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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心胸狭隘的王爷(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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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青黑相间的锦袍,两鬓长发,随风轻飘;  身后,两名剑童各背着一个剑匣,步履轻盈;  大楚造剑师,来到了大燕的军寨。  入中军帅帐区域前,经过了一轮轮盘查。  两个剑童的神情,已经从一开始跟着主人一样的古井无波变成压抑的羞怒。  这些燕人,他们哪里是来盘查的,他们分明就是来羞辱的!  问你是谁?  问你从哪里来?  问你为何到这里来?  剑童的身份,趋向于弟子,他们只能一次次看着自家的主人,不断重复回答着一样的问题。  燕狗,  欺人太甚!  不过,自家主人每一次回答,都没什么异样。  一路通关,一路行进,终于,那面王旗高悬所在,就在眼前了。  造剑师停下脚步,其身后两名剑童也停下脚步。  “我是怎么教你们的,持剑者,当心无旁骛。”

“是。”

“是。”

造剑师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其身后的两名剑童,一名,是原本的奴才之子,也就是昔日大楚最没地位的一类人;  另一名,则是熊氏皇族之后,对外宣称是旁系子弟,实则,是当今圣上二哥幼子。  郢都一场大火,楚皇陛下将当年抓来的作乱兄弟,连同他们的家人,都送与了燕人被一起付之一炬。  不过,这其中,多少还是能有一些残留的。  当年乾国刺面相公被狱杀时,藏夫子也保下了李寻道,领着其上山;  他造剑师,也能有一个面子,留一个余孽。  造剑师转过身,看向自己的两个剑童;  他们在收敛情绪,但效果,很勉强。  造剑师看向大弟子,他叫阿大,是奴才出身;  燕人家中和门中排大小,习惯称呼为“大郎二郎”,楚人则习惯称呼“阿大阿二”;  “阿大,你还在生气?”

阿大低下了头;  造剑师又看向阿二,这位熊氏余孽;  “阿二,见到这一幕,你不应该开心么?”

造剑师没有隐瞒他的身世;  按理说,楚国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他应该有复仇的快感才是。  “回主人的话,奴不觉得开心,奴很愤怒。”

“为何?”

“因为奴是楚人,这里,本该是我大楚的山河,如今却为燕虏所盘踞;  主人本该是大楚剑道之荣耀,如今却不得不持剑至此,侍奉燕虏的王;  奴觉得,  我大楚,  不该如此。”

造剑师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道:  “阿大,你父母因犯事,为地方贵族所囚杀,你为何愤怒?”

“回主人的话,奴不晓得。”

“你要知道,他燕人,曾亲自马踏门阀,那燕国曾经的门阀,就如同我楚国的贵族;  燕人开科举,给寒门入仕之机;  燕人军中,一切以军功说话,不以出身论较;  前方那座王帐内燕人的王,就出身黔首,换句话来说,就和你的出身,是一样的。  他,  更是曾掘墓挖坟,让我大楚贵族,哭丧千里。  你,  为何愤怒?”

“奴……不知道,但奴,就是愤怒。”

“撇开我的身份,你就是你,我不在,你会愤怒么?”

阿大仔细思索了一番,  最后得出了答案,  道:  “会愤怒。”

“说原因。”

“这是我大楚的土地,长短好坏,也不该由燕人来说。  没有燕人,  奴自会跟着主人好好练剑造剑,奴若是自身修为不够,可造名剑送人,让人帮我杀人;  奴会亲自为父母报仇,  奴也会亲自持剑,向那些不良贵族;  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楚皇帝,我大楚名相,愿意学燕人马踏门阀之举清铲贵族,奴也会命奴以后的剑童,背着奴的剑,为王为相前驱。  可无论怎么着,  都不该借燕人之手,来做事;  燕人,终究是外人,燕人,终究是狼子野心,燕人……非我族类。”

说完这些后,  阿大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造剑师,道:  “主人,奴,说错了么?”

当世,为师者,授业立德;  相较于授业,帮弟子立德反而更靠前。  “你说的没错。”

造剑师回答道。  阿大长舒一口气。  “但你可知,当年第一个借燕人的刀杀我楚人的,是陛下?  你又可知,虽然有说法,百年前乾国太宗皇帝之所以选择北伐,是和蛮族王庭串通好了一同夹击分割他燕国,但这说法,一直仅仅是个说法;  可当年,第一个名正言顺与异族野人联手的,是我大楚?”

