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公子,您歇着,下官给您去倒杯茶来。”
顺天府城卫司主簿跟个店小二似的,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还给宋辰旭准备的点心。 “主薄大人,本公子是来打扫茅房的,您得派人带着我过去,再教教我怎么应当干。”
这倒不是宋辰旭矫情,毕竟生下来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宋二郎是真的没干过打扫卫生的活计。 不过这位城卫司主簿显然不是这样想的,笑呵呵地道:“不不,您不用去,下官已经安排人替您做了,您安心坐在这儿就是了。”
宋辰旭高高挑起眉毛,刚想说点什么,话语在肚子里转了一个弯,好脾气地劝道:“主薄大人,这事儿可是陛下交代的。我若是不去做,可就是欺君之罪,主薄大人您可不能害我!”
“这……”主薄为难了,捋了半晌自己的老鼠须,低声道:“公子怕是没去过那公共茅房,臭不可闻!不如下官派先去打扫干净,您再去打扫?”
宋辰旭扬扬眉毛,丢给主薄几颗银锞子:“也别叫人白干,麻烦主薄了。对了,好歹留两个臭的给我,也别做得太过了。”
主薄大人嘿嘿笑着,连声称赞:“还是宋二公子想得周到!下官佩服!”
宋辰旭摇摇头,背着手慢慢悠悠走去看了看工具房。 推门进去,忽然发现里头竟然有个人。 那男人显然也发觉了宋辰旭,见来人腰间的革带上镶嵌着一块镂空雕刻的花鸟翡翠,又来人身材壮硕,一瞧就是个有点身份地位的武将,立刻有些慌张地站起身。 宋辰旭见他手里攥着一本书,细细打量,竟然是三妹妹写的数学书,立刻笑道:“怎么在这里看书?”
没成想那男人立刻跪下磕头:“小的该死!小的不是故意要偷懒的!实在是今儿没什么事,就想着来看一小会。小的这就回去!”
原来是顺天府衙门里的吏员? 宋辰旭这么想着,叫住他:“慢着,不着急走。”
“您找小的还有什么事么?”
那人眼神中充满了畏惧。 “别紧张,我不是衙门里的人。我是昨儿在街上打了人,被陛下罚来打扫公共茅房的。你呢?做什么的?”
“小的是这衙门里的书吏。”
那男人老实答道,“平日里负责整理税册的。”
“看这本书做什么?”
宋辰旭好奇问道。 那男人犹豫半晌,压低声音道:“小的想参加今年的数学竞赛。拿到一等奖,考个秀才就能有官做!总比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整理税册好。”
宋辰旭噗嗤一声笑起来:“那你也不能大白天的什么都不干躲在这里看书啊。就算是日后想要做官,吏部也是会派人来衙门里询问你平日工作是否尽心尽责的。若是被你的顶头上司打了差评,就算是数学竞赛拿了头名,吏部也不会同意给你授官的。”
那男人叹口气:“原本就没多少事。从京城到整个北直隶,能有多少人交税?也就是从咱们皇上做储君开始能收上一些来。我做活速度快,早就做完了。”
宋辰旭挑挑眉,想到现在火器营规模大了,原本手下那俩吏员有点不太够用,看到可用之才,顿时心痒痒的,有点想挖墙脚。 于是他这才开始自我介绍:“我姓宋,在家行二。现任火器营书记官。若是小哥不想一直呆在这儿蹉跎人生,倒是可以去我那儿干。若是你志在数学竞赛,平日里我倒还可以指导你一二。”
“您就是宋次辅大人的二公子?!”
