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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竟然亲自来请,叫窦雪儿有些受宠若惊。
她匆忙收拾了一下自己,将压箱底的几件首饰都戴上,这才上了王府的马车。 入王府侧门,走了两盏茶功夫才到王妃所在的正院。 王妃在二进院的侧厅见她,一进门竟瞧见屋内一对男女,穿着相互紧挨坐着,拿着一本不知什么书正一边看一边笑。 那女子穿戴得很是朴素,一身细棉布质地的衣裙,头上只一根珍珠发箍,就再无别的装饰,小腹高高隆起,正以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半躺在身边那男子怀中。 “窦娘子,这便是晋王殿下和王妃娘娘了,还不赶紧行礼!”真是王爷王妃! 两人见来了客人,似乎也没有分开坐的打算,宋清月依旧舒舒服服地躺在李昭臂弯里,只笑着让窦雪儿坐:“随意点,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我现在身子重,就不讲究了,你别见怪。”
窦雪儿被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白嬷嬷心里叹着气,却也习惯了,一把将窦雪儿按到座位上。 窦雪儿这才感觉到不同寻常来,屁股下头这张包了牛皮的大椅子怎得这般……说软不软,说硬又不硬的,要是能往后靠在椅背上,定然舒服!难怪王爷王妃这般靠在一处了。 其实是湖广的衡州府附近发现一种铁矿,炼出来的铁特别坚硬! 在那种铁矿周围,又发现了一种矿石,在炼铁的时候加上那么一点,能使得铁变得异常坚韧,若是加多一点呢,可以造出硬度超高的钢材,少加一点,则能造出韧性特别好的钢材。 当地人将那种矿石称为“刚石”,不过现在已经被宋清月更名为锰了。嗯,所谓硬度特别高的钢材,实际上就是高猛钢啦,用不同温度锻造,还能造出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弹簧钢。 不过现在的技术还不算太成熟,锰矿石的提取工艺还有待提高,造出的弹簧钢,弹性时好时坏,工人们还在摸索阶段,宋清月就先将那一批没什么质量保证的弹簧拿来做沙发了。 窦雪儿在王府里坐着那舒服的大皮椅子,吃着冰糖炖梨,喝着福建的红茶,王爷王妃也待她和蔼亲切极了,她自认受到了超过自己身份应得的待遇。 所以当宋清月问起她的家乡亲人的时候,她忽然有些不敢说话了。 “怎么了?难不成,窦娘子家里遭了灾?”
宋清月还在以为面前这位举止优雅谈吐不俗的女子是个大族千金呢,再不济应该也是个书香世家的小姐,不过李昭却早已看出来,面前这女子是个从良的青楼妓女,而且不是个普通妓女,还应当是那种非常出名的名妓。 他盯着窦雪儿,想看看她是否会诚实作答。 王妃娘娘的眼神清澈无暇,窦雪儿不清楚她的年岁,可她面上瞧着还跟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似的,倒是她身边晋王殿下那鹰隼一般的眸光实在太过锐利,看得窦雪儿背后冒汗。 她有些为难地低下头去,背部也不自觉地离开了身后的椅背。 “怎么了?窦娘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民女……民女惭愧!”
窦雪儿说着,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去,朝着宋清月便是一拜,额头抵住地面,带着一丝哭腔道:“民女曾是开封府丰乐楼的花魁。”
“啊!是这么回事啊!”
宋清月抬抬手,示意白嬷嬷将人扶起来,“别哭,这没什么的。世上哪有女子是自愿当妓子的。你说是吧!这有什么好请罪的。”
宋清月一边柔声安慰,一边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娘娘……” “没事的。说起来,我这儿从青楼带回来的小姑娘多了去了。说实话,我都想把太原所有的青楼都给拆了才好呢!”
说起这事,宋清月的脸忽然就垮了下来,李昭在一旁咳嗽两声,宋清月哈哈一笑,道:“听闻你还有两个姐妹。”
窦雪儿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睫看了一眼宋清月,见王妃眼中当真没有一丝介怀,眼泪忽然更多了。 “是……是有的。就是……我那两个妹妹……并不善绘画。”
“那她们善什么呀?听闻名妓都是有绝活的。”
“一个善琵琶,还有一个扇舞,还……都善诗文。”
窦雪儿越说声音越小,那些都是讨好男人的伎俩,说出来实在唯恐遭了王妃的唾弃。
“都是才女啊!她们现在可都做什么营生?”宋清月问道。
窦雪儿道:“在廉租房小区边上那个图书馆找到一份工作,看一看图书,教人识识字,有时候也替附近的邻里相亲写信什么的。不过,我们姐妹几个都还不会简体字,都还在学习。”“廉租房附近的图书馆……是灵秀在负责对吧?”