“……”阿大。  造剑师不再继续说了,而是转过身,继续前进。  前方,锦衣亲卫拦路。  “交出佩剑。”

亲卫说道。  “哈哈哈。”

造剑师笑了起来,  道:  “剑交了,王爷唤我来,只是下棋听曲儿的是么?”

“让开吧。”

这时,一道声音自后头传来。  锦衣亲卫马上退开,因为说话的人,是剑圣。  剑圣在晋东,没有官职;  可这种无官职,却又比任何官职都要大。  别的不说,光看在晋东社戏里,剑圣总是和自家王爷形影不离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之前范城兵马,几乎要脱离苟莫离的控制,也是剑圣来压阵,才代表王爷的意志帮苟莫离站了台。  锦衣亲卫退开,  造剑师上前。  剑圣开口道:“对你的弟子,是不是太苛刻了一些,他们到底还年轻。”

显然,剑圣“听”到了先前造剑师与两个剑童的对话。  造剑师摇摇头,道:“有些道理,得他们自己去悟。”

“那你悟出来了么?”

剑圣问道。  “没有。”

造剑师回答得很直白,“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居然不是为了刺杀那位,而是为了保护那位。”

“其实你知道。”

剑圣说道,“独孤家和谢家一样,得为自己找一个退路和新的归宿,你毕竟,姓独孤。  所以,既然你自己都不愿意面对,又为何要强求你的弟子们能面对和参透呢?”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这辈子,是不如你了,不就得指望徒弟辈了么?”

剑圣听到这话,  老神如他,也抑制不住嘴角的微微上扬。  造剑师心里“咯噔”一下,糟了,给梯子了!  剑圣开口道:  “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哦,你这俩徒弟,资质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我能瞧出来,他们已经能与背上剑匣里的剑产生了呼应。  可以说,无论是造剑还是练剑,日后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假以时日,不会差当年咱们那所谓的四大剑客。  但,也只是咱们当年罢了。  我最年长的一个徒弟,是个乾人,人耿直,又老实,有点蠢笨,如今,也就扒了个三品,都懒得提他;  我一女徒弟,天生剑胚,现在,也就是个四品,三品还有段距离,也懒得提他们。  俩小徒弟,最是顽劣,总是让我这个当师父的头疼。  小女徒弟,生而能与龙渊剑意相通,早早地就让我割爱舍了龙渊,现在都还心疼得紧;  那个小男徒弟,更是不像话,还在吃奶的年纪时,就动辄乱用剑气把婴儿床劈烂了好几张,糟蹋了多少好东西;  唉,  愁啊。”

造剑师对着剑圣翻了个白眼,  该死,让他装到了。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同时,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胜负其实已分;  当年在河畔边,他与百里剑一同拦截剑圣,二对一,其实已经是胜负的分割线了。  不过,他们同时也看淡了这些,更愿意着眼于以后,看谁的衣钵传人更厉害。  “你不亏。”

造剑师说道,“我说,你当年早早地就跟着那姓郑的,是不是就笃定他以后生的俩孩子都是灵童?  你就跟个黄鼠狼似的,侯在母鸡窝旁边等着捡漏?”

剑圣没生气,  反而笑道:  “是这个理,我啊,就图这个,你说我赚不赚?”

“要点脸。”

“脸值几斤铁,能铸几两剑?”

剑圣反问道,“十年之后,这天下江湖四大剑客,将被我虞化平一门,给包圆儿了。”

“老虞,你飘了。”

“可不。”

“可江湖,终究只是江湖,我原以为你跳出去了,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你知道的,  朝堂上的达官显贵,到底是如何看你的,咱们的,这座……江湖的。  就是那田无镜,  当年不也是说过,江湖,不入流而已么?”

造剑师这其实就是为杠而杠了,委实看不过剑圣这般得瑟的模样。  说白了,  他们一个个的,人前是宗师,宛若不染烟火尘埃,那是因为他们和普通人差距太大,可真要他们自己在一起,实则和贩夫走卒茶楼酒肆里的酒肉狐朋交往吹屁,没什么区别。  该骂还得骂,该酸还得酸,该得瑟得得瑟,该揶揄也得揶揄。  剑圣听到这话,  发出一声长叹,似乎被戳中了痛处。  造剑师先笑了,然后猛地意识到不好,该死,怎么又!  “哈哈哈哈哈…………”  剑圣彻底放声大笑,  他心里,一直有一座江湖,可惜,能与他分享的人,少之又少;  李良申早就不算数里头了,百里剑又死了;  算来算去,没人能比造剑师更适合的了。  “我承认,田无镜当年说的话,错对各半吧。  所以我那俩关门亲传小徒弟,  一个,  前不久大典上,坐那龙椅,受燕楚跪拜;  一个,  是燕国摄政王的世子;  练剑的人里,没人比他们地位高;  地位高的人里,没人比他们剑术好。  江湖嘛,  确实可以算个屁,  反正以后就算他们打不过,  直接喊人,  喊出他娘个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的铁骑,也够把这江湖,来回犁个好几轮喽。”

