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刚听人说起你回来了,紧着就来看看。一别多年,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赵爱华自顾自的在冯团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人都坐在主位下手的第一个位置,一左一右,平起平坐。 赵爱华用着一种挑剔的审度眼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冯团夫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果然出息了,有个有钱的亲爹就是不一样,看这派头……现在该叫你冯团还是林团?”
赵爱华的笑容让冯团恍如回到了从前,住在老宅跨院时,她就用这样鄙夷的笑声嘲讽他们是寄人篱下的寄生虫,从他们身上寻找优越感。 二太太知道两人不对付,调和的转移话题,解释道,“小珍的四叔前两年在战场上牺牲了,赵爱华和她的小孙女现在也住在庄园里,大家也能有个照应。”
这是何家的家事,冯团没资格发表意见,只是沉默的看着赵爱华,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厌恶气息。 赵爱华被他明晃晃的眼神看的气愤,这人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一丝脸面都不留。 “奶奶,外面下雨了——” 阿莲掀起门帘从外面进来,带进一身凉气,跑到赵爱华身边坐下,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这才瞧见对面还坐着两个陌生人,特别是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真英俊,情窦初开的少女忍不住羞红了脸。 “奶奶,这两位是谁啊,以前没见过。”
赵爱华疼爱的搂着孙女,敷衍的道,“吴梦的弟弟和弟媳。”
说玩不需要人提醒,兀自就站起来打招呼,“哥哥好,嫂嫂好。”
吴梦虽没有嫁入何家,但庄园的人都把她当作何令珍的未来妻子,阿莲也就随着何令珍的辈分称呼了一声‘哥哥、嫂嫂’。 崔秀容回以一笑,冯团却不冷不热的根本没答应,却出人意料的问道,“多大了?”
阿莲愣了一下,花骨朵的年纪,一抿一笑都是娇俏可人的,羞涩的抬起眼睑看了他两眼,抿唇道,“十七了。”
二太太把阿莲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把人叫到身边,握着她的手轻拍着。 “阿莲虽然是小珍的妹妹,却跟大宝小宝差不多大,现在在县里的中学读书,明年就要去读大学了。阿莲争气,学习用功,也不用大人操心,肯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二太太意味深长的不时瞧向冯团,这番闲话却隐约透着敲打之意。 冯团心里暗笑,没把二太太的深意放在心里,话头一转道,“县中学?好像我岳母最好的朋友就是县中学的校长。”
说着不确定的看向崔秀容,崔秀容肯定的点点头,“本来还约好明天去给他拜年,自回来槐树还没去看过他,他还和我娘告状了呢。”
崔秀容眼眉轻笑,言语间透着随意和亲昵,看来关系确实亲近。 “那真是太巧了,阿莲和大宝小宝都在那个学校,以后还要请校长多多照应。”
冯团勾了下嘴角,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那是当然。姐姐对大宝小宝喜欢的了不得,二太太放心。我听说现在越来越多的父母为了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都把孩子往县里送,学校人满为患,教室桌椅都不够用。”
冯团故意只提大宝小宝,将阿莲撇在一边,下赵爱华的脸。 崔秀容话不多,心思却灵动,一下就明白冯团的意图,附和着搭话道,“是听强叔说过,学生太多,老师压力也大。好像下学期开始要提高学费,还要控制入学人数,怕是有不少学生会转学。”
冯团这话完全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县里的中学学费昂贵,一般人家根本负担不起,学生只少不多。 夫妻俩一唱一搭,分明是在下套,赵爱华看到他眼底阴阳怪气的笑意,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学费高点就高点,我们交得起,这不算什么。阿莲他爹用命存下的钱,够我们祖孙无忧无虑一辈子。”
冯团不以为然的哼笑,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尝了一口刚出锅的花糕,甜的发腻,不如自己从带来的桃片好吃,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强叔当了三十年的校长,在教育界德高望重,他的一句话,随便就能让人没书读。”
冯团边说边看着赵爱华,再明显不过的威胁,屋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炭火怎么都烧不热。 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过禁闭的窗户传进来,带着刺骨的湿气,无孔不入。 赵爱华感觉手脚有些冻人,空空荡荡的身后似有狂风在刮,呼呼的,吹的背心阵阵发凉。 二太太感受着剑拔弩张、明枪暗箭的气愤,想要出言调和,冯团突然长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望向门外的方向,“刚刚还大太阳,一下就变脸了,这鬼天气真是阴晴不定。二太太,我和秀容就先告辞了,明天还要去拜年。”
二太太刚要站起来挽留,赵爱华抢先一步道,讨好地笑僵硬地挂在脸上,“这才刚来一会,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冯团意味深长的笑起来,邪狞的看了她半天,突然问道,“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我下厨给你做。好久没下过厨了,倒是有些手痒。”
“有心了。”
冯团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狡黠,不假思索的道,“突然想吃糖醋鱼,我来的时候看见旁边的堰塘里养了鱼……” 赵爱华擦了厚粉的脸慢慢僵硬下来,阿莲小声的提醒,“外面在下雨……” 冯团像是没听到,一字一句,声音冷漠至无情,“最好是亲手抓的,带了诚意,肯定更美味。”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冯团是在故意为难赵爱华,外面下着雨,却让她下水抓鱼。 他准确的抓住了赵爱华的死穴,明目张胆、堂而皇之的威胁,赵爱华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接受。 阿莲是她下半辈子唯一的牵挂和希望,是她最大的软肋。 “你坐一会,我很快就烧好。”
赵爱华皮笑肉不笑的出去了,阿莲也敏锐的察觉出了冯团对奶奶的敌意,咬着唇跟着跑了出去。 “这大冷天的……” 二太太于心不忍,想开口求情,可话还没说完整,就被冯团抵了回去。 冯团视线冷炙的与二太太对视,“我从不是宽容的人。”
他直言不讳自己是故意找茬,赵爱华曾经逼着吴梦在大雨里下跪,害得她差点丢掉性命,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她曾让姐姐受过的屈辱,都要一一讨回来。 …… 何令珍的书房里,吴梦在书架上一排排寻找着,扫完最后一排也没找到自己要的书。 “你有The Sound and the Fury吗?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有,我从姑姑那拿来的。”
何令珍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书给她,“我已经看过了,你看吧。”
吴梦抱着书,看他认真的埋头写东西,呆呆地站在屋子里环顾一圈周围,大大地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他地皮质药箱,此外整个书房都被书架挤满了,一排排整齐排列,就像图书馆一样。 吴梦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两只脚来回撬动,不知该走该留。 “那我……先出去了。”
留恋不舍的走了几步,何令珍在后面喊住她,立马就站住了步子。 “我过几天要去成都谈生意,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吴梦想了一下,“帮我带几个好看的英文格式的笔记本,我最近在教大宝小宝学习英文。手电筒的电池也用很久了,光都变弱了。”
“没了?有什么想吃地吗?”
