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面,是在七月获得年度最佳人物摄影颁奖晚会上。那天,孟作为传媒界的传奇人物以颁奖人的身份亮相。他们两个,并排站在领奖台上,他为她颁发奖杯并赠送鲜花。艾玛坐在台下,身边是简。你很喜欢七月?艾玛问简。能让你抬爱的人,我如何能不喜欢?简说完,笑着看向那个镁光灯下眉目之间仍无波澜的七月。她觉得七月一定是个足够冷血的人,不然,如何在任何情境下,都可以不露声色,云淡风轻。简思索着,眼光一转,看了一眼孟,只那么一眼,她的心便有些不安了。因为,孟的那双眼睛,正望着七月。女人的感觉,通常是最为敏锐的,尤其,当这个女人深爱着那个男人的时候。所以,那一眼,她觉察到了一种危险,就像是一只蝎子,无意间流出了有毒的体液。简,简……艾玛连叫了数声,简没有回应。她的眼睛,盯视着台上的人。那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有嫉有不甘,还掺杂着一些些的落寞。艾玛意识到,有些故事似乎要提前拉开序幕了。晚会后的第七天,天空又开始飘雨。整座城市被笼罩在一种抑郁的气氛中,空气冷清,街道沉闷,就连往日热闹的格子间,也变得沉寂下来。艾玛一大早就到了社里,刚坐定,咖啡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七月便如鬼魅一般来到她的面前。我需要些时间。现在?对,马上。七月说完,正打算往外走。七月。艾玛叫住了七月。七月转过身,看着艾玛。她觉得艾玛看向自己的表情有些怪怪的。她问:怎么了?没,没事,就是问问,需要多久?艾玛有些支吾,很显然,有些话她还没有做好说出来的准备。不知道,或许,等雨停了,或许,再久一点。七月的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的喃喃自语。末了,她又提高了些音量,说:艾玛,对不起,我最近好像没有工作的状态。艾玛摇摇头,她知道自己不能说些什么,她发现,很多拒绝的话,她总是无法对这个古怪的姑娘说出口,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开始的时候这个姑娘说:我来应聘摄影师。艾玛说:好。一个字,一说出,竟然堵住了所有的退路。艾玛能做的,便也只有苦笑和摇头了。走出“微”,天空是阴沉的,雨,没有停。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各色的雨伞稀落着移动。古怪的七月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米白色的麻布衫子,灰色的麻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穿了很久很久的白色帆布鞋,很显然,如今已经成了灰白色。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不再那么张牙舞爪,服帖地垂在肩上,看上去,像个乖巧的孩子。雨不大,却足以打湿她的全身,可她依旧缓慢行走。她觉得她需要想一些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去思量一些东西了,当然,除了摄影。她想到了孟。一周前的一个晚上,孟接到艾玛的电话,说七月在蓝田喝多了。那一晚,孟把七月背回家,就像是很多年的很多个晚上,他总是会背着一个酒醉的女孩回家一样。那一晚,七月不停地说话,很多话。怎样都好。在一起,吃饭、睡觉、说话、沉默、你看我我看你、**。只是,请别说你爱我。这是七月酒醉后说给孟的话。七月抬着一张脸,脸上全是泪,像是仰着头淋了雨,每寸肌肤都是潮湿的。孟拿毛巾给她擦,擦完了,又有新的泪水流出来,像是坏掉开关的喷水头,没有办法止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在猩红色的沙发里相拥入眠。什么时候睡的,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他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七月的开关修好了,她的眼泪,没有再流出来。天光微明。窗外的星星挂在月白色的天空里,遥远而清冷。案几上的台灯还亮着,光色昏黄,像是影片里的旧时光,带着一层钴蓝色。孟坐起身来,看着睡梦中的七月。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很干,有深一道浅一道的裂痕,暗红色的血迹在裂痕中成了硬块。她睡着的样子似乎不太轻松,眉头紧锁,睫毛一下一下神经质地颤动着。孟苦恼地摇摇头,他觉得七月连睡觉的时候,都是满腹心事。这个古怪的姑娘啊,他用了那么长久的时间,似乎也没有走进她的心里。为什么不能说爱她呢?孟皱紧眉头,仔细地打量着七月那张冷清的脸,他们曾经在一起那么久,他们在彼此的身体里已经居住了那么久,他们一度想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是的,他们一直那么——相爱。可是,他们也已经分别太久。久到他看她的模样有瞬间的陌生。清晨,七月醒来,眼睛刚睁了一下,她嘴里气急地骂了一句。随即,她掀翻了床。跌落在地上的孟,显然是没碰到过这样的局面,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缓过神儿来。马上整理好你自己,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出现。七月从脚边捡起一条披肩,胡乱地把自己一裹,进了书房,没有再出来。七月想,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们已经回不去了,现在他是孟,他是简的孟。影片可以后退,CD可以倒带,字写错了,还有改正液,可他们的故事,一旦终结,不可能再继续了。七年前,她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