“老虞,你以后要是天天都这样子,这地儿,我可真待不下去了。”

“仅此一次。”

“那你多笑笑。”

造剑师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俩徒弟;  忽然间,就觉得自己这两个得意徒弟,不香了。  “走,带你去见王爷。”

“好。”

造剑师跟着剑圣向帅帐走;  恰好这时,  陈仙霸从帅帐内出来,手里捧着一堆折子。  造剑师看见了陈仙霸,  陈仙霸也看见了造剑师;  当年,陈仙霸确实早早地就被王爷所赏识,但真正奠定其崛起之路的,是千里驰援范城的那一战里,陈仙霸斩下独孤牧的首级!  也就是……造剑师爷爷的首级。  陈仙霸将手中折子递给旁边的亲卫,  嘴角带着笑意,  右手握拳,  贴在自己胸口,  微微躬身,  “见过造剑师大人。”

陈仙霸这辈子最崇拜的人,就是王爷;  他不自觉地模仿王爷的一举一动,甚至还会反刍出其深意。  正如那一日帅帐中,自家王爷对谢玉安的那种安排,包括王爷让自己向谢玉安道歉;  陈仙霸事后回味过来,  这才叫真正的妙!  所以,  陈仙霸在认出造剑师身份后,很恭敬地向造剑师行礼。  造剑师微微一笑,也以楚礼回应。  如果说斩独孤牧首级,是昔日少年真正的奠基之战;率三千骑在渭河两岸反复横跳,是年轻人的心高气傲;  那么,先前率少数骑兵百里追杀谢渚阳,则可以称得上是新一代晋东军代表人物竖立自身地位的最好例证。  许是上谷郡的那一场由王爷亲自指挥的大捷战果过于辉煌,所以范城至古越城那一带的战事,难免被遮盖住了光芒。  但实则,由陈仙霸与天天两个年轻将领近乎出神入化的骑兵战术运用,可谓是将谢柱国折磨得近乎褪去了一层皮。  只差一点点,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  摄政王可以达成四大柱国首级全收的成就,而他陈仙霸,则亲揽半数!  郑凡原本还担心,自己是否把局面弄得太好,最终导致陈仙霸与天天的成长轨迹与环境因变化太大,导致他们很难成长到原本轨迹线下他们的成就;  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王爷甚至没怎么看上谷郡那一战的战报,转而反复查阅了陈仙霸与天天那边的战报详情;  郑凡自认为自己是后天学习者,通过不断学习与模仿,最终走到这一步;  可有些人,他生来的剧本就不一样,是真的有生而知之者的,这不是迷信,而是你根本无法解释,人家就是年纪轻轻的,但就能打仗;  兴许,你让人现在编写兵书,他编不出来,但把他丢战场上,他就懂得该怎么去应对。  而在造剑师眼里,  陈仙霸身上环绕着一股子磅礴气血气息,这意味着这个年轻人,哪怕不从军,光走武夫之路,也能有很高的成就。  “当年你在渭河领军时,我曾想过找机会去杀你。”

陈仙霸听到这话,  点了点头,  道:  “我知道。”

“哦?”

“有几次,楚军布局有些奇怪,想来,是想引诱我冒进,但我没进去。”

“可惜了。”

“是,当我向王爷调来一队锦衣亲卫准备冒进时,楚人又恢复了正常。”

造剑师问道:“是不是还觉得有些遗憾?”

“是,我家王爷太伟大了,使得我们这些后辈能斩的首级,太少了,僧多粥少,狼多肉少,不够分的。”

“那我现在如何?进了狼窝?”

“是。”

“呵呵。”

陈仙霸走了过去,但又停下脚步,  开口道:  “造剑师大人,您哪天想出狼窝时,记得提前与我打招呼。”

“你要如何?”

