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者虽无心,听者极有意,这几个吃火锅的核心管理层说出来的话,一下子点醒了罗毅:罗毅啊罗毅,你看问题狭隘了啊!在你眼里唐海波只是个小孩子,但是在他们的眼里、尤其是在李东海的眼里,他是和你一样的大学生!你有的本事,他都有,甚至他比你年轻、有潜力、他的本事比你还大!他天天在你身边你熟视无睹,没当回事,但是在别人那里,他就是难得的人才!不管李东海用不用他、打算怎么用他,单是把他从你这里挖走,就足够恶心你好一阵子的了! 还有,他们说得没错,李东海就是重视大学生啊,他既然当年能把你从林新劝到广东来,还没有办法把唐海波从同一个镇的一家厂劝到另一家厂吗?他当然完全有这个能力! 罗毅越想越坐不住了。他开始仔仔细细地回想唐海波一直以来的工作表现,应该说,他的口碑非常好,虽然大家普遍认为他不是那么合群,但是他们都理解:他就是和普通工人不一样的人,他有真本事,什么事情都能找到办法去解决。罗毅说了声你们慢慢吃,就走了出来。 已经很晚了,上深夜班的班组还热火朝天,他在车间里走了一圈,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唐海波的名字几乎出现在每个岗位上!而且每个岗位,他出现的时间都不短,不是偶尔的蜻蜓点水,似乎是有规律的轮班。这是怎么回事呢?是他们有意安排的吗? 他看到正在值班的副厂长刘二军,拦住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了些杂七杂八的问题,然后故作惊讶地说:“诶,怎么这么奇怪,这个唐海波怎么哪里都有他呢?”
刘副厂长立刻笑呵呵地说:“这都是因为老板您好福气啊,有这样的员工!”
罗毅愣住了,差点脱口而出:“此话怎讲?”
刘二军指着记录手册:“呐,就拿上个月来说,3号,班组长陈刚的老婆提前生孩子了,扔下手里的活就往老家跑,只能找唐海波顶啊!5号,机修工钱志刚突然喊腰疼,不能上班,机修这个工种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啊,招人都不容易,我们本来就缺人,钱志刚这么一躺下来,更加有问题了,只好找唐海波,他会啊!他比谁都了解我们的机器。”
“还有8号,有一台模具本来就是从台湾工厂淘汰下来了我们找人买回来的,用得太久了,突然就不行了。要重新开一个,花钱不说,光是时间也要等上两三个月,这哪里行啊?我们正急得没办法,唐海波说他早就留意到这套模具有问题了,他从仓库一大堆不怎么用的旧模具里挑了一套出来,说可以先顶替过渡一下,同时申请开新的。”
“就是他带着我们一起换的模具,用起来还真的差不多!他也真的是厉害啊,什么东西都能被他找到解决办法,幸亏有他啊,不然我们这段时间就要停工了!”
“这么说吧,不管哪个岗位临时缺人,唐海波都可以马上上手。老实说,就连普通的流水线工人都喜欢讲条件,让他们去干搬运、搞装卸,他们肯定不愿意。唐海波从来不讲条件,除了做好他的本职工作,他基本上都在厂里到处顶班,我们这里哪个班组长都喜欢他,遇到麻烦事肯定第一个就想找海波。”
罗毅又走了一圈,越看那些当班记录,心里就越五味杂陈。他这才知道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唐海波。按道理,任何一家工厂有这么一位踏实肯干的多面手,都是幸事,罗毅却很难高兴起来。他非常自责:虽然我是老板,这个厂规模不小了,忽视一个不直接汇报给我的员工很正常,但是,忽视一个在我身边这么久、这么努力的员工,就是我太不用心、太官僚了! 他把当班记录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确认只有唐海波是个多面的例外,没有第二个和他情况一样的。头一次,他认为在马路边跟踪唐海波的李东海比他高明-这点他从来都不承认。他只认为李东海比他胆大、有魄力,除此之外,综合实力的任何方面都没办法和他比,但是现在看来,彻彻底底地错了!李东海比他会看人! 李东海才和唐海波见过几面?他却可以专门请他吃饭、陪他喝酒、跟到厂外面,而唐海波跟我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单独请他吃过一顿饭,更加不会为他做什么、让他感受到我对他的关注和欣赏。怎么比呢?李东海确实就是有眼光、为了招揽人才肯用心、肯花时间! 这么一想,罗毅突然坐立不安起来。正在这时候,老婆的电话过来了,问他怎么还不回家。他说今天要赶货,就在厂里睡了,老婆闷闷不乐地挂了电话。从他自己开厂后,经济实力大为改善,本来在林新电视台做得不错的老婆说不想干了,想跟着他一起来广东,把孩子也接过来读书,他想了想就答应了。老婆来了东莞后,适应得很快,成了镇上最好的美容院的大客户,时不时和几位厂长老婆一起去广州或者深圳逛逛街,如果不是去香港的手续有些麻烦,估计三天两头就想去香港购物了。 老婆开心,他当然也很有成就感,不过当老婆买东西买腻了之后,又开始要求他回家陪她了。有一次他不大舒服,提早回家睡觉,老婆和三位老板娘做完美容回来后在家里打麻将,四个女人交流御夫术说得热火朝天,他听到那么多查岗手段,才知道原来老婆盯着他早点回家,就是在查岗。 从老婆孩子过来东莞后,他确实放在厂里的时间大大减少,每天要关心的事情那么多,怎么可能想得到留意唐海波这样一个在他心中只是个还在赚大学学费的孩子呢?他一直觉得只是给这可怜的孩子提供一些赚学费的机会而已,他将来肯定不会在这里长期发展,等他毕了业,肯定要去大城市、大公司的,怎么可能窝在东莞、窝在我们这样的小厂里呢? 罗毅突然有些发懵:难道是我对整个事情的判断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