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中心模拟机机舱，今天的训练时间更加离谱，除却课前和课后的讲评，真正的训练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到凌晨四点。对于半夜不喝酒的尚辉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熬夜的能力。在过了凌晨三点之后，死撑了许久的尚辉再也支撑不住了，眼皮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耷拉起来。最后叶云在走过一个起落程序之后，他就能听见后面传来的呼噜声了。　　好在叶云在数天的训练过程中已经学会了简单的设置，即便尚辉睡着了，叶云还是可以重新设置模拟机。　　经过几次训练，叶云发现自己在正常飞行的时候，身体反应还算是比较轻微的，虽然还是会不受控的紧张，但是大部分时间里，叶云还是可以控制得住的。　　但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比如模拟机特情的时候，叶云的反应就比较激烈了，而且基本是不以自身意志为转移的。不过，叶云也不气馁，他就不信一个月的时间搞不定自己手抖的毛病。　　在轻轻喊了好几声尚辉而没有反应之后，叶云已经放弃叫醒尚辉了，反正最后一个小时按计划也就是飞一次非精密进近，走一个完成的程序，加上林凌也是新手，进度会比较慢，走完一个完整的程序，花个一个小时也是意料之中的。　　叶云悄悄地在控制台上将飞机重新设置到跑道头上，现在是林凌的训练时间了，她表示要走一个完整的起落航线，不然叶云想着是打算将飞机位置放在程序的三边的，这样可以节省一些时间。　　在前面的起飞环节中，林凌的脑子还算比较清醒，等到了三边位置开始进行进近准备的时候，林凌的脑子就开始犯浑了。　　他们使用的是蓉府机场作为训练机场，原本林凌打算飞RNP进近的，但是后来她自己考虑到自己连RNP复习卡都不会做，还是先练练VOR进近，反正两个都是非精密进近，都是需要练的。　　之前尚辉教让叶云问问飞标要不要练NDB进近，得到的答复是按照常规的训练机场的进近方式决定。光宇航空的训练机场通常只有两个，一个是滇云机场，一个是蓉府机场。滇云机场自建造以来从未有过NDB进近方式，而蓉府机场在前几年彻底淘汰了NDB进近，估计再过几年VOR进近都要没了。　　叶云跟王世宇打听过，不管是训练还是检查，只要飞VOR，那就肯定是飞02L的跑道。这点儿叶云是特意跟林凌说过。　　为了让林凌得到充足的准备时间，叶云在三边转四边的位置原地盘旋起来，等林凌准备好了再重新加入进近。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叶云也发现了林凌这小丫头心理素质也不是。跟叶云是存在心理问题不同，林凌就是单纯的容易紧张，尤其是在有人催的时候。这次尚辉教员在后面睡觉，就没有人催她了，压力自然也就小了。　　叶云就负责转弯，林凌则是眯着眼睛打量VOR的进近图，看了半天也不见手上有动作的。叶云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了，只能催促：“你该不会前面都没看过这张图吧？我应该跟你说过飞VOR就只会飞这张图吗？”

蓉府机场一共三条跑道，六个方向，只有02L跑道具有VOR进近方式。而若是盲降的话，根据传统的Y盲降和区域导航的Z盲降，一共有十二张图。如果是盲降图没有看过也就算了，仅仅一张的VOR图都没有看，实在是有些离谱了。　　被叶云一通吐槽，林凌俏脸一红：“也不是没看过，就是实际飞的时候，不是很......熟悉。你不要催我嘛，催我就紧张，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林凌恼羞成怒，虽然多是埋怨之词，但是林凌天生丽质，生起气来还别有一番俏皮可爱。叶云本能地脸一烫，支支吾吾几句，后面就没声了。　　眼看叶云不说话了，林凌又开始研究起来航图，突然冒出来一句：“我发现一个问题，上面的航道显示是020，按照跑道的磁航向，难道航道不是应该是024吗？怎么会不一样呢？是不是图错了？”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林凌还翻出来机场细则中的跑道信息，其中就标注了跑道的磁航向是24°。　　“是不是图错了啊，咱们发现了一个航图错误耶！”

深以为然的林凌极为兴奋，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发现航图错误，这要是上报到飞标，那可是特别长脸的事情。　　然而，叶云却当头给林凌泼了一盆凉水：“02L跑道VOR的航道跟跑道本来就存在一个四度的夹角，我记得昨天我就跟你说过啊，你当时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啊？航道难道不是应该在跑道延长线上吗？”

林凌扑闪着大眼睛，满脸的求知欲望，很是可爱。　　“谁告诉你航道就应该在跑道延长线上的？”

