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令珍和吴梦跟着钱石赶到诊所时,黑灯瞎火的大街上居然一片亮光,几个人举着风灯等在门口,中间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右手血红一片,简单的缠着纱布。 吴梦一眼瞧见了人群里的李大夫,瞳孔一缩,“李大夫好兴致,这么晚还有空来看我们诊所的热闹。”
李大夫背着手玩味的扯着嘴角,“何医生大显身手,我自然不能错过。”
吴梦没时间和他斗嘴,立马开了诊所门,指挥着人将病人抬进后院的诊疗室。 病人的两个家属陪在旁边,满脸着急。 女人嘤嘤啜泣着,男人紧紧握住何令珍的手,恳切的请求道,“何医生,麻烦您,一定要保住他的手。他还年轻,不能变成残废。”
就着几盏风灯,何令珍瞧见对方的脸,粗狂硬朗,皮肤黝黑,一双浓眉紧紧的皱在一起,长得五大三粗,比他还高了半个头。 “你挡着我,他的伤只会更严重。”
男人迟钝了一下,这才松开手让到边上,轻轻揽着女人的肩膀。 两人被赶出了诊疗室,吴梦将处理伤口的工具和药物都准备好了,点燃两盏风灯,却不够亮。 吴梦又去隔壁的休息间找出了几根蜡烛,全部点上,昏暗的诊疗室瞬间亮如白昼。 何令珍观察病人伤口时,吴梦也深长脖子跟着学习。 “手筋断裂,就算缝合好伤口,怕是日后也会有后遗症。”
吴梦发表自己的意见,何令珍沉吟了一会道,“幸好现在天冷,过了这么久伤口还保持新鲜,也没有伤到神经,只要修复断裂肌腱,以后日常生活应该不会有影响。”
“手筋断了还能修复?”
何令珍勾了勾唇角,目光沉下来,整个人立马进入专注、投入的状态。 吴梦在边上看的叹为观止,今天又见识了一项不一样的修复技术,对何令珍越发敬佩不已。 诊疗室外的人等的心急如焚,过了不知道多久,明亮的屋子里投射出的两个犹如静止的人影终于动了动,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伸了个懒腰后,房门从里面推开了。 “何医生,我弟弟怎么样,他的手臂没事吧?”
满脸是泪的女人急不可待的靠上前问道,脸色苍白,身体微微战栗着,害怕加上寒风的侵蚀,让她摇摇欲坠。 “具体情况还要看伤口恢复的程度,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有大事。”
“谢谢,谢谢——” 病人姐姐喜极而泣,紧绷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身体一软,靠在男人胸口晕了过去。 吴梦帮忙把人安排到病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何令珍被李大夫缠住。 “不愧是何医生,果然不同凡响。”
李大夫阴阳怪气的夸赞,何令珍看都懒得看他,满脸写着疲惫。 吴梦帮着解围,不客气的直接把李大夫往外轰,“天很晚了,我们要休息了,不送。”
李大夫还想问些什么,却直接被轰出了诊所,两只脚刚跨出门槛,面前的门砰的一声就砸上了,差点砸到他的鼻子。 “什么态度这是,小丫头片子,总有一天要让你好看。”
“李大夫,别在这发火了,回吧。”
钱石双手背在身后,瞧李大夫吃灰的样子,很开心的笑了。 李大夫冷哼了一声,“别得意,总有一天收拾你。”
钱石不以为然的笑了,斜睨他一眼,“怎么收拾,买通我们铺子的伙计,偷我的秘方?”
李大夫惊了一下,难道六子被发现了?面上却波澜不惊。 “你那些小伎俩我全看在眼里,好歹也是继声堂的老板,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真是……” 钱石啧啧两声,背着手仰头而去。 李大夫气的头顶冒烟,哈出的热气都被吓得快速散去。 没用的东西,白白浪费他十元钱! 在热火朝天的新年准备中,何令珍一手缝合绝技又火了一把,甚至超过了他和吴梦的桃色流言。 老百姓把他传言的如同转世华佗,医术了得,一时风头无两。 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四五岁的稚童,无人不知福民诊所。 王平安将衣服口袋里的银钱一股脑掏了出来撒在桌上,有银元、有银子、有银角子、还有铜板。 银元和铜板摔在桌上乒呤乓啷直响,有的还差点滚到桌子底下,被何令珍手忙脚乱的按住。 “这是我家所有的钱,我知道不够,请您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凑齐,绝不会赖账。您治好虎子的手臂,多少医药钱都是应当的。”
王平安把满桌的钱慢慢收拾起来,细细数了一下,共有二十三元八角六分。 何令珍看他憨厚的模样,挺感兴趣的,问道,“你家是哪儿的?”
王平安以为他怕自己耍赖,清楚的回答道,“我家是中南的,因为听说槐树有个西医医生很厉害,所以大半夜跑到这来。我是个剃头师傅,开了个理发铺,你只要去中南随便一问剃头的王平安,没人不知道我。”
“那两人是你弟弟妹妹?”