宋清月转头问白嬷嬷,白嬷嬷点头应是。
“她给你们一个月多少月钱?”“一两纹银。”
窦雪儿道,“虽说不多,但有廉租房,足够我们姊妹三人过活了。”
宋清月托着下巴想了想,转头看向李昭,道:“让她们教那些识字班是不是有点屈才?一个能歌,一个善舞,让她们去文宣队如何?月俸还能高点呢!”
李昭只笑道:“你决定就好。”
她于是又问窦雪儿:“窦娘子可善歌舞?”
窦雪儿低下头,她并非不善歌舞,只若是回到台上唱歌跳舞,实乃是又做回了戏子。她们不愿再做那低贱的勾当了,于是有些委屈地恳求道:“民女想为娘娘画画。”
宋清月只好作罢:“好吧,那就画画。”
----------------- 大约半个月时间,宋清月找齐了三十个画匠。 不过大家来了之后,王妃并未直接要求他们动笔开始画,而是挺着孕肚给大家上起课来。 白嬷嬷觉得宋清月太拼命了,干什么不能等孩子生出来就说? 李昭却笑道:“不叫她忙活,她才要蔫了呢。就是个劳碌命,自讨苦吃。”
白嬷嬷除了跟着叹气,无话可说。 “首先,大家先看看这套书吧。”
宋清月将《健康与卫生》的教科书发给大家看。
有人立刻举手道:“娘娘,小的看过这本书!”“小的也看过!”
另一个也跟着道。
宋清月笑道:“看过就好,现在请大家来,就是需要绘制这种类型的画。有问题么?若是觉得自己画不了的,现在就可以举手退出。”无人举手,大家都很珍惜这次的机会。 宋清月笑起来:“那我们就开始吧。从今天开始,我会说一些透视原理和人体结构,还有布料肌理等绘画技巧。希望大家可以在一个月内尽量有所感悟。一个月后我们会有一场考试,通过考核我才会留下,希望大家好好努力!”
窦雪儿低头仔细翻看手头的这本《健康与卫生》的教科书,面色渐渐从轻松变得凝重。她悄悄问边上的人:“这本书,是娘娘亲自画的?”
那画匠点头,十分热情地答道:“是呢!咱们老百姓都喜欢!看得懂!”
窦雪儿笑了笑,更加没有自信了。 这画,跟那些话本插图似的,却又比话本的插图多,几乎每个情节都用一幅画来表示,人物说得什么话就标注在图上。 这种绘画跟自己所掌握的绘画非常不一样!画得算不上优美,甚至在窦雪儿眼里有些丑陋,可丑陋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不仅仅是亲切感,画面中那些空间安排,也有种说不出来顺眼和合理的感觉。 这种感觉可真是怪异。 前方,宋清月已经拿着粉笔开始讲课了。 第一节课简单说了说视点啊、透视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却让台下一众绘画爱好者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之感。 连窦雪儿这种在水墨画领域已经有所建树的人也感到一阵激动。 当晚她就没睡着,拿着宋清月发下来的《健康与卫生》教科书研究了一整晚。 一开始还觉得技法稍显拙劣的画面,细细之下,忽然就高深莫测起来,连带着晋王妃这个人的形象,在窦雪儿的心里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谢丽芬和代玉琴从图书馆回到家,三人相约一块去食堂吃晚饭,用过晚餐就到公共澡堂去洗个澡。 食堂里头选择很多,最便宜的吃法乃是用一文钱买三个玉米面大馒头,再拿铝碗去盛一碗不要钱的涮锅水汤。玉米面馒头夹上咸菜,吃起来美滋滋。咸菜可以自己腌,也可以去外头买,不过食堂就有卖的,卖得还特别便宜,比自己腌制都便宜,辣的、不辣的,雪菜的、大头菜的、萝卜的、长豆的,各种各样,应有尽有,八文钱一大罐,买一罐,够一个成年人吃一个月的。 就因为这边食堂卖的咸菜超级便宜,好些城里居民也会过来买咸菜。 甚至城里有些卖咸菜的商贩,自己也不做咸菜了,直接来此进货,更有些师傅,将自家铺子租了出去,跑来这边的食堂打工,帮忙腌咸菜。 便宜的原因嘛,自然是因为食堂腌咸菜用的盐走的都是晋王府的渠道,中间没有盐税官员的贪墨,更没有盐商在中间抽利润,所以价钱格外便宜。 开设这廉租房附近的食堂并不为了赚钱,食堂员工的工钱也都是由宋清月补贴的,因而菜品基本都是成本价出售。 当然想吃点好的,食堂也有。 今晚三人点了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和一盘清炒小白菜,外加三碗白米饭,一共花了九文钱。 香味飘到邻桌,惹得一大群在汾水河码头干苦力的汉子盯着她们几位漂亮又有钱的妇人直看,看得窦雪儿三人都想换位置了。 “瞅啥子!瞅啥子!这辈子没见过女人是吧?!”