叶云无语：“滨海机场的30号跑道盲降的航向道就与跑道存在五度夹角。盲降的航向道都能有夹角，VOR进近的航道为什么不能有夹角呢？”

“盲降都能有夹角？这还怎么飞啊？”

林凌大为惊奇，这个例子显然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　　“所以滨海机场是三类复杂机场啊？即便它周围的净空环境还算不错。”

叶云看了下时间：“你倒是抓紧时间啊，再研究下去，一个正常的程序都走不完的。”

“讨厌”林凌娇哼一声：“你别催我啊，越催我越紧张！”

“行，行，行，我不说话，你快点！”

被叶云一顿吐槽的林凌微微撅着小嘴，一声不吭地开始进行实际准备。但是在弄到决断高度的时候，叶云憋了好久，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你就拿图上的最低下降高度做特定决断高度吗？你知道特定决断高度吧？”

“知道啊！”

林凌很认真地点头：“这个我真知道！这次我飞VOR用垂直导航下降，不用垂直速率。之前不久不是才发了通告，用垂直导航的方式下降的话就用最低下降高度作为DDA，不用修正，用垂直速率下降的话才需要增加五十英尺，向上取整，作为DDA，是不是这样的？”

“可是你使用的是CDFA下降技术，那就要重新修正MDA啊！”

叶云说道：“非精密进近不都是这样的吗？你说的那个是RNP进近吧？”

“RNP进近跟VOR进近不都是非精密进近吗？最后下降阶段的垂直方向的引导都是垂直导航，不都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RNP的水平导航加垂直导航是类精密进近，不用修正MDA，但VOR的VOR/LOC加垂直导航却是非精密，遵循CDFA的技术方法，需要修正MDA，明白了吧？”

林凌脸涨得通红：“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技术通告我看过，范围只限于RNP的水平导航和垂直导航方式的进近，而非任何采用垂直导航下降的非精密进近就都是类精密进近，这个概念很难区分吗？”

叶云无奈道：“有些东西不要胡乱类别啊！”

“我怎么就是胡乱类比了？同样是RNP进近，为什么使用垂直导航下降的就是类精密进近，而使用垂直速率下降的就是非精密进近，问题不就是在于下降方式的不同吗？垂直导航的下降精度比人工推垂直速率的精度要更高？而且，RNP进近的垂直导航方式可以认定为类精密进近，不就是因为垂直导航给予了一个模拟的下滑引导吗？我将这个类比到VOR进近中不是一个道理？”

林凌反驳道。　　精密进近和非精密进近的差别不在于水平方向的引导，其根本差异来自于是否具有下滑引导。以最普遍的精密进近ILS为例，其仪表着陆系统会给予飞机一个持续而准确的下滑信号。而例如VOR或者NDB进近只有水平方向的引导，而没有下滑方向的引导，所以他们都是非精密进近。　　原本RNP进近也是非精密进近，不管是使用垂直导航下降还是垂直速率下降。但是经过长时间的实际验证，发现RNP进近使用垂直导航下降所计算出来的下降轨迹非常精确，可以将其视为模拟的下滑引导信号，因而将其归类为类精密进近，不用对其最低下降高度进行修正。　　跟ILS的盲降信号来自于设备本身不同，垂直导航的下滑轨迹信号来自于GPS信号的计算，所以不用依托于引导设备，这就大大降低了机场的投入成本，正因为如此，不少支线机场开始更加青睐于RNP进近。　　但是，别看RNP进近在很多情况下可以替代ILS，而且投入还低上很多，但是RNP进近有一个非常严重的缺陷，那就是它的精度会受到温度的影响。在机场温度高于或者低于某极限值的时候，GPS计算出来的下滑轨迹就会产生误差，这个时候就需要温度补偿，但是大部分飞机是不具备这个功能的。　　而且，由于RNP进近的天气标准要求比盲降更高，所以在不少恶劣天气下，盲降系统依旧可以使用，而RNP就无法使用了，如此一来，就限制了其使用范围。　　对于航班量不大的支线机场来说，偶尔的恶劣天气影响不大。但是对于枢纽机场，总不能天气一差就关闭机场吧？所以，枢纽机场更多的还是坚持投入更大，但性能更佳的盲降系统。　　另外，在程序难易度上，盲降系统确实要比RNP要简单一些，这无疑也减小了航管的指挥压力。这个优势在进近区域异常繁忙的大机场更佳明显。　　垂直导航等同于模拟下滑信号，所以，林凌很自然地将问题的关键归属到了垂直导航上，认为只要采用了垂直导航，那就可以得到一个模拟的下滑引导，而VOR本身就具有水平引导，那结合起来不也应该是一个类精密进近吗？这样不就不用对最低下降高度进行修正了吗？　　不得不说，林凌的脑洞很大，将类比的思想运用的炉火纯青，而且深信不疑。　　叶云彻底无语了：“你知道对一个类精密进近的认定是需要多少验证的吗？RNP的水平导航和垂直导航在刚出来的时候也是非精密进近，是经过了二十年的验证才被定为类精密进近的，现在你小脑袋瓜子一琢磨，就能将VOR从非精密进近升级成类精密进近？以后民航的验证就在脑子里验证得了，需要什么实践验证，更别说花了整整二十年了。”

