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睁开眼睛,张五感觉头有点飘。怎么了?自己明明没有喝酒啊?突然,他想起来了,刚刚自己不是在戏台边上吗,现在怎么到大堂里了?张五打算用手扶一下略微有些发昏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手好像抓着什么东西,而且十分僵硬。目光顺着看过去,天哪,这是自己的手吗?这分明是纸扎出来的纸人的手啊!他的手里竟然抓着之前捡的纸钱,那一个个圆圆的纸钱此刻竟然像一只只狰狞的眼睛一样让他不寒而栗。张五瞬间清醒,明白过来,自己绝对是在做梦,不然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可是,如果是做梦,怎么可能这么真实,连边上那碗茶的香气都可以闻到?张五内心有点慌了,想拿起那个茶盏仔细端详端详,谁知一个没拿稳,茶盏被碰翻了。里面的茶水倒了出来。茶水积在桌面上,汇成了一副诡异的图案,细看仿佛一张面目狰狞的鬼脸。茶水继续流淌,淌到张五的身上。就在这一瞬间,张五好像经历了人间最大的痛苦,发出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可是,在边上的伙计们听来,这声惨叫好像是放大过的纸张燃烧的噼啪声,细听,还有撕纸的声音。紧接着,伙计们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长得像张五的那个纸人无火自燃,须臾间就燃为了灰烬。就在众人惶恐之际,班主到了。那个时候的班主,可谓是戏楼里的老板,大事小事都得听他的。班主在戏楼里的威信自然也很高。这种时候班主的到来,可谓是给众伙计吃下一颗定心丸。班主问清了事情的经过,走到那个之前比划手势的小伙子前面,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问道:“这位客官,不知您之前的手势是什么意思,是要听戏吗?”
那小伙子并没有回答,只是又缓缓伸出了手比划到一个“七”的手势。班主定睛看去,顿时又被吓了一跳。这只手上到处都是一块块紫色的斑块,像极了死人的尸斑。手指不自然地勾着,仿佛厉鬼索命的魔爪,其中那个中指第二关节处竟然成了一个折角。这哪是活人会有的手啊!这分明是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快要腐烂的死人的手啊。班主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这绝对是撞鬼了。班主因为是上个年代过来的人,骨子里还是对鬼神这一套深信不疑的。当即,他两条腿都开始发起抖来。不过,班主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连抗日都熬过来了,又怎么能栽在几只鬼的手里。当即,他头也不敢再抬起来一下,对着那中年人模样的鬼拱了拱手,弯下腰恭敬地说到:“不知客官要听的戏是不是‘哭七关’?”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手一挥,好像不欲与他多做交谈。这可真是怪事,到戏楼里来听给死人回魂日听的‘哭七关’,班主这辈子都没见过,不过毕竟是鬼,也还算是合理,要是他点出一出从来没人听说过的戏,那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想到这里,班主突然有点骄傲,幸亏他是活了一把年纪了,见多识广,那个“七”,在北平郊外的一个小山村里算是一个暗号:大概就是,小村里如果有人死了,就会请人去城里戏院,对着班主比划一个“七”,唱戏的就知道,他们死人了,人死了七天在回魂日要去给他们唱‘哭七关’。班主年轻时到过那里,正巧有人在办丧事,就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这件事情。想通了这些事情,班主手一挥,便让伙计请来一个伶人。这是一个身材高高瘦瘦的后生,叫林爱国。他面色恐慌地看着班主,尽管百般不乐意,但在得到班主没事的宽慰后便上了台。随着唢呐声响起,后生开了戏腔:“手捧啊一柱香香烟升九天大门挂岁纸二门挂白幡~”......“哭呀吗哭七关哪啊哭到了一七关头一关关是望乡关啊~”......哀乐四起,闻者落泪,台下的鬼此刻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林爱国的戏。屋内穿堂风一阵又一阵,带着冬日里独有的恶寒吹灭了堂里的火炉。大堂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当然,更多的是恐惧。唯有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哼着仿佛来自地狱的歌谣......一个看戏的纸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有些困了,竟然头一点一点的,似要昏睡过去。可就在他头碰到桌子上的那一刻,纸人无火自燃,接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化为灰烬。惨叫声回荡在耳畔,和台上的歌声、唢呐声互相交织,涤荡在每个人耳边,宛如人间地狱,厉鬼的盛宴......台下听的人害怕,台上的林爱国内心也不平静。他在唱第一关——望乡关的时候,竟然听到自己的父亲在喊着自己的名字!“爱国”“爱国”......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自己的父亲不是在日军入侵的时候已经死了吗,那这会儿怎么可能有人叫他?可是,在他唱到第二关——鬼门关的时候,那一声“爱国”竟然如此清晰,好像自己去世多年的父亲真的在自己耳边和自己说话一样。这么想着,他的戏不由得一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哪有什么人呐!空荡荡的,就连刚刚还在吹唢呐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凄惨的唢呐声回荡着。顿时林爱国的尾巴根上窜上来一股凉气,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不敢喘一声。可是,台下的班主却害怕地瞪着他,仿佛看着人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一样。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想要低头看看自己,却发现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一样,变得和石头一样僵硬。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感觉不到本该因为恐惧而急速跳动的心脏,接着他感觉脚上一热,但很快地又冷了下来。他呆立在戏台上,直到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快,他的尸体从头开始,好像被什么东西擦掉了似的,一点点消失了。然而在台下伙计和班主的眼中,林爱国在停止唱戏之后转过了身,莫名其妙地向身后看去。这时,他身后,在高出他一个头的地方,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件惨白色的戏服,那件戏服的衣袖很长,戏服下摆,密密麻麻地绣着鲜红的血滴形状的图案。长长的衣袖从两侧抓住了林爱国的头,接着便看到他一动也不能动地站在原地,面容渐渐失去血色,原本年轻人红润的皮肤迅速干瘪起来,在转眼之间就成了一具干尸。与此同时,那件戏服上的血滴颜色竟然愈发鲜红,好像吸饱了血的厉鬼的嘴唇。林爱国的脚下慢慢积累起一滩血迹,浸湿了他的鞋子,也浸湿了他戏服的下摆,接着,他便消失了,连带着地上那摊血迹和那件诡异的戏服,和他一起不见的是那个吹唢呐的人,唯有回响着的唢呐声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也向世人证明着他们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