有个大娘端着馒头和韭菜炒鸡蛋走过来,坐在窦雪儿她们边上,帮她们挡住那些汉子们的视线,“这两位是识字班的女先生!放尊重点!”
那位大娘瞪他们。 “原来是识字班的女先生!”
那些汉子反而来了劲儿。
有个汉子立刻道:“俺明儿一早就去识字班上课去!”说罢一群人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什么!再笑老娘打断你们的门牙!”
那位大娘跟护鸡仔一般护在窦雪儿她们跟前,挥舞着拳头跟几个码头干苦力的汉子示威,几个汉子依旧嬉皮笑脸,丝毫无畏惧的样子。
大娘讨好地对谢丽芬她们道:“三位先生可千万别见怪,他们都是些做苦力的单身汉,没家没着落的。”之前就有个识字班的女先生因为老被调戏,干了不到一个月就给气走了。 这位大娘是识字班的学生,虽然学习能力有限,学习时间也少得可怜,但她在一年时间,学会了一百五十多个字,认识三百多个汉字,就说那本《健康与卫生》的绘本,她已经磕磕绊绊地能看起来了。 这位大娘从那本图画书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因而变成了识字班的忠实粉丝。 之前有个特别严格的男先生,据说是附近的一个童生,但大娘非常不喜欢那个先生,给他们这些泥腿子讲课还之乎者也的,听都听不懂。 那先生还要他们写作业,两天不来就要发火,甚至还要打板子,那都什么跟什么啊! 新来的这几位女先生就不一样了,人长得漂亮,说话也格外温柔。偶尔上课还会借了图书馆里的话本子读给大家伙听,识字班的学生们都特别喜欢她们。 大娘如今已经成了这几位新来女先生的忠实粉丝,唯恐这几位女先生又被气走了。 不过三个人并非什么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早在青楼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和调笑,面上淡定地叫这位大娘十分吃惊。 不过对于大娘的维护,三位心里还是十分感激的,还分了些菜给这位大娘吃。 吃过晚饭,三人相约一块去澡堂泡澡,不免聊起晋王妃其人来。 “雪儿姐,听说那位王妃乃是个绝色佳人。是得美成什么样才能叫个年富力强的大殿下放弃那满后院的娇花儿,专宠那一朵?”
谢丽芬一边自怜地看着自己全身白皙平滑的肌肤一边笑嘻嘻地问道。
窦雪儿还在想着王妃所教的那些个高深的绘画技法,摇摇头道:“美则美矣,只是她怀着身孕呢,再娇艳能比得过那些没生育过的年轻女子?”“怎么?”
“那位王妃……可不是个花瓶。我瞧着王爷对她可不仅仅是男人对女人的迷恋,他是敬重她。”
窦雪儿道,“她跟别的女人不同,并非是男人掌心的金丝雀。”
代玉琴媚眼如丝地笑起来:“可是再怎么敬重,也不妨碍那位大殿下宠幸后院的其它女子啊。”
窦雪儿摇摇头:“那就无从得知了。我也就见过那位殿下一次。兴许是个痴情人呢?”
“那可真叫人羡慕了。”
代玉琴。
窦雪儿却道:“我倒是觉得,是好人有好报,老天爷偏爱那位娘娘。”“可惜咱们就没那样的好命。”
“来了太原城就是咱们的好命了,你可真是不知足!”