林凌小脾气还就上来了：“那你说我的推论有什么问题？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啊？你要反驳总得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吧？”

“你怎么就.......”叶云话说到一半，忽然心有所感，偏头往后面瞧了一眼，立时冷汗就下来了。只见原本睡得正酣的尚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脸上噙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微笑。　　“教员，醒啦？”

叶云也不好意思再跟林凌争论了，清醒后才发现，自己由于跟林凌辩论得过于投入，两人上身不自觉地挨近起来。　　林凌同样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轻咳两声，特意又跟叶云拉开距离了。机舱之中，氛围开始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这还能不醒？你们都快把模拟机的顶给掀了，你又不是猪，还能不醒？”

尚辉看了下表，伸了个懒腰：“果然扯皮的时候时间过得就是快啊！还有十几分钟，要不就先撤了呗？反正也飞不完了。”

“啊？早退可以吗？”

“这哪里算早退？”

尚辉打着哈欠：“四个小时里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中间咱们没出去，那就将休息时间挪到最后，这样不就是很合理了？放心，训练时间绝对足够。不过，要是你们还想要在这里扯皮，我倒是无所谓的，看你们意见了。”

叶云其实也不愿意在这里呆着了，已经在里面坐了足足快四个小时了，但是也需要听一下林凌的意见，毕竟现在是她的训练时间。　　没想到林凌比叶云还要干脆得多，竟然直接开始收拾东西，明显是要先溜了。　　一看林凌没意见，叶云也乐得如此，赶紧也来收拾自己的东西。不过大部分共用的东西是叶云保管的，这就造成了叶云收拾东西的速度要比林凌慢上很多。　　也不知道怎么的，林凌收拾好东西竟然一声不吭地就先出去了，这时候尚辉教员还留在机舱里。　　等林凌走远了，尚辉教员突然开始坏笑起来：“叶云呐，林凌那丫头漂亮不？”

叶云也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回答道：“漂亮啊！怎么了？”

“我现在有一个能保你下半辈子飞行职业生涯畅通无阻的法子，要不要听一听？”

叶云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下来了，有些狐疑地盯着尚辉：“还有这种好事？”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尚辉摇头晃脑地笑道：“要不你把林凌那小丫头收了吧，保你下半辈子无忧，如何？”

......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叶云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训练更改的信息，想着那次模拟机观摩好像真的对训练没有什么影响，这倒是让叶云松了一口气，当时看那个局方委任代表的架势，都快要将自己给停了，着实有些吓人。　　至于那天遇到连山雪的事情，后面好像就不了了之了，询问叶灵相关事宜，叶灵也是含糊其辞，搞得叶云很是郁闷。　　不过，叶云倒不是很着急。如果那人真是自己的旧识，不用自己找她，她自然回来找自己的。叶云等了十年了，耐性好得很。而且，现在最为重要的好像应该是模拟机检查的事情。　　一个月的初始改装转瞬即逝，临到检查前一天，尚辉教员将叶云和林凌两个人拢到一起，上来就问：“你们两个谁能喝酒？”

“啊？”

叶云原本还以为尚辉教员会给他们来点儿应付检查的小诀窍，结果怎么就说到喝酒的事情了？　　林凌最讨厌喝酒这种事：“教员，我们后天就检查了，还说喝酒的事情？给我们支点儿招啊！我听说后天的那个检查员，岳林教员很难应付啊！”

“嗯？有多难应付？标准很高吗？”

这段时间适应下来，叶云手抖的毛病倒是好了不少，但是对操纵的影响还是很明显的，如果检查员标准严格一些，那确实比较难办。　　林凌白了叶云一眼：“你真是啥都不知道，检查之前都不打听一下检查员的情况，愣头青啊！”

“叶云，你也别太担心。岳林的标准确实很高，数一数二的高，但是也不是说就没有应对的办法了。”