陈仙霸笑道:  “也算同僚一场,既要走,总得争个先,好为大人您……送行。”

………  “这是军需粮草册,已清点完毕。”

“好。”

戴着面具的年尧接过了册子,扫了一眼,就交给了身边的一名燕人文吏;  文吏再转交到下面去,最终,落到了郭东手里。  两万楚国皇族禁军,一应所需,还得楚人自己承担。  郭东检查得很仔细,检查完毕后,再自己开了条陈,连带着册子,一并送到了这支军队的主将面前。  年尧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匕首,时不时地,再给自己掌心处刮着死皮。  “将军,清点完毕,没有遗漏。”

“嗯。”

年尧点点头。  郭东将东西放下,转身欲离开。  谁料得,  年尧开口喊住了他:  “且慢。”

郭东停下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郭东。”

面具之下,年尧眯了眯眼,眼前这位燕军中的后勤官儿,面有残缺,很难不让人留意。  但在听到这个名字后,  年尧愣了一下。  ……  “你叫什么名字?”

“郭……东……”  “好,本将军就在你脸上,刻点儿花,给你们那位侯爷那锅汤里,再添点儿料,你们家侯爷,不是喜欢吃辣的么?  那本将军,就给他款上!  来人,  给他‘净’面,  再刻上字!”

……  “你认得出我么?”

年尧问道。  郭东转过身,道:“将军虽然以面具覆面,虽然声音尖细了不少,但卑职,还是能认出将军的。”

随后,  郭东又加了一句:  “就算您一不小心化成了灰,东,也不会忘记将军。”

年尧看见郭东腰间的水囊以及系挂着的水杯;  这水杯,有故事,相传是王爷在郭东家吃饭,赐下的。  “本将军渴了。”

这时,许安走了过来,他来是为了提前整肃皇族禁军的军纪,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则是借着安插军纪官作为名义,往里头,加燕人的眼线。  他看到了这一幕,但什么话也没说。  “好嘞。”

郭东应了一声,解下腰间的水杯,倒上水,亲自递送到了年尧面前。  年尧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道:  “不恨么?”

“王爷,已经替咱报过仇了。”

当着十万虎贲的面,对楚国大将军,行阉刑。  “将军还想吃些什么,我可以为将军开一些小灶,这点方便,是能给的。”

“本将军,吃得很好。”

“那卑职就放心了。”

“郭东……”  “将军还有什么事?”

“真的就不恨了?”

郭东摇摇头,道:“可当不起一个恨。”

“哦,是当不起了么。”

“东是燕人,现在还是燕人,以前是燕兵,现在还是燕兵。”

郭东说着说着,  摇摇头,  道:  “东嘴笨,想不出那些有气势的排比,大将军要是有闲心等,可等我家那几个臭小子再在学社里学个几年,再说与将军听。”

“好,本将军等着。”

“您等好。”

郭东转身欲离开;  年尧却道:“杯子不要了?”

“将军若是喜欢,赠予将军就是了。”

“本将军不夺人所爱,还你。”

“好。”

郭东接回了杯子,重新系挂回腰间。  待得郭东走后,  年尧对站在身旁的许安道:“他应该很想骂我。”

许安却笑道:“东子不会的,东子,早就看开了。”

“哦?”

“赢家,总是容易释怀的。”

“是这个理。”

“另外,有些话,安本不该多说。”

“说吧,我听着。”

“将军还是谨慎点好。”

“我就是逗逗他……不,我只是在逗弄我自个儿,这又犯得哪里的错?”

“王爷希望您能乖。”

“王爷大度。”

年尧说道。  许安似乎有些意外,年尧竟然能开口说一个亲自下令将自己阉割的人大度;  “你不觉得么?”

年尧反问道。  许安摇头:“王爷小气。”

“哈哈哈,这倒是有趣,你竟敢这般说你家王爷。”

“年大将军,和密谍司的人交接时,我知道您的家人,似乎还活着,您这一趟,不是为了功勋,也不是为了荣华,而是为了您的家人,挣一条活路。  您可知道,  这是郭东真的不在乎您了,  若是他去王爷那里哭一场,  您觉得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把我杀了?在我正有用时?”

“王爷会的。”

许安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们的王爷,很小气。”

“小气……”  “所以,我们愿意,为王爷去死。”

……  “楚国柱国谢渚阳何在!”

