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出来之后,宋清月便从秦吉福口中得知,孟世子和宁家二爷出了事,被分别被俞唯亮和计全福以贪污受贿的罪名给抓了起来。 “计公公?”
宋清月有点不明白。 秦吉福讨好地笑道:“娘娘有所不知,计公公跟着殿下做事,不过他在东厂也是有职务的。”
宋清月啧了一声:“这俞副指挥使现在是铁了心跟着咱们殿下了?”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宋清月哼了一声,伸手撑住脑袋,想着要是皇帝生了李昭的气,她就带着小崽子进宫去收拾烂摊子。 果然,没过中午,李昭就被皇帝叫去了勤政殿。 “父皇,儿子来了。”
李昭低眉顺眼地进去。 “你眼里倒还有我这个父皇。”
皇帝瞧着李昭,语气不急不躁的,却莫名带着一种帝王的压迫感。 李昭撩开衣袍跪下,垂下头一副听凭父皇发落的样子。 “说罢,又是何事惹了你?”
李昭抬起头来,委委屈屈地将这两年来,太后和皇后对宋清月的种种刁难、诋毁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皇帝听得额角直突突,气儿子挑起事端,更气自家老娘跟那位不省心的中宫皇后竟然这样不懂事,不顾全大局,不体谅他这个皇帝! “父皇,儿子那岳母从前入宫的时候就总被皇祖母刁难,现在月儿那些姐妹、嫂嫂的也封了诰命,每个月都要入宫来给皇祖母还有皇后请安。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月儿那么忙,父皇,您忍心瞧着她为了娘家的事情操劳分心么?”
“哼!大媳妇做事朕已经给她自由,保她的地位。你却是保她一个不够,还要保她那一大家子!真越活越出息了!”
“父皇!您就体谅儿子一回吧!又不是真要把二舅跟表哥如何,就是吓他们一吓,别做得太出格而已。”
“你不知道你皇祖母跟外祖母什么脾气?就不怕她俩变本加厉地报复你?原本就是个不讨喜的,现在更讨嫌了!”
皇帝气闷,“朕提醒你,朕不止你一个儿子!”
“但出息的就我一个。”
李昭嘟哝。 “你!”
皇帝气得扫视了一圈桌面,下意识地想找个什么东西往这个不省心的倒霉儿子脑袋上砸,还得是砸起来有气势,却又不至于把人砸到头破血流的。 “父皇!爹!您就看在儿子这些年兢兢业业为您操劳的份上,疼儿子一回吧!”
李昭看着皇帝,说得理直气壮,颇有点小时候耍赖的劲儿。 皇帝一脚踹上他肩头,将李昭踹得朝后翻了个轱辘,指着李昭骂道:“老子早晚再生个出息的出来!简直越大越孽障!滚出去!”
李昭诶了一声:“儿子这就滚!”
出了勤政殿,李昭先去了一趟太医院,出了宫之后,他没有立刻回王府,而是去了一趟柳泉居。 四楼的包厢里,俞唯亮已经等在那里了。 “殿下!”
他站起身想要行礼。 李昭摆摆手让他坐下。 俞唯亮心里挺激动,这还是大皇子殿下头一次私下里让他做事,这代表了他有望成为大皇子殿下的心腹。 李昭坐下后先瞧了瞧俞唯亮的脸,道:“听闻孟家老太太去闹你了?”
俞唯亮摸了摸已经冰敷过却还是少有红肿的脸道:“不碍事,妇道人家,原本就没多大力气。”
李昭从袖中取出一盒从太医院拿的消肿药膏:“消肿化瘀的,拿着擦擦,小心别进眼睛就成,这次辛苦你了。”
“多谢殿下!”
俞唯亮收了药膏,被这份体贴弄得有点心头发热,没了一丝早上被打的委屈。可随即拿着药膏的手又是一顿,心想这位大殿下还真是……说心细如发好还是料事如神好? “让你去山西查的事如何了?”
李昭换了话题。 俞唯亮抱拳,面带惭愧道:“恐怕还需一段时日。”
李昭点头:“慢慢来,小心别被发现了才好。”
俞唯亮道:“那事虽说还需时日,不过下官的属下倒是在山西发现些事儿,要叫殿下知晓才好。”
“怎么?”
“下官的下属离开之前,永和以及大宁几个地方,已经快连着一个月没雨了,黄河的河床高得吓人,也不见有人去挖,河堤也破烂得很。属下瞧着,今年秋收怕是要闹灾,若是明年开春有了水,估摸又要闹涝灾。”
李昭喝着茶水的手一顿,眉头狠狠皱起来:“朝廷一点风声也没得着。”
俞唯亮道:“属下还没将消息报与陛下知晓。想问问殿下可要借着这事……” “不必!”
