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

　　赵小刀和秦天易开门回来，家里格外热闹。

　　客厅里，四个老人其乐融融地坐着，赵小才跟菲儿和妞儿坐在地板上叠乐高，彭毅跟赵小才聊着天。

　　MISS李给大家添茶水，扭头看到站在玄关处傻眼的两人唤道：“秦总，秦夫人，你们回来了？”

　　赵小刀：“……”

　　秦天易：“……”

　　他们以为自己看错了。

　　特别是赵小刀，那个奇怪的梦后，她就特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彭毅，你怎么也在啊？”

赵小刀的目光最后落到彭毅身上，所有的不安都暴发了。

　　“瞧你说的，上次我们一家子进医院了，你老同学彭毅来医院看望我们，我们这不得好好地请人家吃顿饭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张雪招呼赵小刀赶快过来，“对了，我们把亲家公亲家母也接过来了，在家里住下直到参加完你们两个结婚周年纪念聚会的那天。”

　　说着，赵南和唐晓丽就双双起身：“孩子们都回来了，那我们开始做饭吧。”

　　秦哲把赵南拉回到位置上继续走象棋：“叫他们年轻人做吧，我们做长辈的就享享清福。”

　　张雪点点头，表示赞同秦哲的话，拉赵小刀坐下：“来，小刀，这边坐，先吃点水果垫垫胃。”

　　“那个，我还是……”

　　“秦夫人，我去帮秦总的忙。”

MISS李特别识趣地冲赵小刀点点头。

　　赵小才摸了摸两个外甥女的脑袋，借势起身，“我也去帮我姐夫的忙！”

　　说着也往厨房那边去。

　　赵小刀“被迫留在”客厅这边，颇为尴尬地只能跟彭毅的眼神对上。

　　彭毅微笑地从茶几上拿起话筒问赵小刀有没兴趣来合唱一首。

　　“哎呀，好啊，小刀，多唱唱歌可以给孩子做胎教啊。”

张雪帮忙吆喝。

　　“嗯……好啊。”

　　“那唱我们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开班会唱过的《门没锁》好吗？”

　　“好啊，没问题，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这首歌只有我们两个人选了，所以我们来了一次男女对唱！”

　　赵小刀故意拿话筒说的很大声，确定整个一楼都能听到。但是在厨房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干活的秦天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这边一眼。

　　她缓缓把目光挪回来，电视屏幕上岁月感沉淀的MV画面折射进她瞳孔，前奏响起，说不清是后悔还是预料之内的坦然。

　　歌声响起，彭毅的声音和她的声音覆盖在一起，赵小刀没有在唱，只能说是按照本能的记忆在麻木输出。

　　命运轮盘的事，她告诉秦天易后他一个字都没说，车停在路边几分钟后重新开动，一直到回到家里。

　　一时间很多人的热闹暂时冲刷掉他们之间的沉默。

　　秦天易躲进了厨房，她被“困”在了客厅。

　　明明只有那么一点距离，可他的视而不见和之前吃飞醋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让她感觉在银河的两端，隔着千山万水。

　　之前隐瞒是怕他会怪她，现在说了是不想两个人之间有隔阂。

　　彭毅把她掩藏在平静下的失落看在眼里，借着让她带他去参观后花园的花，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该不会真的是因为我送的项链，你们冷战了吧？”

　　“怎么会，秦天易没那么小气。”

赵小刀笑着摇头。

　　“是吗？”

彭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我还真有点失望。”

　　赵小刀看过去，他勾起嘴角：“说吧，到底怎么了，即便我不能帮上忙，借耳朵给你也是好的。你现在是孕妇，把坏情绪憋在心里对宝宝可不好。”

　　“真的没什么……”赵小刀抓了抓头发，“我就是……有个事情不想说的，但最后还是说了，说就说了吧，心里是轻松了，没有秘密了，但是我又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说的……”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心里的感受，想打个比喻文学效果不太行，如果可以的话，用剪辑的手法做个对话框和粗体加黑的内心OS，大概就能传达到位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彭毅笑，点头：“嗯，明白。就是你遵从本能说了想说的，但是遵从现实结果你后悔了。”

