一能拿出去的排面,也就是大爷,防的还是他娘的乾人,嫩得能掐出水的乾人。 镇北王爷走了, 靖南王爷据说往西追击蛮族小王子,这么久了,也没个音讯。 我大燕,已经失去两位王爷了。 还好现在仍然有一个平西侯爷可以撑得住门面,老百姓要的,就是心里头踏实。”
“是。”
姬成玦肯定道。 “但这世上,哪里有真正可以踏实的事儿呢,先帝爷时,要是踏踏实实,能有现在的大燕么?”
“嗯。”
“陛下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您给我绕糊涂了。”
姬成玦说道,“还以为您知道该怎么做呢。”
“嘿,我只会喝酒乱说一通,哪能真知道该怎么做啊,那是陛下该思量的事儿才是,来,咱再走一个。”
许是故意地想要在老何头这个女婿面前显摆, 老广头又喝了一杯酒后,红晕上脸,又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吧,家是家,国是国,家好,不一定国好,国好,家,其实也不一定安稳。 但我估计啊……” “您估计?”
“我就猜猜,我是宗室。”
“是,您刚说过。”
“一些东西啊,你们不清楚,我倒是常能听到一些唠叨。”
“您消息灵通。”
“唉。”
“怎么又叹气了?”
“权臣乱国的例子,古往今来,都多了去了,偏偏咱大燕在先帝爷时,开了个先河,倒是稳稳地下来了。 你们晓得么,咱陛下在登基那日对百官对天下臣民说的是,要继承先帝爷的遗愿,一统诸夏。 其实,接下来就看陛下怎么抉择了。”
“对谁抉择?”
“当然是平西侯爷啊。”
“有什么说道?”
“若是轻描淡写地再加点头衔,赏赐点金银这类的,别人会感恩戴德,但对平西侯爷,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了。这就说明啊,咱们陛下,求稳。”
“另外一种呢?”
“若是大肆嘉奖,超恩以示,就意味着咱们陛下之雄心,不逊先帝爷丝毫!”
“您觉得,最终会是哪样?”
老广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小声道; “太子爷都被陛下送去晋东了,还能是哪样,大概,就是后者了。”
姬成玦笑了, 道: “该如何超恩以示呢?”
老广头用指尖沾酒,在小桌面上写了个字:公。 “国公?”
姬成玦问道,“昔日靖南王和镇北王时,可是直接封王的。”
最早,燕国异姓爵位以侯封顶。 老广头摇摇头,道;“得留个余地,再说了,镇北王靖南王可是有灭国从龙之功的,平西侯爷,还差了一点。 多留个台阶,也能多一分日后的从容,再立大功后,再封王也不迟嘛。”
姬成玦摇摇头。 “你不同意?”
老广头有些不悦。 姬成玦伸手,也沾了酒,在桌面上正儿八经地写了个“王”字。 “我觉得吧,要么不封,要封,就直接封王。”
老广头不屑道: “你不懂,直接封王固然爽快,但日后呢?你当陛下会和你这般目光短浅么?”
“说不定就是呢。”
“放肆,竟然敢辱骂陛下!”
老广头手指着姬成玦。 老何头马上起身,捂住老广头,道: “他喝多了,喝多了,他喝多了啊。”
“我没喝多,放开我……呜呜呜………” 姬成玦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自己刚刚写的这个字,笑了。 …… 数日后的大朝会, 伴随着这几日越来越多的来自前线的消息不断地传来,朝堂上下对于那场战事的细节知晓的更为详细了。 不过,因为路程距离和信息差的缘故,郑侯爷大庭广众之下阉割楚国大将军的壮举,还没传递过来。 前些时候,群情激愤地弹劾郑侯爷的朝堂,此时陷入了鸦雀无声。 皇帝的态度,先是以太子入晋东而确立,又以前日一封下达内阁的旨意作了最终的明示。 且伴随着皇帝着手料理了几个年迈大臣准乞骸骨归乡后,氛围,也做到了足够的铺垫。 此时, 站在朝堂上的大臣们, 他们曾反抗过,他们曾挣扎过,他们曾争取过, 但依旧无法改变的是, 他们大概真的在好不容易熬过先帝爷的“乾坤独断”“君权至上”的时代,又将被新君,给重新拉回那个时代; 他们好不容易熬过了两位异姓王爷的谢幕,又得被那位平西侯,重新找回被手握重兵的王爷所支配的恐惧。 陛下,心意已决。 日后大燕的格局,将再度回到大家伙熟悉的模式。 大燕,因为藩王的势力过于强大,而显得极为不安稳,随时都可能会爆发真正可以颠覆朝堂的造反; 但大燕,却又因为这种和皇帝“一条心”的藩王的存在,使得皇权在天命之外,更得到了一种超然的拔高。 所有人,都得听皇帝的,因为皇帝,有能力调动兵马,来造自己的反! 姬成玦坐在大殿的龙椅上, 他很喜欢看臣子们这种表情, 同时也越来越理解, 当年父皇坐在这张椅子上时,是怎样的……惬意。 如果自己没有坐上这张龙椅,怕是还真想象不到父亲的这种快乐。 姬成玦伸手, 指了指魏忠河, 道: “魏忠河,宣旨。”
“喳。”
魏忠河走上前, 张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驸马成国大将军太子太傅平西侯郑凡, 公忠体国,屡立战功,为国羽翼,护镇天燕;名在当世,功在千秋; 今朕顺应天意, 赐封平西侯郑凡为我大燕, 平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