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卡在武夫五品之境的位置上,已经很久了。 从最早时,魔王们就清楚,自家主上的体质,和那些废柴什么的,没关系; 主上的体质,还是不错的。 当然,和那些真正天之骄子肯定是没法比,但丢江湖上的话,也能冒个小头出来。 早先时候,郑凡刚开始走武夫这条路时,因精进很快,还曾引起过不少人的注意,但后来伴随着郑凡身份地位的不断提高,兵马越来越多,身边的贴身护卫也越来越多后; 世人,已经不再怎么拿平西王本身实力说事了。 对于庙堂之上的人而言,更看重的是他麾下的晋东铁骑; 对于江湖人士而言,更看重的是他身边诸如剑圣这般的存在; 对于百姓们而言, 嗯, 燕晋之地的百姓对平西王个人武力的评价,早就是不逊当年的靖南王了,一场大战结束后,茶馆说书的动辄就喜欢讲平西王爷大战谁谁谁三百回合直打得山崩地裂水倒流的故事; 他国民间,则因为震慑于平西王的战绩,将其比作魔鬼,每顿饭恨不得生吃两对童男童女的那种,自然不会吝啬在其个人武力上下笔墨; 不过,只有平西王身边的人才真正清楚,平西王本人对境界的执着。 因为从苏醒以来, 郑凡本人就背负着一人修炼全团进阶的希望。 剑圣是知道郑凡不管什么时候,都每日坚持练刀锻炼体魄的,这份坚毅,没有因为其身份地位的变化而产生偏移; 这里自然也就平日里只要不是出征,王爷在王府里也很闲的原因在,不抽出个小半天来练武,会显得更闲。 只是,五品之境,其实相当于是传统意义上的“武夫巅峰”了; 再想往上,其实就真不是师傅能教授得了的了。 有时候,靠的就是充分到不知道何时是头的积累,再加上那么一丝恰到好处的气运。 也就在这会儿, 郑凡终于靠着一股子意气,冲破了境界上的阻滞,步入四品武夫的境界。 而在这一刻, 在场的仨……确切地说,是四个魔王,一下子就都激动了起来。 越往上,可谓一品一世界; 对应魔王们而言,则相当于他们能跟着恢复更多的实力,因为比例基数在这里摆着。 最简单的算术题就是, 正常情况下, 跟着主上升到五品的魔王,可以靠着自己丰富的经验以及诸如血统等特殊能力,去和正常的四品高手打个有来有回,出其不意之下,还有希望切下对方脑袋; 而要是能跟着主上升到四品, 也就意味着魔王们拥有了对应三品的实力。 三品, 在这个世界上, 撇除掉剑圣这种情况的存在,再撇除那些兴许还在隐世的存在,已经算是天花板的层次了。 拥有不逊三品实力的强者,只要不是去故意作死,哪儿其实都能去得。 阿铭马上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在这种氛围下, 他无法继续维系那种优雅与淡定; 甚至,这次喝红酒时,连舌尖都懒得去多触动几下尽可能地多品味这美酒的滋味,因为舌头接下来得留力下来去舔更重要的事物。 薛三激动得双手握拳,恨不得要叫起来。 樊力眼睛瞪得像铜铃, 随即, 又想到了一件事。 这时,恰好三爷惊喜道:“阿力,看见没,主上进阶了,进阶了!”
“嗯,我们落后两趟了。”
“……”薛三。 三爷发出一声叹息, 但很快又提起了精气神, 道; “没事,这说明咱们进步空间,比他们大。”
…… 皇帝看着郑凡,有些疑惑道: “进品了?”
“嗯。”
“不是,姓郑的,合着你刚刚那一帮铺垫,就为了让我在归京分别前,再看你得瑟一下?你是硬生生地憋着到这时候才进品的么?”
王爷伸手,放在了皇帝的肩膀上。 然后, 发力。 “我……” 皇帝身形一个趔趄,而后就被王爷提了起来,身子完全失去了平衡。 魏公公双手下意识地翻转了两下,胸口一阵起伏,但终究还是没选择出手。 “姬老六。”
王爷开口道。 “你要干嘛?”
“其实,我不是很想你死,哪怕你死,也别死得这么快。”
“哦,放我下来。”
郑凡没撒手, 继续老鹰提皇帝。 “半年吧,最多半年时间,我派人,或者我亲自去一趟京城,帮你治病。”
说完, 郑凡撒开了手。 皇帝落地,双手向前一撑,稳住了身形至少没摔个狗啃泥。 当世间,怕是只有平西王才敢对大燕皇帝这般举止。 皇帝站起, 转身, 对着郑凡的膝盖就是一脚踹过去。 然后, 王爷抬起腿, 双方腿砰腿。 “嘶……姓郑的你大爷的,你居然还敢还手!”
“噗通!”