尚辉苦笑道：“所以我刚才才问你们，谁会喝酒啊！”

林凌皱起秀眉：“我反正是不会喝酒，教员，什么意思？我听说岳教员喜欢喝酒，你该不会是让我们明天把他灌醉吧？”

原本林凌就是随口吐槽的，哪里知道尚辉真的应道：“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啊，不然我问你们干嘛？”

林凌：“教员，你确定？岳教员是喜欢喝酒，但有那么夸张吗？”

“就这么夸张啊！我很确定！”

叶云狐疑不已：“为啥这么确定？”

“因为这家伙就是我酒友，一起喝酒喝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他什么脾性我一清二楚。放在别的模拟机中心，他还不敢怎么喝，但是这个模拟机中心又不酒测，他还不得劲喝？”

尚辉说得眉飞色舞：“我跟你说，后天你们不是大早上检查吗？明天下午他肯定会提前过来这边住，你们就明天下午四点半左右跟他约一下晚饭，晚上使劲灌他酒，把他喝得意识模糊了最好。第二天早上的检查，他哪里还有精神啊，估计就搁那儿睡觉呢，那还不是铁定能过？”

尚辉说到兴致处，分外得意：“你们说，这是不是相当完美的计划？”

林凌小脸都绿了。今天训练结束完，她还想着跟教员好好请教一下检查的技巧，结果教员就跟她讨论怎么灌醉检查员，着实离谱了些。　　然而，跟林凌不同，叶云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这个方案，最终提出两点质疑：“第一，跟教员你是酒友的话，那岳教员的酒量应该跟你差不多吧，那我们两个去跟他喝酒不是白送？第二，就算明天晚上我们超水平发挥，把岳教员给灌醉了，那咱们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后天早上岳教员睡觉，我们该不会也飞着飞着也睡着了吧？”

“你是故意的是吗？”

尚辉教员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就算你前一天通宵，第二天检查，你就算抽自己嘴巴子都得给我打起精神。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做副驾驶，飞国际航线的时候。机长换着飞，副驾驶就我一个人。我经常一个人一连飞十几个小时，下来后，照样不是生龙活虎的？你要是能在检查的时候睡着了，你也别飞了，趁早回家养猪去吧。”

叶云笑道：“教员，我家种田的，不养猪。”

“现在是讨论种田还是养猪的事情吗？”

尚辉敲敲桌子：“现在是讨论你的担当问题，你到底行不行啊！年轻人，体力这么差吗？”

忽然，林凌插了一句：“教员，你连续飞十几个小时，下来后真的生龙活虎吗？”

“咳咳！”

尚辉老脸一红：“那肯定啊！就是某一次下来后，又去打了场篮球，当场就晕过去了，差点儿猝死了。”

“那咱们通宵喝酒，第二天岳教员可以偷懒睡觉，我们还要高强度飞四个小时的模拟机，万一......猝死了，怎么办？”

尚辉非常正经地盯着林凌：“真会猝死啊！？”

“教员，理论上来说是有这个可能性的。”

叶云附和起来：“而且，咱们真不一定喝得过岳教员啊，别到时候，他没醉，我们两个都趴下了。林凌，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喝酒？”

林凌嗔怒：“我不喜欢喝酒，你让我喝酒，一杯啤酒我就该倒了。如果真要灌酒，一杯啤酒就是我最大的贡献了，再多就没了。叶云，你呢？”

“我不知道啊！”

叶云相当无辜：“我也不知道我酒量怎么样。”

“怎么可能，不说喜不喜欢喝酒，总归是喝过酒的吧！”

尚辉教员根本就不相信叶云的说辞。　　“我家那边吃饭都是紧巴巴的，哪里还有闲钱买酒喝？”

“好家伙，两个人没一个中用的，那不是铁定完蛋了？”

一说这话，林凌就不乐意了：“教员，难道我们就不能凭借实力通过检查吗？你就对我们这么没有信心？”

“对啊，教员！”

叶云也很同意林凌的说法：“这个办法总归不是投机取巧，要不得吧！”

“这么说吧！”

尚辉一本正经道：“你们一个人手抖，一个人脑子空空，按照岳林正常的检查标准，百分之一万，你们两个要栽。如果你们不信，你们两个废物可以不信，后天试试呗。”

叶云咂了下嘴：“教员，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就算我们两个是废物，也不要明说了才对，稍微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嘛！”

尚辉翻了个白眼：“就怕你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我这是在救你们！”

林凌倒吸一口凉气，原本脸上的不服之色尽数消失，转而对叶云说道：“叶云，咱们还是讨论讨论喝酒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