　　赵小刀深吸一口气，蹦出两个字：“对头。”

　　不愧是当初念书时班上公认的学霸，一堆乱麻到他这里就几个字轻轻松松地给捋直了。

　　“我是不是挺蠢的？”

赵小刀自嘲，“纠结来去的，毫无意义，无效情绪。”

　　“还行吧，我也经常这么干。”

彭毅指了指自己。

　　“怎么可能……”赵小刀才不信他这话。

　　“是真的。”

彭毅双手背后，看着花园里的栀子花，“人就是这样，总会反复自纠自查，然后想着‘如果’和‘当初’。”

　　赵小刀听出这话里的意有所指，没有接话茬。

　　“不过呢，慢慢地，我也学会了怎么和自己和解。”

彭毅看向赵小刀，“做了就做了，哪怕是留下了遗憾和后悔，还是勇敢面对它。想要挽回就去挽回，想要放下就去放下。只要你凭借内心的感受去做点什么，比原地不动要好。”

　　赵小刀若有所思。

　　做点什么，比原地不动要好？

　　做点什么，比原地不动要好……

　　那么，做点什么呢？

　　菲儿推开推门：“妈妈，妈妈！”

　　赵小刀都没反应过来。

　　她已经习惯听孩子们叫她爸爸。

　　菲儿跑过来拉赵小刀的手：“妈妈？你怎么不理我?”

　　赵小刀这才扭头，尴尬地问：“啊？哦，菲儿，怎么了？”

　　“可以吃饭了，爸爸让我叫你和彭叔叔进来吃饭。”

　　“嗯，好啊。”

赵小刀示意菲儿先回屋，昏暗的后花园，离地面好几米高的路灯在墙外照射进来，像淡淡的银粉撒在花圃中，撒在他们之间，撒在他们已经渐行渐远的过去时光。

　　大学时候的课堂，随风飞扬的窗帘，自带滤镜的眸光，都是这朦胧的路灯。

　　赵小刀没有真正了解过彭毅，彭毅也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但那又怎样呢？

　　他们之间的大学情谊是真的，他们是可以彼此信赖的好朋友。

　　她微笑地看着彭毅说：“谢谢你，彭毅。”

　　彭毅微笑地扯扯嘴角。

　　他们并肩往屋内走去，默契地把过去放在心里悄然告别。

　　今天的秦家史无前例的热闹，冗长的桌子坐满了人。

　　彭毅的位置在MISS李身边。

　　赵小刀在秦天易身边坐下，妞儿看着赵小刀跟前的草莓蛋糕：“妈妈。”

　　秦天易回应：“嗯，什么事？”

　　唐晓丽给赵小刀递勺子，张雪给秦哲挪杯子，赵南给赵小才放了一块面包，MISS李给彭毅递筷子。

　　因为他这个超自然的抢拍回应，所有人都秒安静。

　　赵小刀盯着自己的白玉盘子，余光里是秦天易颇为尴尬地挠鼻子。

　　虽然吧，但是……她几秒之前也犯过同样的错误。

　　没办法，从医院里换回来后，很多生活习惯还有待慢慢适应二次归位。

　　安静。

　　出奇的安静。

　　赵小刀感觉自己的窒息都要僵持在那儿推动不了了。

　　她不得已看向秦天易的侧脸。

　　秦天易不得不嘎啦葛拉地把脑袋转过来：“你妈她行动不便，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跟你爸说。”

　　妞儿小手搭着抠手背：“我想要妈妈的草莓蛋糕吃。”

　　“吃什么吃，先把饭吃了再说。”

秦天易秒变脸，对妞儿的专属耐心像被魔鬼吞了去。

　　妞儿有些发憷，怯怯地看向妈妈。

　　赵小刀则温柔地说：“乖，先把饭吃了，等一下再吃草莓蛋糕。”

