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初夏的午后,太阳还没那么烈。 她无聊地趴在院子里的海棠花丛里打瞌睡。 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顺抚她的头顶,然后,她的面前多出只白皙的手,手里滚了颗棕色的丹药。 他又用私房钱给她买化形丹了。 她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下他的手指,却并没马上去吃那颗丹药。 他很聪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询问之下,她一时没忍住,就将那个办法说与了他。 由于太兴奋,她把那个法子对狐狸一族的特殊而强大的效用,一口气全都告诉了他。 “万人丹?”
她听见他喃喃自语。 她仰起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愕。 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并没有害怕。 她以为他最先的反应应该是害怕。 毕竟,这跟直接吃人几乎没区别。 而他就是人。 当时她觉得自己有点冒失,将这样霸道又阴毒的丹方告诉他。 他还只是个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会不会把她当做恶妖,从此疏远?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静静地注视着他慢吞吞地站起身,若有所思地迈步走进了书房。 他似乎琢磨的很认真,连那颗化形丹掉落在地上都没有察觉。 等他进了书房,她悄悄走过去,用舌头从地上卷起那颗化形丹,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后来的岁月,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心仪的少年也并没有因为她说出那霸道的丹方而疏远她。 相反,他似乎对她比从前更好了。 她快乐地想,他或许也为能找到令她真正变成人的办法而开心。 这说明他是真的喜欢她。 如此,他们又度过了快乐的三载。 他的肩膀开始变得宽阔,声音也由从前的细润变得深沉。 他正在从她心仪的少年,变成她心仪的男子。 他需要外出的时候越来越多,陪伴她的时光越来越少,可是她依然那般喜欢他。 她觉得自己就像只刚咬破蛹的飞蛾,他就是她生命中永不熄灭的火光。 有天,他步履匆匆地赶回来,眼里再度出现最初的炙热。 他把她唤进书房,关好门,还布下了结界,然后告诉她一个令她无比震撼的消息。 他可以帮她炼制万人丹。 她当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人丹,顾名思义,要找许许多多的人族精血炼制。 他要上哪儿去找那么多人。 她懵懂地抬起头看向他,从他的眼睛里再次看到了那样炙热的热望。 她觉得这一次,比从前他看她变化人形的哪一次都灼热。 他居然这么希望她能变成真正的人。 她被他这样浓烈的喜欢弄得又心疼又欢喜。 抑制不住地轻轻点了头。 可是,他随后又提出了个令她十分为难的要求。 那是她无法接受和无法忍受的要求。 她当时很想拒绝,可是他用手捧住她的狐狸脸,唇落在了她毛茸茸的前额上,说出了平生第一次恳求她的话。 她突然感觉到了他的艰辛,想起他这些年的隐忍不易。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她是他深爱的男人啊…… 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 于是,她轻轻地点了头。 在他狂喜的目光里,她很快就得到了万人丹,彻底褪去狐狸的皮囊和一身妖气,成了真正的人族姑娘。 这在她从前年的生命中,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机缘。 全天下的狐狸,恐怕也没她这样的好命。 变成的人的那一刻,她真切地体会到了身而为人的快乐。 这份长久的快乐,让她突然觉得之前答应他的那交换条件,似乎也没有那么令她难以接受了。 之后,在一个秋日的清晨,她真的坐上了大红的花轿。 只是来接亲的人却不是他。 花轿抬进的也不是他的府邸。 她被抬进了轮回堂。 虽然离开了他的身边,可是在轮回堂,她却享受了从前从未见识过的荣华富贵。 最初的日子,那些通宵达旦的夜夜欢歌,数不尽的美酒佳肴,听不完,看不尽曲苑杂耍,她一颗狐狸心被耳鼻舌身意完全吞噬,熬了几乎忘我的状态。 可是时间稍久,她就腻了。 午夜时分独自醒来,看见身边躺着的是个皮囊褶皱的老修,她的突然惊慌失措。 突然想起他许久不曾来看她。 他是不是娶妻了?甚至生下了他的孩子? 不行,她不能没有他! 这一刻,她突然察觉,从前百余年的寂寞长生,仿佛全是为了与他相遇。 他若离开,她即便真正为人,也只余苍白无趣。 她迫不及待地奔赴,偷偷潜回他的身边。 他眼中曾经望着她的灼热果然消失了。 她心里一阵慌乱,用她能用的一切手段讨好他。 可是,他的眼神始终冰冷。 他说她变心了。 他的想法让她的狐狸心有些难以理解。 他明明很期盼她同意服下万人丹便成人,也是他提出那个交易,最初她不乐意来着,可是现在,他又为何会生气? 她想不通便再次抛之脑后,他的反应至少说明他仍旧在意她。 在她再三的恳求中,他才很不情愿地说出一个交换条件。 他说如果她照办,他仍像从前与她在一起时那样。 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她来不及有任何思考,只要他能回心转意,她愿意做一切事。 然后,她就看家见他从怀里,取出张洁白的绢帕。 那手帕一露面,上面散发的气息吓地她几乎维持不住人形。 那是令天下狐族都崇敬的气息。 那是来自狐族的神国,遥远青丘古老神族,九尾的气息。 那是深种在全天下狐族血脉中的,无比崇敬的,无上高贵的气息。 可是,她的男子,却完全无视她眼中深深的惶恐,小心翼翼将那块绢帕捧在了她的面前。 她再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久违的灼热。 可是这一次,他热望的目光却并非投向她。 而是那块令她胆颤恐惧的手帕。 他双手小心翼翼托着柔软的手帕,仿佛托着最心爱的姑娘。 将手帕托到她的面前:“用这个去召唤你的同类,让它们供你驱使,去打造属于你我的江山!”
说这话的时候,他激动的脸都红了,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热切。 可是,她却始终没在他的眼中,看见丝毫属于她的温度。 那是他的江山,不是她的。 她觉得他可能忘了,她是只狐狸。 她就是只狐狸,要人族的江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