“嗯……算是吧。我们两家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兄弟差不多。”
何令珍随意的点了点头,去药柜拿了些药,清楚写好服用方法和计量。 “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手臂不能用力,也不能沾水,每隔五天来我这换药。这些内服的药一定要按时吃,是消炎的,要是伤口发炎会很麻烦。但也绝不能多吃,一定按医嘱来。”
“好好好,我一定监督他吃药。”
吴梦从后院过来,何令珍把早就开好的输液单子交给她。 从药柜拿了药,注入输液瓶,端着托盘一脸冷漠的去了病房。 病人虎子已经醒了,麻醉劲过了,疼的他唧唧哇哇直叫唤,他的姐姐彩霞蹲在床边小心的护着他的伤臂,不让他乱动乱碰。 吴梦挂好输液瓶,抓住他的左手,消完毒,一下就把针穿入了他的手背,疼的虎子又是两声叫唤。 “别乱动,小心跑针。”
彩霞看出她脸上的不喜,温柔的问道,“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不喜欢保卫团的人。”
吴梦收拾好东西,瞟了虎子一眼,回答的嘎嘣脆。 彩霞顿了一下,眼眶一下就红了。 吴梦还是第一次惹哭人,一下有些慌,“我不是针对你。”
彩霞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一时没控制住,你和我的想法一样。”
说完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瞧向自己的弟弟,眼角又滚下来两滴泪。 “我就说吧,保卫团不是什么好地方,老百姓见到保卫团的人就厌恶。我早就让你别干了,你偏不听,这下还把手臂伤成这样,要不是何医生,你就变成残废了。”
彩霞边说边哭的更伤心了,虎子老老实实听着姐姐的训斥,忍着伤口的疼痛,不敢再哼唧。 吴梦放下托盘坐在彩霞身边,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虎子的手臂到底被谁砍的?”
彩霞红着眼圈瞪了虎子一眼,“你好意思给人说吗?”
虎子抿了抿嘴偏过脑袋,显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自从加入保卫团,整天就跟着团长耀武扬威的招摇过市,欺负百姓,昨儿逼着一个卖菜的老人家给孝敬钱,把老人家惹急了,提刀就砍过来,他们团长直接拉他垫背。”
彩霞一想到昨天满地是血的场面,心里一阵后怕,刚歇的哭声又响了起来,结结巴巴的教训他。 “平安哥和你说过多少次,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得,做不得,人在做天在看,这就是报应。”
“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去了不就行了。”
虎子被训斥的有些难堪,偷偷瞧了吴梦一眼,眉头一皱,转回脑袋又躲着不敢看人。 “是真知错还是嘴上说说而已。”
王平安浑厚的声音突然在门口想起,板正虎子的脸,对上他的视线,认真的警告他。 “吃一堑长一智,要是你还敢和保卫团混在一起,以后就别说认识我。”
“平安哥,我真错了,以后你说啥就是啥,你的话就是圣旨。”
“油腔滑调。这回算你运气好,好好记住教训。”
今年的除夕,吴梦在主楼堂屋和二太太一家人一起过,想到去年除夕团团陪着她喝小酒,心里徜徉起思念。 也不知道今年除夕团团过的开不开心。 大宝小宝围在院子里又跑又笑,何令行在点烟花,绚烂的烟花直冲云霄,将黑夜点亮,绽放出无与伦比的时刻。 小宝突然跑过来抱住吴梦的腿,仰头问道,“梦嬢嬢,过完年我和哥哥就要去县里上学了,你会不会想我们?”
吴梦蹲下身子,将两人抱了个满怀。 “当然了,梦嬢嬢会很想很想你们的。”
“那我们放假了就回来看你,你要给我们做好吃的哟。”
“好,一言为定!”
吴梦抬起手掌,小宝也伸出小小的巴掌拍了一下,大宝也凑过来拍了一下。 大宝小宝趴在二太太膝上守岁,眼皮子打架,却坚持着没有睡过去,等到报时的钟声一响,麻溜的就跟着二太太去睡觉了。 吴梦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睡觉,何令珍突然拉着她往楼上去。 吴梦惊了一下,想抽回手,却被拽地太紧了,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楼梯上了二楼,进了何令珍房间。 吴梦站在门口促狭地不好意思进去,何令珍从床头拿了个长条盒子给她。 “新年快乐,礼物。”
“是什么?”
没想到他还准备了礼物,吴梦欢喜地打开盖子,一下有些懵,这个铁棍是什么东西? 何令珍看她把手电筒摆弄来摆弄去,一脸茫然的样子,失笑的给她演示了一下,将边上的开关往上一推,透明罩里的小灯泡就亮了起来。 吴梦惊奇的将手电筒从二楼照进院子,在漆黑的院落里投下一圈清晰的白炽灯光。 “照的好远,比风灯亮多了。”
“这是手电筒,以后走夜路就带上,免得你又摔跤。”
吴梦喜欢的将灯光照来照去,一上一下的推动着按钮,轻轻一推就能开合,又方便又亮堂。 “它是怎么发光的?”
这个手电筒跟平常的风灯不一样,没有用煤油,也不需要点火。 吴梦好奇的细细研究,但外观看就是个铁皮短棍,什么也瞧不出来。 何令珍从背后伸过手来,抓着她的手从一处暗门拆开,露出里面的乾坤。 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能够感受到他潺潺的温热,吴梦的脸不由有些发热,也没注意看手电筒内部的结构。 “里面装的电池,电用完了就换电池。”
“电又是什么?”
何令珍似是没察觉两人的距离有些亲密,沉吟一下,解释道,“电是一种能量,有了电,即便深处黑夜,也能照亮眼前的路。许多大城市已经普遍使用电灯照明,路上也安了路灯,晚上出门也不用怕黑。”
吴梦充满向往、敬仰的望着他,心里越发期待去上海的日子,她也想见识报纸上描写的五光十色的夜上海。 “这就是……科学改变生活。”
何令珍失笑的点了点她的鼻尖,“这话学的好,未来的世界都属于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