李昭立刻严词拒绝,“立刻叫父皇知道这件事。日后这样的事不必先告知于本王,越快叫朝廷知晓越好。”
“是属下思虑不周了。”
俞唯亮低下头去。 李昭心思沉沉地回到王府,他那傲娇得像只猫儿似的妻子竟然在门口等着他,右脚还没跨进屋子里,香香软软的小女人便热情似火地扑上来。 李昭被吓了一跳,还是稳稳接住她,宋清月搂住男人的脖子,双腿盘在他腰间,低头笑盈盈地瞧着他。 “你……唔!”
话未说完,被宋清月低头用双唇堵住了嘴。 李昭望着她,微挑眉梢,随即双眸弯弯地笑起来,头朝后微微一扬,稍稍离开小女人些。 宋清月一愣,不明白李昭什么意思,面上露出一种叫人心头发软、发热、发狂的无辜来。 “月儿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他那双本就锐利的眸子里全是贪婪的凶光。 “怎么不知道?”
宋清月用力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在勾引哥哥呀。”
“妖精!今儿定要收拾得你服服帖帖!”
…… 天微微亮,原本到了李昭该起床练功的时候。出一身大汗后洗澡再去做事,身心都舒畅。 不过今早是真起不来了。 昨儿本想随便闹一闹就结束的,结果一闹就闹了个没完没了,早上一睁眼怀里有这么个小妖精,手臂跟没了骨头似的横搭在他胸口上,自个儿睡得倒是香甜,一整个软趴趴娇滴滴地贴着他。 那一头黑羽似的长发已然及腰,纤细的脖颈上红白交加,有种残破凌乱的美感。 李昭双眸放空地望着拔步床的雕花顶,捏捏这妖精身上的软肉,嘴角自嘲地往上翘了翘。 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郡王不早朝?有这样的美人在怀,想到朝中那摊子剪不断理还乱的烂事他竟然想要抱在媳妇儿就这么躲床上懒两日。 “殿下。”
外头是林万福的声音。 “司礼监的公公来请!”
李昭叹口气,将怀中的小妖精轻手轻脚地从身上扒拉下来,想到山西的事情,再多旖旎的情丝也消散了。 林万福见只有自家殿下一个人起来,立刻又轻声道:“司礼监的公公说,陛下想要娘娘一块入宫。”
言下之意,这就是又要宋清月帮着出主意了。 李昭嗤一声,心说昨儿还怪他护着自家小妖精护得太过头,今儿这就巴巴地要把人请去宫里让人出主意了! 天下哪有又叫马儿跑又不给吃草的道理! 这便沉下眸光道:“跟司礼监的公公说,王妃又不是朝中大臣,她跟着去做什么?!”
林万福噎了噎,心里也知道这是殿下在跟万岁爷闹脾气,有心劝两句,可心里打了个弯,就殿下这臭脾气,大约是劝不动的,这事还得直接跟娘娘说。 这便先去跟司礼监的公公好声好气地说了说昨儿王妃伺候殿下伺候得辛苦,这会子怕是起不来,得晚些再去。 司礼监的公公一听就明白了,细细笑道:“都知道王妃身体娇弱,大殿下有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说不准什么时候再给陛下添个皇孙,想必万岁爷定然也是能够体谅的。”
林万福听着心里也跟着高兴,笑嘻嘻地将这位小公公送走。 其实宋清月也没耽误多少功夫,李昭走后不久白嬷嬷就来喊她起床了。 “殿下跟万岁爷置气,您可别真帮着殿下胡闹。”
白嬷嬷一边帮她穿衣一边唠叨。 昨儿李昭帮着自己出气,宋清月心情好,今天起得尤为利索,哈哈笑着从善如流:“嬷嬷说的是,等会我就带着阿琨一块入宫,这父子俩都是好面子的,总要人给台阶才肯下来。”
皇帝瞧见李昭当真一个人来,脸立刻拉得好长,可临近中午的时候,宋清月到底还是来了,不仅一个人来,还带了个“免骂金牌”——他家大孙子过来。 皇帝心里再多不痛快,瞧见小琨琨张开小手喊一声“鸭鸭”也全都没了。 “最近在府里做什么?”
皇帝抱着大孙子笑问。 “喂小鱼鱼!还有……嗯……游游!”
“油油?油油是什么?”
“就是游啊游啊!”
李琨手舞足蹈地解释一番,在皇帝怀里摆出蛙泳的姿势来。 皇帝眉毛挑了挑:“泅水?谁教你?”
“阿娘!阿娘教!”