那书吏明显激动起来。 “如假包换。”
“我……小的叫齐济演!不过,调职之事,还得看咱们主薄大人的意思,小的自己做不了主。”
“这点小事算什么。好好干,这两个月别出岔子。等我打扫完这两个月的公共茅房,就安排你去火器营。”
齐济演立刻趴在地上给宋辰旭磕了个头,高高兴兴地回去干活了。 宋辰旭也很高兴,过来打扫个卫生,收获有上进心的小弟一枚。 没过几日,宋二公子被皇帝罚去扫茅房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宁远得知后,心里挺爽,从前他守城门还守了半年呢,那时候丢脸丢大发了,现在轮到宋二郎,扫茅房不比自己还丢人? 京城中人也对这位每日拿着肥皂水来打扫茅房的前次辅家的公子议论纷纷。 有的说,宋家就要不行了,先是宋大郎被派到贵州做官,再是次辅大人辞官,现在是宋二郎打扫厕所。 皇帝这当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宋家留了。 不过宁远心里再怎么幸灾乐祸,也对这种议论嗤之以鼻。罚宋二郎扫厕所?他们是没瞧见那被宋二郎揍的家伙,直接被罚到沈阳中卫做军户了呢! 再说,皇帝要是当真不信任宋家,不可能将兵工厂交在宋辰旭手里。兵部的人有多馋那兵工厂的差事,结果呢?一个都别想沾手,直接由宋二郎全权负责,连自己人都安排不进去。 看着书记官现在连品级都没定,实际却是个比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还重要的角色。 宁远嫉妒啊。 但他嫉妒也没用。 是他当年自己的错,故意迟了半日去接应宋三。 长久以来的信任,就因为这么一次错误的决断,完全破碎掉了。 他现在只能尽量做好自己的差事,慢慢弥补,可自己跟大殿下之间,再回不到过去了。 无论京城的官员、士人如何看待宋辰旭,多数京城百姓却都在说宋辰旭的好话,原因无它,自从这位公子开始打扫公共茅房以来,公共茅房都没什么异味了! 打扫得特别干净! 汪公公还跟皇帝汇报呢,说是宋二郎花钱又请了几个城西的混混去打扫茅房,每日从早到晚打扫上四五遍,自然是异味小的许多。 皇帝笑着摇摇头,这么着也挺好,原本就是做做样子罚一罚的,没有当真想磋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着吧。 不过宋芊芊觉得很丢脸,她的婚期将近,二哥哥却被陛下罚去御街打扫茅房! 跑去潜邸跟宋清月哭,想让她去陛下跟前替二哥哥求求情:“就算要打扫,也过两个月再扫呀!”
宋清月嘴上应着,却没打算真的去替二哥求情。 而是跑去御街瞧了瞧“努力”干活的二哥,顺便给他带点好吃的。谁知道,宋辰旭那儿已经有人给做了好吃的了——陆文燕。 听闻自家未婚夫被陛下打了五板子,打完第二天就来顺天府衙门报道,可把陆文燕心疼坏了。 宋清月去送饭的时候,就瞧着宋辰旭脸上罩着块挡臭气的麻布,正在努力劝说陆文燕赶紧回家,明天别再来了之类的。 他不好真说,自己就是装装样子的,实际上活都是花钱请人干的,偏偏陆文燕来了,他还不能偷懒。 照陆老次辅那个脾气,若是知道他这样偷奸耍滑,还不得大义灭亲,亲自弹劾自家孙女婿,说不准还得再挨五板子。 宋清月看了一会自家老哥的笑话,才不急不慢地出来解围,带走了陆文燕。 她一点不想为二哥求情。 做臣子的,太完美也不是好事,偶尔来点无伤大雅的自污反而叫皇帝更放心。 不过那个姓何的贡士看不起军户,还说他们低贱这事儿叫宋清月非常生气! 那无用的书生自己在京城里享福,也不瞧瞧到底是谁在保着他这般安稳度日。就算不能真的为边关将士们做点什么,最起码的尊重得有。 说他们低贱,实在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翌日,宋清月带着小家伙进宫去看爷爷的时候,给皇帝提了一条加强爱国、爱军教育的建议:找戏班子写几篇戏文,就写南宋是如何挨打的,蒙古人是如何屠城,如何烧杀抢掠的,再写写大周将士在边关的日子是如何凄苦,而这些人又是如何为了保护防线以内的百姓不受鞑子侵扰而抛头颅洒热血的。 戏文写出来,排练出来,户部拨款让戏班子全国巡演。 皇帝听后双眸一亮。 李昭早早与他提过,军户制度长久不了。大周农户的负担看似小了,可实际上军粮、军饷的重担却大部分都压在军户头上。长此以往,军户只会想方设法逃离边疆,大周军队的战斗力则会越来越弱。 可想要改变军户制度,就要增加普通农户的税收。 但凡这么做了,势必会引起动荡。 然而不这么做,大周的军队又迟早会完蛋。 这就跟生了病,要不要动刀子治一样,动了,会痛,会流血,甚至有可能会发生,可不动,那便是等死。 作为行动派的皇帝跟李昭,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宋清月这个建议,相当于先给百姓做好加税的思想工作之后,再行税改,或许会有一定作用。 皇帝瞧瞧李昭,想听听他的意思。 李昭点头道:“月儿说得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还要配合着抓紧军队纪律。从前军队去哪儿剿个匪,军饷军粮都要就地征调。一旦朝廷没钱养军队,大军路过犹如蝗虫过境,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可若是大军行过,能做到秋毫无犯,百姓自然会爱戴军人。”
说到这儿,父子俩极有默契地一同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钱的事。 一是要防止上层军官贪腐,二是要保证军饷军粮,最后才是严抓军纪。 叫军户门吃不饱、穿不暖,人凭什么给朝廷卖命呢? 一个国家,有再多先进的武器,再多的马匹,可若是军心不稳,没有凝聚力,到处是浑浑噩噩的民众、贪污腐化的官员、吃里扒外的卖国贼,面对敌人的时候照样会败得很惨。 军户制度是一定要改的,可关键就是,怎么改,什么时候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