皇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腿那位置,已经红肿。 作为一个普通人,和一个四品武夫对脚,结果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魏公公站在那里,依旧不动。 还是那话,没过望江前,平西王想弑君,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没理由在此时去当着平西王的面去护驾。 只不过,看着自家主子被这般欺负,心里还真是有些不是滋味,但,自家主子似乎还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 郑凡蹲下来, 把脸凑到姬老六面前。 其实, 帮姬老六治疗,不是没有办法,甚至也不是没有提升成功率的办法。 那就是让参与手术的魔王们, 他们变得更强! 这样,手术自然就能更安稳地做成,而让他们变强的唯一途径,就是自己进阶。 郑凡还真没有故意卡在这时候来进阶; 只能说,姬老六的“遗言”和“安排”,把情绪和氛围烘托到了那个层次后,自然而然地给予了自己一个契机。 自己总是能让剑圣陷入顿悟,不容易,这次终于自己抓到了一次机会,效果,还不错。 看看自己为了他的命,都这般上心辛苦了,结果这货还不领情,真欠打。 姬老六一边揉着小腿一边没好气地瞪着郑凡; “半年。”
郑凡再次道。 “姓郑的,我说过了,我是皇帝,我金口玉言,口含天宪,我说了我宁愿要那实打实的五年,也不想拼着暴毙的可能去谋求更多的岁月,我……” “半年后,就不是五五开了,可能是八二开,甚至是,九一,更可能是,就像是感染风寒,很多人什么事儿都没干,就自己好了,很多人喝了很多药,最后还是一命呜呼。 如果是这样的话, 你还不愿意治么?”
皇帝沉默了, 下意识地咽了两口唾沫; “你说的……是真的?”
“呵。”
“如果这样的话,我……朕……我好像,可以试试。”
当成功率只有五成时,和抛铜钱没什么区别,在这种概率下,皇帝是不可能去赌的; 但当成功的可能可以达到压倒性优势时,所谓的零和一,就不适用了。 因为真走大霉运的话,你喝口水都能呛死。 而郑凡之所以要等半年,是因为他需要花费时间,和魔王们一起,把他们的境界也提上去。 魔王的进阶早就不似以前那般简单了,现在还有一半落了课,想补回来,也不可能一朝一夕。 只能说,半年是个最长期限了,万一小六子脑子里的那颗瘤子,恶化了呢? “姓郑的,其实我一直都信你说的话,真的。”
皇帝盘腿坐在地上, “你说我命不久矣,说我最多十年很可能五年,你说治疗的法子也就五五开,你说半年后能更有把握; 你说什么,我都信; 哪怕你说的病,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就是信。”
这或许,就是人设的力量。 郑凡是一个很懒的人,一个很懒的人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脱裤子放屁。 所以,无论他说的多匪夷所思,自己多难以理解,皇帝的第一反应就是……好,我信了。 “其实,挺好。”
皇帝抿了抿嘴唇,“孤家寡人的滋味不好受,有你在,哪怕你在晋东我在京城,但心里总能有个伴儿。”
“我不想你走得那么早,是不想耽搁了扫灭乾楚的计划。”
“是是是,我知,我知。”
皇帝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这会儿,魏公公终于能够近身搀扶起自家主子了。 “姓郑的,有时候我会想象一下,如果那一次去镇北侯府送贺礼时,没遇到你,这大燕,会如何? 很难想象吧?”
郑凡很想说,可以想象; 你挂了, 然后你儿子上位, 然后你儿子看样子,也没挡得住被倾覆,估摸着被天天亲手杀了。 大燕亡了, 几代人的心血,付诸东流了。 这, 是我不出现的结局。 “丘八,一般是不信命的,对吧?”
皇帝继续道,“朕,其实也不信。”
皇帝被魏公公搀扶着上了马车,一半锦衣亲卫跟随着马车继续护送皇帝过江。 马车开始行驶时, 皇帝掀开了车帘, 手里夹着一根烟,旁边魏公公正有些生疏地打着火折子帮忙点着。 皇帝扭过头, 看着站在外头的郑凡, 笑道: “朕不信命,是因为朕觉得,所谓的天命,没你姓郑的来得精彩!”
皇帝走了, 马车走了, 队伍走了。 郑凡则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貔貅凑过来,轻轻蹭了蹭郑凡,这是在询问是否要返程回家。 郑凡没上它的背, 而是伸手从它那特制的鞍子上,拿出一套棋盘, 随后, 对着站在不远处的剑圣喊道; “老虞,陪我下一盘。”
…… 篝火升起, 棋盘摆好; 今夜,星光璀璨; 平西王强拉着剑圣,足足下了十把五子棋。 等到第十把分出胜负后, 王爷才双手后撑在地上,长舒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一些担子。 “因为皇帝的病?”
剑圣开口问道。 王爷摇摇头,道:“是,也不是。”
“你和皇帝的感情,是真的好。”
“其实我这人,很凉薄。”
“有么?”
“有。”
“那这次呢?”