小家伙兴奋地双眼亮晶晶,“游游!游游好玩!阿琨喜欢游游!”
宋清月在边上解释,说了说之前这小冤家直接冲进东路锦鲤池的壮举。 皇帝听了又惊又怕的,瞪着大孙子,狠狠在他胖嘟嘟的面颊上掐了一把:“你个小孽障!怎么能去湖里呢?是不是吓坏你娘亲了?”
“鱼鱼!鱼鱼好看!还有花花!花花开了。”
“那你就能冲进去了?不省心的小崽子!下次再横冲直撞,爷爷打你的小屁股!”
“鸭鸭不打,屁屁痛痛!”
小人精一副害怕可怜的样子。 宋清月在一旁笑道:“儿媳也是怕他再出什么意外,府中水池子也多,防不胜防的,想着不如干脆先教会了他泅水。”
李昭在一旁插嘴道:“父皇,您还记得儿臣小时候也曾落过水,那时候不会泅水,若是没有万福,差点就淹死了!”
李昭这么一提醒,久远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皇帝看着怀中的小崽子,随口笑道:“你何时……”话说到一半,面上的笑容忽然一敛,抬起头来问道:“你儿时何时落过水?”
李昭摸摸儿子的头,语气平常地笑道:“约莫三四岁的时候,那时候父皇不在京城,怕是跟这小冤家差不多,瞧见池子里的鱼有意思,就没头没脑地跳进去了,还着了风寒,病了大半年。这孩子比儿臣有福气,月儿会水,一下就将他捞上来了,没叫他遭罪。”
皇帝的目光落在汪禄恩身上,汪禄恩的面色白了白,低下头去,不敢多吭一声,心中掀起一阵狂澜:大殿下儿时何时落水了?他怎的也没得着消息?真的要死了!! 那么多年过去也没说过,今儿个怎么就突然提起来了?! 想起什么似的,皇帝似乎突然没了逗弄大孙子的兴致,让阿芳将孩子抱去偏殿,这边还要谈正经事。 说起旱灾,无非还是准备救灾粮和工赈事宜。 宋清月瞧了瞧内阁做出的批复,说是可以让受灾民众就近去挖河底淤泥,顺便在明年汛期来临之前加固一下河堤。 李昭则是提议放弃旧河道,直接另外开凿一个新河道,反而更加省时省力,最重要的是,比河床已然抬得比平底还高的河道要安全。 宋清月看着地图上黄河的河道,不过抱歉得很,她在水利工程方面实在没什么研究,但从前好歹修过一点流体的课,就道:“说实话,我是赞同夫君的方案的。不过河水水流要是太大了,不一定会按照你挖的路径走。尤其是转弯的地方,殿下可以考虑在转弯的地方用水泥混凝土加固。另外就是跟淮河以及京杭运河交汇的地方,也要格外注意。夺淮的事,我记得从前也发生过好几回,对吧?”
提到“夺淮”二字,殿中父子二人的面色皆是变了一变。 所谓夺淮,就是黄河变道的时候,抢了淮河的河道,黄河水顺着淮河河道南流汇入黄海,而淮河因为河床没有黄河高,被迫在洪泽湖一代泛滥,改道南流,甚至汇入长江。 更有甚者,黄河可能在郑州附近决口,通过贾鲁河、涡河、颍河从河南直接汇入淮河,形成可怕的黄泛区,造成上千万亩良田被毁,百万人流离失所。 这事儿可是直接影响到山东、江南这些重要的产粮区上百万人的生计的大事! 自家公爹原本就有点得位不正的嫌疑,若是这刚刚登基不过几年,就旱涝灾害频发,谁知道朝堂上甚至民间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南边那位前太子可还活着呢! 皇帝眉头深锁,想了一会,再次望向宋清月道:“这么说,改道的风险比使用现有河道还大?”
宋清月摆手:“这河床年复一年地抬高下去,改道是迟早的事。儿媳是觉得,若是硬等到堤坝被毁,洪水肆虐的时候,不如早早迎着黄河改道。不过陛下现在不能只盯着山西瞧,黄河在山西段干涸,直隶和山东大约也好不了,陛下还是早做打算得好。”
皇帝面容严肃地点头,很是认同宋清月的这句提醒。 此时,偏殿传来孩子的哭闹声,打破了殿中略显沉郁的氛围。 皇帝挥手,让宋清月先顾着孩子。 宋清月福身退下。 殿中只余父子俩,二人同时瞧着舆图不说话,半晌,李昭指着北方道:“父皇,适逢大灾,北边的鞑子也不能不防。”
皇帝心累地揉了揉额角。 当皇帝真的心累啊! 想当个圣君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