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卢道玄身体虚弱,江婪把他背到了背上,一生高傲要强不肯示弱的卢道玄并未拒绝。 “我应该是过不去这一劫了”卢道玄说道。 “怎么会,我这就带您回清都,有魏大人和苏寇在您一定不会死,您还得看我娶妻生子呢”江婪有些心酸。 “赊刀人的开殃榜确实是神奇,你看看这里难道不就是大青山吗?”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一座青山山腰,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但大宣城地处南国此地依旧漫山秀色。 “生老病死,有谁能跳出这天道伦常,我看得开。”
卢道玄非常释然。 “想我幼儿求学,遇恩师逍遥公垂青得以拜入门下,又有师兄齐次风师弟魏昌黎相伴,实属三生有幸。 少壮时以画笔为生,携书筒踏遍御灵各处险山恶水。常居山林之间,危坐终日,观云烟惨淡察风月阴霁,越三山五岳访世间秘境,以所观美景奇兽入画。 云霞雕色成画工之妙,草木贲华铸万象之名。 在年老时遇上了你,在南屏镇起了爱才之心,阴差阳错收你为徒。 本以为这一生已经圆满,老死山林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想到又遇上了一生的归宿,娶了深情娇妻又有了孩子。”
卢道玄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你说你师父我临死反而活出滋味了,老天待我实在不薄啊” “是啊,所以您更应该活下去,您是御灵第一画师又被称为万象必尽,您的孩子天赋怎能差的了,您在活几十年肯定能教出来一个小万象必尽” “看你小子说的,老夫若是再贪连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的,生死我早已看淡,不过有一件事始终放心不下”卢道玄叹息一声。 “是师娘吧,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们,起码不会让师娘改嫁” 卢道玄的话太压抑,江婪想要让气氛轻松一些,卢道玄听完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胡说八道” “你师娘和她的腹中子自然有昌黎和那些文府的老画师照看,我没什么担心的,相反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 江婪鼻子一酸,老头子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依然在为自己操劳。 “你这江氏的血脉向来都会引起御灵纷争,尤其是白阳教,当年咱们文府第二代府主我的恩师,率一些老画师拼光了底蕴才将白阳教教主慈氏人斩杀,但现在看来慈氏人应该并未彻底死去” “您是想说是慈氏人想借我的肉身复活?”
“恐怕是这样的,你阴阳开悟已经成熟并且有融合的迹象,慈氏人复活的时机也到了,他若复生必将天下大乱,所以我猜着白阳教一定会铤而走险,日后在没有成为望仙境之前尽量待在清都。”
卢道玄说着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师傅,您别说了休息一下吧” “很多话现在不说日后怕是就没机会了”卢道玄拍着江婪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打断自己。 “你画技神人天授,可少经世事不知八府凶险怀璧自罪,将来定然会受到不少委屈,卷入无数纷争。师傅希望你凡事先忍一步再退一步,切勿不可好勇斗狠也不可徇私报复,更不可走上邪途。 你身处漩涡之中,他日我又不在你身边,最怕的就是你因为怨愤仇恨一步行差踏错,陷入万劫不复,凡事一定要谋定而后动!”
江婪自幼无父无母跟在老扎纸匠身边,而卢道玄的出现就像是黑夜中的一束光,不止是他的师傅,更是他的亲人,有这样的老人在身边他才从未走错一步。 “画师应该是这世间最自由最潇洒的人儿,画自己喜欢的山水灵禽直至万象,爱自己喜欢的人热烈奔放,喝自己喜欢的美酒直至醉生梦死。 师傅希望你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该疯的时候疯,俗世的见解如陈旧的衣裳…..” 卢道玄的声音微弱,虽依然在些絮絮叨叨的喋喋不休,甚至卢道玄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一字一句都直戳江婪的心房,又在眼中化作滂沱。 看到卢道玄的手无力的垂下,江婪再也忍不住,悲声被大青山吹来的风带向了远处。 没有人知道天都最高的峰顶上有一座不大的草亭,这草亭只能遮风避雨,里面甚至没有任何能坐的地方。 魏昌黎盘膝坐在亭内,而他的对面是他曾经最亲近而今视他为敌的大师兄珠玑不御齐次风。 两人这一次见面没有动手,更没有吵闹而是极为罕见的坐在了一起。 “咱们三人从拜入文府的一刻就声名在外,无数光环加身,但恐怕没有人知道你是文府最大的刺头. 戏弄同窗,捉弄先生,玉镜湖里撒尿,文公柳上搭窝,还差点一把火烧了笔退阁。”
魏昌黎苦笑,而今物是人非。 “你也好不到哪里,小小年纪就缠绵烟花柳巷夜夜笙歌还不付钱,鹅湖会后更是成了南泠常客,盗酒不说又窃玉偷香,风流的很。”
“算起来唯一的好学生还是二师兄,痴心画道一直被师傅当成文府表样。”
“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你,咱们也从下舍生一直吵到上舍生,有一次还动了手。 师傅为了责罚,将我们关在提篮犴半年,我不能乱跑,你不能喝酒”或许是上了年纪,所有不堪的往事都成了如今的笑料。 “好在二师兄一直都在,每天半夜都会悄悄混入提篮犴,给你讲外面的趣事,给我带来美酒,否则咱们早就被关疯了。 你我争吵最忙最累的就是他,左右劝和到处说情,他就是一个烂好人,为了别人连命都不要…..” 魏昌黎说着便已经老泪纵横,齐次风同样如此,师兄弟三人少时相识后来成了过命的交情,卢道玄的死最伤心的人中就有他们。 “就连这座归好亭都是他一草一木搭建起来的,还约定以后不管怎么吵架,都来这里重归于好。”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所有的吵闹也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但现在你我已经黄土到了脖子,都成了年轻时笑话过的老顽固,甚至比他们还有过之,固执到即便是死也不放弃自己立场的地步” 魏昌黎擦了擦眼泪倒了三杯酒。 “无论立场怎么样,以后我们师兄弟三人再也凑不齐了,这一杯就当是为师兄送别吧” “为他送别也为曾经的我们送别,从此也在没有人能为你为我说和,这一杯之后你我再见便是死敌!”
齐次风举起了酒杯,饮罢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下魏昌黎一人看着千山裹素,无尽寂寥涌上心头。 收起了所有的感情魏昌黎强打起精神,最漫长的寒夜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