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灵寺里一团乱。 摆设被碰倒,花木被折断,杂物丢得到处都是。 一间偏僻的佛殿里,搁置着尸首的担架随便扔在地上。 哪怕带来了军队,人手还是不足。 人群要疏散,需得有人组织护送。 涉事之人要押解,还得不着痕迹。 宝灵寺的和尚要控制,一个都不能遗落。 地下粮仓需要人清点,这是明晃晃的证据。 还有那个藏有罪证密布机关的藏经阁,千万不能叫人把东西拿走。 权衡轻重,一个死人暂时先搁着好了,派个兵丁守在门口,应该出不了错。 守门的兵丁笔直地站着,听到脚步声,他警觉地扭头喝了一声:“谁?”
一个装束和他一模一样的兵丁从黑暗里钻出来,微微弓着腰,一只手按在小腹上,一脸焦急地说:“兄弟,肚子不听话,哪有茅房?”
兵丁回道:“我也是才来,哪里知道茅房?你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吧。”
此人左右看看:“黑漆漆的看不清,兄弟你指个方向?哪里偏僻些?”
兵丁不疑有他,扭头看右边,刚刚抬起手,眼前这人忽然扑上来,一手捂着他的嘴巴,另一手握着的匕首已经捅进了他的腹部。 兵丁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人。 这是一张丢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脸庞,脸上保留着刚才问话时的笑容,捅进小腹的刀子却拧了拧,将他体内的器官搅成一团肉泥。 兵丁的眼睛失去焦距,身子软了下去。 此人及时扶住了他,然后将尸首拖进殿内,藏到门后。 他走到担架上的尸首面前,静静看了一会儿,蹲了下去,然后伸出手…… 就在他的手碰到对方鼻子的一瞬间,这双眼睛睁开了。 然后他的手被打掉。 “呵!”
此人往地上一坐,扯下头盔,“我就知道你没死。”
尸首——明三慢慢坐起来,捂了捂刚刚恢复而心跳不太规则的胸口,带着几分厌恶说道:“一群傻子,比我想象的聪明。”
“看起来,你这个聪明人,好像被人耍了?”
此人笑眯眯地说。 明三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怎么会被揭穿的。 当他出现在秘道里,那两个人的神情一点都不惊讶。 “问你件事。”
思忖片刻,明三决定问一问,“变成凶煞十年的魂魄,有可能开口说话吗?”
对方歪头想了想,答道:“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你知道,人死之后,大部分魂魄都会顺从法则进入轮回,只有执念格外强烈的才能留下来。就算留下来的这些,也会逐渐消磨掉记忆,成为无知无觉的游魂。更不用说已经变成凶煞了,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理智可言。”
明三有点烦躁:“可我还没死这件事,以及藏在宝灵寺的罪证,除了那个死人,没人会泄露。”
对方摸着下巴,好一会儿终于道:“你非要说有人能做到,那这个人的玄术,肯定登峰造极了。”
明三瞥向他:“连你都比不了?”
他点点头:“我都比不了。”
明三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这人没把明三的话当回事。在他看来,明三做得再仔细,漏洞也不是没有。他看了看外面逐渐远去的人声,说道:“别耽搁时间了,赶紧走吧。等会儿有人想起你这个‘死人’,我们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明三抚了抚胸口,感觉心跳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慢慢站起来。 假死药,这玩意儿对心脑有极大的损伤。如果不是情况危急,明三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服下去。 如果他真的落入蒋文峰的手里,营救的难度会非常大。而营救不成的话,极有可能被灭口——毕竟他知道很多秘密。 明三还不想死,能在小黑屋里当十年的死人,他的求生意志比任何人都顽强。 “走吧!”
此人探完路,向他招了招手,“现在正好有个空档。蒋文峰带兵下山去了,而另一个人还在飞仙石。”
明三一边跟在他身后出了佛殿,在黑暗中穿行,一边问:“你既然也来了,为什么之前不出手?飞仙石的事,如果你肯相助,以你的玄术,定然十拿九稳。”
这人嗤笑一声:“这是你的任务,我为什么要插手?别忘了,我从来就不赞同你的计划。”
“袖手旁观有什么好处?”
明三冷冷道,“如果你肯插手,我就不会白白浪费这十年。”
此人轻笑一声:“我是个玄士啊!”
“那又怎么?”
“玄士,要扫荡天下,护佑苍生。”
明三冷嘲:“你杀的人作的恶还少?何必装模作样!”
“你不懂。”
他说,“我拜师的时候,立过誓的。我可以用我的刀杀人,但不可以用玄术害人。也只有你这种自行入门,只学了皮毛的人,才会无所顾忌。”
这语气透着一种说不清的自傲还是自怜。 明三觉得很可笑,但他不准备再去理论了。 现在的他,是需要帮助的一方。如果他一个人被丢在宝灵寺,极有可能逃不出追索。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 人生的失败也许有九十九次,但只要有一次成功,所得到的回报,就会是前所未有的丰盛。 他可以等。 这么多年,他牺牲了妻子,牺牲了女儿,牺牲了家族,甚至牺牲了自己。 漫长的忍耐,总有一天会有回报。 前面这个人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
明三低声问。 对方道:“有东西来了。”
说罢,他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张灵符,化出法力弹了出去。 只听“嗤”一声轻响,一道细细的影子飞快地往远处逃窜。 “咦!居然是只灵!”
明三这些年自学玄术,勉强也开了眼,看得那是一只小白蛇,忽然觉得不妙。 又是一声轻响,追着那只灵去的同伴,忽然停下了。 “往哪走啊!”
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明三老爷。”
明三抬头看去,淡薄的月光下,树丛间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金冠华服,只是白天折腾得狠了,衣裳破了好几处。 女的静静地立在他身后,伸手一招,将那只小白蛇引入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