“在。”

一银甲青年,骑着貔貅,领一路骑兵来至古越城前,放声大喝。  少顷,  古越城城门被打开,  从里面排出两列甲士,  谢渚阳坐在轮椅上,被亲卫推着出来。  他腰间,有一记刀伤,伤口入骨,这才使得他现在站不起来;  甚至,连医者也不敢确定,就算是这伤养好了,他谢渚阳,是否还能有站起来的能力;  而这一刀,  正是拜前方那银甲少年所赐。  若不是那女人及时出现,击退了他,兴许,自己就真的没办法活着回到古越城了。  但,  看看自己,  再看看当时同样受了伤的银甲小将,  自己现在宛若老叟一般被推着,  那银甲少年却依旧可以横刀立马;  到底是年轻……  也的确是年轻啊。  “奉我大燕摄政王令,命谢渚阳提前做好准备,待我大军将至,开古越城城门,供给大军,不得有误!”

天天宣读完了王令。  谢渚阳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古越城城墙;  前不久的他,愿意为了这座城,为了这大楚,不惜以身为饵,给大楚换一个翻盘的机会。  可如今,  却要真的去做那开门揖盗的事儿了。  大楚,  已经没希望了。  帮燕人攻乾,其实也是给大楚续命,否则燕人就死等着,死耗着,大楚,根本就耗不住了。  陛下与那位摄政王结盟低头后,  楚国得以保全,但相对应的,楚国上下,各个势力,各个家族,在大楚这艘船已经看不见希望之后,都开始借着“名正言顺”的幌子,开始配合燕军。  说句诛心之言,大家,都是在为以后找退路结善缘了。  国战的事,是可以放放的,各为其主;  国战之后的事,再顽抗,那就……  这是……大楚的悲哀。  谢渚阳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喊道:  “遵命。”

……  “这酒如何?”

郑凡看着坐在自己下面的楚国八王爷。  八王爷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道:  “酸甜可口,回味无穷。”

八王爷,范城之战时,曾和年尧一起被俘虏关押。  只不过当时郑凡也并未太过为难他,甚至还让他和熊丽箐见了见面,互诉了一番“姐弟情深”,再之后,把他打包送回了楚国。  这一次,他是来当楚国军中使者的;  谢玉安负责事务,他负责牌坊。  范城之败,楚人不仅折损了独孤家的私兵主力以及独孤家的柱国,年尧的下场,更是成为整个大楚之耻;  相对应的,这位被俘的八王爷,回国后的这些年,也一直被闲置着。  年尧越臭,他也就越臭;  一直等到今日,他才重新被启用,被自己那位大舅哥给丢到了这里来。  他嘴甜,  原本被俘时,他就软得快,现在,局面如此,大楚贵族开始争相配合燕人,配合这位大燕驸马,甚至连自己的皇兄本人也在配合……  那他这个闲置王爷,又有什么理由不“奴颜婢膝”,左一个姐夫右一个姐夫,喊得那叫一个亲热。  郑凡问道: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酒?”

“姐夫,这我就猜不出来了。”

“这是,兑了马尿的酒。”

“……”八王爷。  “孤曾听闻,当年第一次望江之战,你乘花舫于玉盘城外,对着那望江之水,来了一泼很长的尿,还说着,赠予燕军将士共饮,一并南下流淌。”

“姐夫……那时我年少。”

“承蒙你当年款待,所以这一次,孤替那一年溺死江中的我大燕将士,还你这道人情。”

八王爷起身离座,  看着郑凡,  道:  “王爷,为何忽然这般羞辱于我?”

“你是想问,当年我为何没难为你么?很简单,当年我还没打趴下整个楚国,所以,我觉得难为你,没那个必要。  现在,楚国已经被我打趴下了;  现在,  我要说出征,  你楚国,上上下下,都得配合于我!  皇帝向我低头,  谢家为我出兵,  独孤家的那位造剑师,也得抱着他的剑,来这里为孤站岗!  恰好,  你今儿又来了。  你说,  你又有什么用呢?  无非,  让我把欠下的那口气,顺手给出了罢了。”

“王爷,这般羞辱我,岂不是有辱王爷您的威名?”

郑凡笑了起来,  指着帅帐帘子,  道:  “往望江中撒尿的事儿,是你自己在楚国宣扬出去的;  孤准你把我逼你喝尿的事儿,也宣扬出去,来来来,来损孤的威名呀。  损了孤的威名后,  呵呵呵,  你还有脸,  活着么?”

八王爷双手,死死地抠着自己的衣服。  “我原以为王爷,是个心怀天下……”  郑凡走下了帅座,  伸手,  抓住了八王爷的脖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孤胸怀天下,和孤故意拿你取乐,并不矛盾。”

“砰!”