三人说着相互泼水打闹起来,周围一大群女人看着她们打闹,竟觉得十分养眼。 之后大约是被谢丽芬和代玉琴的颜值所吸引,图书馆的识字班一下子火爆起来,除了早课,每天的上午、中午、下午又分别加了四堂课,每堂课都至少有二十多个人过来听。 谢丽芬跟代玉琴对简体字则是一边学一边教,倒也不妨碍教课。 两位教学效果甚好,受到相当多百姓的追捧,叫灵秀惊喜异常,特意打了报告去王府,想给两位提月钱。 这样好的人才可能不能因为月钱太低流失掉了! 宋清月自然爽快地答应了,给两位的月俸加到三两纹银,还给了保证,说一年后再给她俩加五钱银子。 至于窦雪儿这里,一个月很快过去,最终的考试为根据王妃给的一段小故事,用四到六幅画给画出来,限时两天。 故事很简单,乃是曹冲称象的故事,怕本地老百姓没看过大象,就改成称量两头牛的重量了。 大家交上来的画稿,大概只有一半是让宋清月的满意的,其中画得最用心的就是窦雪儿了,她连主角背后的路人都认认真真地画了,将他们或疑惑,或惊讶,或赞赏的神态全部画了出来。 宋清月将窦雪儿的作品拿给大家传阅,并重点表扬了一下她的用心,叫窦雪儿好生感动。 她是青楼的花魁,这位王妃竟然当真一点不介意! 至于那一半作品质量不合格的,宋清月让他们再看多看看好的作品,自己琢磨琢磨应该如何画,一个月后进行第二次考试。 而作品质量已经达到宋清月要求的十五个人,则直接开始了连环画绘制的工作。 宋清月这边已经让李昭手下的能人,根据本朝真实的案件,虚构了一个名叫宋公明的巡按御史,利用自己的智慧,为民做主、屡破奇案的故事。 当然,宋清月有做改动,比如:将故事结尾将获得贞洁牌坊守寡终身的寡妇,改成在上天的指引下,遇到了新良人,从而改嫁,收获幸福。 还有一个故事乃是宋清月指名要求他们写的,讲得乃是一个坑蒙拐骗的假和尚,如何作恶,为祸乡里,最终又如何被宋大人揭发真相,最后身败名裂,被官府捉拿,发配去挖矿的。 那些帮着写故事的属下发现了,这位王妃娘娘好像跟和尚道士神婆什么的有仇,就王妃亲手写大纲的三个故事,都跟假和尚、假道士、假神婆有关系。 不过他们都是听命办事的,王妃让他们怎么写,他们就怎么写。 这套普法话本子的书名就叫《宋公明断案》,已经写了八个小故事。 宋清月打算先出一版带插画的文字类故事书,至于这些故事在画成连环画之前,还需要进行一轮删减。 宋清月将目前技术达到要求的十五个分为九组,两两一组,窦雪儿自己单独一组。 窦雪儿的任务是画设定集,将故事中反复出现的几个主要人物的形象先画出来,包括他们的相貌、身高、衣着等等,之后每个小组负责其中的一个故事,要求主要人物画得跟窦雪儿所画保持基本一致。 窦雪儿画了两版男主角宋公明,都不能让宋清月满意,次日干脆把李昭拉来给窦雪儿当了半日的模特,让窦雪儿就照着李昭的样子画! “娘娘,故事里这个宋大人,已经是个巡按御史了,会不会样子太年轻了一点啊?”
窦雪儿提出了一点自己的小小的异议。
宋清月朝她狡黠眨眨眼:“就是要帅!就是要年轻!还有他身边那个武功高强的女仵作,也给我画得越美越好!我就要男女老少都爱看才好呢!”窦雪儿点头无奈道:“娘娘英明!”
于是乎,宋大人身边那位武功高强的女仵作,自然就安上了宋清月的脸。 这才叫宋清月满意了。 画完设定集,窦雪儿接到了第二项任务:帮未精简版的文字小说绘制插画。 因着文字小说面向的客户群体是那些有钱的读书人,所以宋清月要求小说插画比连环画要精美许多,还要考虑到之后的雕版印刷,所以画稿也修改了很多遍才通过。 这样的绘画工作比窦雪儿想象得要困难很多,连窦雪儿都觉得困难,别说其余绘画技术不如窦雪儿的了。 每天都要从太阳出来一直画到天快黑的时候,大家活动着酸疼的肩颈,都觉得这五两纹银的高薪是真不容易赚啊。 不过宋清月承诺他们,日后这套绘本开始售卖之后,会按比例给大家发抽成,卖得越多,他们赚得越多,一句话,就让大伙的疲惫的身心都振奋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工作可要更加用心对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