　　其他人再次安静。

　　平时对妞儿无限宠爱的秦天易居然会这么对妞儿说话，而平时对妞儿饭前吃“不正经”的东西特别严格管控的赵小刀居然会这么耐心地安抚。

　　夫妻两个不对劲……

　　赵小才眼力见上线地打破安静：“好了，妞儿，乖，等一下舅舅带你出去买更多的蛋糕好不好？”

　　秦哲和张雪打哈哈，饭桌的气氛重新回到正常。

　　赵小刀给秦天易夹菜：“老公，你喜欢吃的鸡肉丝。”

　　秦天易没有说话，也没有夹一筷子作为回应，只是看了一眼盘子上的鸡肉丝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饭。

　　彭毅见状，给赵小刀夹了一筷子她喜欢吃的笋干。

　　MISS李也跟着夹了一筷子来掩盖彭毅的单独热情。

　　这一桌的饭，各自算吃下去了各自的内里乾坤。

　　包括两个小姑娘。

　　吃完饭，秦天易洗碗。

　　赵小才带着菲儿和妞儿去买蛋糕，赵小刀送彭毅和MISS李到门口。

　　MISS李对赵小刀点头感谢：“秦夫人，今天晚上打扰了，很感谢您和秦总的招待，我吃的很好。”

　　赵小刀微笑：“那就好，生怕招待不周。”

　　“不会。”

她识趣地目光在彭毅和赵小刀之间流转了一下，“那我去把车开过来，夫人放心，我会送彭总回去的。”

　　既是给了赵小刀和彭毅说话的机会，但又间接提示不要说的太久。

　　彭毅由衷地感慨：“秦总真是幸福，老婆和女秘书，都是很聪明很能干的女人。”

　　赵小刀笑笑：“别太挑，你也可以的。”

　　彭毅双手插口袋：“还是那句话，这种事只能随缘喽。不过有些事，还是可以人为一下的。”

　　赵小刀：“什么?”

　　话音未落，他就伸手抱住了她。

　　“老同学。”

彭毅的拥抱特别绅士，弯腰俯身，长臂轻轻地圈了一下她，“我看的出来秦天易还是很在乎你的。虽然不知道你们因为什么闹别扭，我就帮人帮到底，推你一把吧。”

　　赵小刀不明所以地对上松开后的他的眼神，往右边看去。

　　落地窗边一个身影迅速躲掉。

　　赵小刀抿唇笑，拍彭毅的肩：“谢了，老同学。”

　　MISS李按喇叭，彭毅深深地看着她，摆手转身。

　　赵小刀回屋。

　　她对客厅里坐着的四个老人打声招呼就径直上二楼。

　　秦天易在厨房洗着碗，其实一直竖着耳朵，手里的碗已经刷了五遍了还在持续刷着同一只。

　　听到有节奏的上楼脚步声他愣是没回头，听不到了才回头作势拿菜板的时候扫一眼。

　　客厅里爸妈和岳父岳母看着电视。

　　赵小刀真的上去了。

　　她倒是心安理得的？？

　　吃了他做的饭，出门送彭毅，还抱了人家，回来一个解释也没有，一个凑过来假模假式的问是否需要帮忙也没有，跟爸妈说累了就回房间了？

　　秦天易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手套脱下来一只扔到水槽边，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生气这种事，是需要有观众才比较好发挥的。

　　一个人的情绪波动，只能是生闷气。

　　这场抓马的意外，连她都推诿不了是“罪魁祸首”，她夹一筷子的鸡肉丝就算哄过了？？

　　“天易啊，碗洗完了，就切点水果过来哈。”

　　张雪发话。

　　“……”秦天易默默地把手套重新拿起来戴上，“知道了。”

　　赵小刀在房间里对着手机补没去上的这段时间的瑜伽课，并和老师约定好新的上课时间，秦天易才姗姗来迟地打开房间门。

　　赵小刀余光里看着始终笼罩着封闭低气压的某人，手勾着脚踝往后脑勺掰：“回来了？”