八王爷的脸,被郑凡直接按在了地上,  “孤,本就是个小气得不能再小气的人。”

郑凡伸手,  指了指先前茶几上放着的酒壶,  道:  “那儿还有一壶,没兑酒的。  要么,  你去给它喝了,  要么,  你就走出这帅帐。”

八王爷爬起来,默默地走到茶几前,拿起了酒壶:咕嘟咕嘟咕嘟……  “好喝么?”

“好……好喝。”

郑凡转过身,恰好看见自家儿子,此刻正站在帅帐口。  摄政王的帅帐边,本就有学社里成绩优异孩子提前进驻的传统,郑霖穿着亲卫服,还易了容。  而“真正的”世子殿下,已经陪着他姐姐,回晋东去了。  郑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似乎没能料到,  自家老子,  竟然也有这般促狭的时候。  郑凡则伸手,轻拍脑门,  得,  让这臭小子,看了自己这当爹的笑话。  ……  帅帐外,  父子俩并排走着。  郑霖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那是你的帅帐,你也不嫌臭。”

“儿子啊,你爹我得看着他喝下去。”

郑霖“呵呵”一声,  道:  “他说的对,当年你本可以报仇,却又故意留到现在,还整出那个理由,真是个笑话。”

“你是想说你爹心胸狭小呢,还是喜怒无常呢?”

“都有。”

郑霖直言不讳,  “他们都觉得,你是个伟岸的王爷,但在我眼里,你不是。”

郑凡伸手,  搂住自家儿子的肩膀,  郑霖本能反抗,但一来他本就被封印,二来,他爹好歹也是四品武夫强者;  所以,反抗无效,他仍然被父爱搂住了。  “当年活捉他时,之所以没找他茬儿,是因为没理由找他。”

“所以,你承认这次是你小人得志了?  郑凡,  你幼稚不幼稚。”

“行吧,爹幼稚,爹就是个小人,你得多学学,这样活得久。”

得到这个解释后,  郑霖后退两步,郑凡也在此时收了力,郑霖挣脱郑凡的怀抱。  “你去把军中折子收上来,爹去巡营。”

看着郑凡走开后,  郑霖转身,  谁成想,看见自己师父,也就是剑圣正站在自己身后。  “师父。”

虽说阿姐说过他心里没师门,但郑霖对剑圣,是尊重的。  剑圣和干爹们不同,但剑圣……更强大。  帅帐内的一幕,郑霖相信,不仅他撞见了,一直负责自己亲爹护卫的剑圣,肯定也“看”见了。  毕竟,帅帐内的任何动静,都不可能瞒得过他。  “一直以来,为师都不愿意搀和你和你父亲之间的事,但这次,为师不得不出面说一嘴了。”

“没什么好说的。”

郑霖说道。  “是为师的原因,当年你师娘将生产,为师心急归去,你父亲为了迁就我,没有等护卫,而是与为师一同赶路回去。  路过望江,  在那里,遭遇到了一场刺杀。  你爹以方士之法,再以燕国军功侯之名,引江底数万阴兵破局。  没有那数万阴兵死后听命奋起一击,  你爹当时,大概就死在那结了冰的江面上了。  也就不会有你姐姐,也不会有你了。  先打趴了楚国,这是全了大义,因为你爹答应过田无镜,也就是你天哥的父亲。  今日这一遭,为当年的亡魂,出那一口气。  其实,  你爹一直记在心里,从未忘记过。  你曾问过为师,为何一直愿意待在你父亲身边,去保护他。  为师可以告诉你,  你爹这个人,纵然有千万毛病,可他有一点,从未变过。  他薄情,却又格外重义;  虽说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可这偏偏天经地义的事,  能践行得如你爹这般的人,我还没见过第二个。”

说到这里,  剑圣笑了笑,  继续道:  “曾几何时,我也曾有过疑惑,为何王府里的诸位先生,会从你爹还是个小人物时,就一直跟随着他。”

“那师父您,找寻到原因了么?”

剑圣看着郑霖,  他其实发现过魔王和郑凡之间的一些特殊关系,毕竟,他就是王府里的一员,很多时候,王府的秘密,对他是公开的。  他也曾一度认为,那是真正的原因;  可一直到,  自己这不经意间,都快跟在郑凡身边快十年了。  他才意识到……  剑圣摇摇头,  回答道:  “找寻到了。”

“那是什么原因?”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原因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和你是你爹的儿子一样,  这世上的事儿,哪有那么多的因为所以;  绝大部分,  其实都脱不开四个字:  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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