吴梦抿了下唇,眸光灿若星辰,“都可以,我不挑食,什么都爱吃。”
何令珍出发时刚好也是学校开学地日子,顺道就把大宝小宝还有阿莲一起送去了学校。 新年过后,庄园一下少了三个人,冷清的有些不习惯,吴梦就在庄园住了几天。 云凤有一手好厨艺,老是变着法子做好吃的,吴梦跟着二太太沾光,大饱口福。 连绵雨水过后,南门下的竹林里接二连三冒出嫩嫩的笋子,云凤带人挖了一箩筐,洗净后炖在鸡汤里,再加上一些酸菜,酸脆爽口,又舒畅又开胃。 “顿顿都吃这么撑,胃都撑大了,我要胖成了肉墩云凤必须得负责。”
云凤收拾着碗筷,幽怨得瞪了她一眼,“自己管不住嘴还想赖上我,我可不管。”
“二太太你评评理,是不是她得责任。”
吴梦委屈得找二太太告状,二太太也吃的饱饱得,后仰着靠在椅背里,笑着摆手,“你要想找人负责,我把我儿子送给你,我保证不管你多胖他都不会嫌弃。”
吴梦支着太阳穴挑眉,“便宜得他,我又不缺人嫁。”
云凤停了下来,坐到她身边好奇道,“听说最近有媒婆在给你相看,是真的?”
云凤本以为是传言,难不成她真打算放弃何令珍,另寻良配? 二太太也竖起耳朵看了过来,暗暗替自己儿子捏了把汗。 吴梦用筷子拨着桌上的鸡骨头,视线低垂,声音沉沉的道,“是团团叫来的媒婆,不过他自己就把人选踢完了,一个看上的都没有。”
“你弟弟眼光还挺高,不过也是,你是他唯一的姐姐,你的亲事自然不能轻率。”
云凤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站错了立场,赶尽悄悄观察婆婆娘的脸色,机灵的话头一转,“不过你弟弟也是多此一举,最好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槐树,再找不到比四哥更优秀的人。”
这话让二太太十分满意,吴梦却是淡淡的没有接话,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二太太,诊所有点事,今天我就不在这住了。”
有些话点到为止,多说只会徒惹厌烦。 二太太把她送到院子里,“天都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我让小行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没事,你们早点休息。”
吴梦离开庄园的时候,在东门碰到了大爷,他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姑娘。 大爷表情有短瞬的促狭,简单打了个招呼,没多说什么,就带着那姑娘径直去了主楼。 吴梦好奇的回望了两眼,这么晚偷偷摸摸跑到庄园来,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吴梦连着好几天没去庄园,等再去的时候就发现那天晚上遇到的姑娘住到了庄园里,和下人们住在下厅房,大多时间都呆在屋里,偶尔出来透透气。 还不等吴梦问那人是谁,云凤已经主动和她聊起来,一副憋了许久,想要一吐为快的模样。 “看那姑娘的年纪……不会是大爷的……女儿吧?”
吴梦拧着眉压低声音问道,大爷风流成性,要是在外面和别人有了孩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这事太危险,要是被大太太知道,肯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云凤故作神秘的摇摇头,“比那还要惊悚。”
吴梦挑了挑眉,云凤凑在她耳边道,“那姑娘怀了大爷的孩子——” 吴梦有片刻的失神,然后身体一阵战栗,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真的够惊悚! 那姑娘才多大点,比何令姗还小,这实在……难以启齿。 “而且这姑娘还是老宅的丫头,大爷怕被大太太发觉,就求二太太收留,好歹是条性命。”
“这哪儿是一条性命。”
大太太若发现,不仅孩子保不住,这个姑娘怕也要遭殃。 二太太帮大爷收留怀孕姑娘的事也是夹在中间,非常为难,一边是大爷、一边是大太太,最后肯定都会得罪人,这可不是好差事。 但大爷求到她头上,也实在没法视而不见,只得硬接下这口黑锅。 大爷总是悄悄送来补品、养胎药,二太太都交给云凤,让她照应,那个姑娘倒也还安分,一直安安稳稳的呆在屋里养胎,少出门也少和人接触。 大爷的事和吴梦不相干,吴梦也没多关心,过着自己的日子。 冯团经常拉她去他家吃饭,每一天都充满欢声笑语和安心妥帖。 现在冯团回来了,生活又重新有了热度,因何令珍而生的伤情和落寞也被暖暖乎乎的生活舒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