　　秦天易意料之中的不搭理。

　　赵小刀身体突然失重往一旁倒去：“啊呀！”

　　秦天易正要去洗手间，听到动静看过去，赵小刀皱眉夸张地指着小腿：“哎呀呀呀，我抽筋了，老公！快点，快点帮我捏一下，疼！”

　　秦天易打量她的脸，推门进洗手间。

　　赵小刀对他的无动于衷终于恼了。

　　她下床，蹭着拖鞋走到洗手间，把关上的门呼啦打开：“秦天易，你有什么不满的你就说出来，你这样玩冷暴力算怎么回事？！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你的孩子，我都抽筋了，你刚刚居然对我视而不见？！”

　　洗手间里温暖明亮的灯光下，秦天易把上衣脱掉迈入淋浴房。

　　“哎哟我去！”

赵小刀撸袖子，踩着秦天易的衣服冲进去要对他使一点热暴力！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小猫咪啊？！

　　好死不死的，脚下一滑，她直接往前冲去。

　　秦天易适时地接住。

　　赵小刀被淋浴房的边边绊了一下，给秦天易跪下，膝盖差十公分就磕地。

　　秦天易有力的双臂因为牢牢勾住大肚子的赵小刀，紧绷出好看的力量曲线，搭配上他十分淡定的俯瞰表情。

　　赵小刀本来想霸道地教训老公，现在变成特别狼狈地保持着给老公“下跪”的姿势。

　　四目相对，淡定的人继续淡定，尴尬的人更加尴尬。

　　一眼万年，赵小刀累了。

　　“你要跪，还是要起？”

秦天易终于不装死人，开口了。

　　“……”赵小刀瞪眼，“我凭什么跪？！扶我起来！”

　　秦天易没动。

　　赵小刀诧异看他：“怎么的？你想要我跪啊？”

　　“嗯。”

秦天易很诚恳地略颔首。

　　“……”赵小刀深呼吸，“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有好多，在我家门口抱情敌，算不算？”

　　“你觉得是情敌，我觉得是我老同学。跟老同学抱一个怎么了？”

　　“情敌给你夹菜，算不算？”

　　“……”

　　“两个人躲去后花园谈心，算不算？”

　　“……”赵小刀身体开始发抖，小腿真的要抽筋了，“秦天易！”

　　秦天易施力，抱起赵小刀站直。

　　赵小刀满腔洪荒之力要起，秦天易顺势将她抱入怀中。

　　火热的体温穿过她单薄的睡衣，贴的毫无缝隙，能感觉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赵小刀发傻，这又是什么操作？

　　“其实我真正气的，是我自己。”

　　赵小刀侧目。

　　秦天易一定是在玩她。

　　怎么可能？

　　当他得知是她玩了一把命运转盘才有了对换的意外，到现在他避重就轻，始终没有提这一块。

　　这才是他最怪她的地方，最在意的疙瘩，不是吗？

　　他怎么可能气的是他自己？

　　“原来跟我过了这么久的日子，我没让你快乐多久，你一天天的尽难过了。连一个路边的陌生人都发现你心情不好，要给你一次命运大洗盘的机会。”

　　赵小刀：“……”

　　“可想而知，我这个丈夫做的多失败。”

秦天易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竟然让你当我的老婆当的这么压抑……”

　　赵小刀推开他，看到他红了的眼睛，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是吧，你真哭了……”

　　“哪有，我才没有。”

秦天易侧过脸，用手背飞快地擦拭眼泪。

　　赵小刀心里的某块地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不敢置信秦天易当着她的面哭了。

　　要知道，秦天易还没当着她的面哭过呢。

　　当初打肿脸充胖子把公司差点弄垮，他那么担心未来家里的情况会大幅跌下也都没红过眼睛。

　　现在，因为她的坦白居然哭了？

　　她从没觉得丈夫比此刻更可爱过。

　　原来从车上到现在的一声不吭，她以为的冷暴力，其实都是在自责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