剑圣一边收拾着棋盘一边问道,“今日的感觉,怕是有我当年在雪海关前出剑时的意味了。 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炽热的感情,能把你逼到这一步。”
“不仅仅是感情,就像是这盘棋。”
王爷伸手指了指还散落在棋盘上的黑白二子; “棋如人生,棋盘,又像是早就划分好棱角的宿命。”
“是五子棋。”
剑圣再次提醒道。 “一样的,一样的,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王爷仰头,看着星空, “老虞,你有没有那种时候,就是觉得自己宛若这棋盘上的棋子,一切的一切早就被天意注定的感觉?”
“没有。”
“……”郑凡。 剑圣年幼时,和弟弟相依为命,后得师父,入剑门,自此快速地崛起。 闲来时江湖走走,去楚国找造剑师要一把剑,去燕国北封郡找李良申比武切磋,好不逍遥; 就是连所谓的“皇帝”,也杀了不止一个了。 江湖逍遥,他是真做到了。 有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若是你武功足够强,至少在江湖这块地方,真的可以做到随心所欲了。 “配合一点。”
王爷提醒道。 “硬要说有,那大概就是进盛乐城之后了吧。”
进盛乐城后, 自己的生活,似乎就成了这棋盘上的棋子; 有了各种各样的羁绊,总能被一个人说动,偏偏那个人脸皮,又极厚; 但这些羁绊,是他自己选择的; 棋子在外头逍遥自在久了,还真有些想念这古朴棋盘的这小小一方天地。 “我其实是在与天斗,老天爷,似乎有些看我不顺眼的样子。”
剑圣提醒道:“不是有些,是很不顺眼。”
“所以,既然这样,那我就越是想和他反着来,老天爷想让谁死,那我就偏偏让谁活着,反,就反他个彻彻底底。”
王爷拈起一枚黑棋, 举起, 对着天空, 眯了眯眼。 剑圣笑道;“可棋子,最终的归宿,还是在这棋盘上。”
“哈哈哈哈……” 王爷大笑了起来, 少顷平复, 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痕, 道: “可我,偏偏本就不属于这张棋盘。”
…… 不远处,同样围着篝火坐着的薛三、阿铭和樊力,正在小声商量着对策。 薛三道:“我觉得接下来,主上为了救那个皇帝,应该会花费很多的时间,就盯着咱们帮咱们晋级。 做手术,怎么可能少得了我呢?”
薛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当主上有了更为强烈的主观能动性后,事情,应该会被降低难度才是。 “我可以控制血液流速,还能完成输血以及各项指标的把控。”
阿铭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些用处。 一个手术室,大家往上凑呗,这一轮升级,显然是谁能在手术台上占一个位置,谁就更有优势。 樊力一拍脑袋, 道: “俺也可以。”
薛三和阿铭一同看向樊力, 三爷更是直接笑道; “你这憨货能干嘛?”
樊力将放在膝盖上的斧头拿起来, 轻轻一挥, 道: “俺能开颅。”
…… 皇帝的归京,并未对奉新城带来什么实质的影响。 奉新城的军民,依旧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当框架和细节都已经提前铺陈到位后,整个晋东,都进入到了一种快速地复苏与运转之中,与此同时,开始吸引四面八方的各族人,进入其中,成为这运转的一部分。 在翠柳堡时,只是一个起点,在盛乐城时,只是个试点,在雪海关时,只是一幅蓝图; 等到了奉新城后, 一切的一切,都在逐步转化为现实,凝聚出,真正的气象。 瞎子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衫,站在城垛子上。 不远处,是归来的主上一行人。 四娘站在瞎子身侧,平日里,很少看见四娘抱着自己亲儿子的情景,绝大部分时候,是真的就很洒脱地丢给魔丸和福王妃在带。 “瞎子,皇帝这次东巡,效果似乎很不错,对姬家而言。”
瞎子点点头,道: “无所谓了,我已经把心思放在你儿子身上了,以小看大,你儿子成年后,是不会甘心屈居于人下的。 在这个前提下,或者在这段时间里,先将诸夏统一,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棋盘大一些,下棋,或者掀棋盘,才更刺激。”
“呵呵,你也是退让了呀。”
四娘笑道。 “主上毕竟是主上呀,咱们做属下的,怎能真的忤逆他的意思呢?”
这时, 队伍已经在进城了,屈培骆带着巡城司甲士负责城门口的秩序。 薛三和樊力,很是兴奋地坐在马背上手舞足蹈。 “看他们这么高兴,连阿铭喝酒的动作,都有些轻佻了……”瞎子笑了,“怕是,主上升四品了哦。”
四娘也留意到了这个细节。 不过,她是不慌的,作为主上的妻子,而且还是主上儿子他娘,她的位置,早就超脱于其他魔王了。 但, 当四娘准备转身下去迎接自己的孩子他爹时, 又停下了脚步, 背对着瞎子问道: “皇帝的手术,真的是五五开么?”
瞎子伸出一根手指, 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道: “皇帝脑子里的这颗瘤子,是良性的,而且位置极好结构很安全,所以手术难度,并不高。”
“你在玩火。”
“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 既然本质是零和一, 那到底是五五开还是其他几几开,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