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打趣道:“这不就有个现成的苍梧宫少主吗?”
尹白霜叹了一口气道:“虽然我倒是挺想你来我们苍梧宫的,给我当小师弟,没事哄我开心想想都美得很。 可是三宗收徒一向严格,更莫说是内门弟子了,都是需要通过层层选拔考核,得宫主认可,发放宫铃,方为本宫弟子。 亦或者说,被苍梧十藏殿殿主看中,收为弟子,也可称之为正门弟子。 天玺剑宗的弟子筛选,不也是如此,半点马虎不得。 不巧的是,我苍梧宫弟子考核大试去年才过,而十位殿主也都各自收了嫡传弟子,短期内也不会再收新的人。”
说到这里,尹白霜面上犹豫了一下,道:“反倒是太玄宗,开山收徒的日子将近,太玄九经行走于天下,倒是个机会。”
太玄宗吗…… 百里安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此地距离十方城尚且还有七万里路遥。 即便是御剑也非是一日两日的路程,距离十方城的拍卖会还有小半年时间。 既然入十方城的条件是需要名利双收,在这段时间里,倒也有机会再塑造出一个新的身份。”
嬴姬抖出乾坤囊,将那些从地下暗城里救出来的那些小妖放了出来,一个个都伤得不轻。 它们萎靡不振地丧软着身子,估摸着是饿了许久,个个瘦的皮包骨似得。 一嗅着新鲜的空气,个个都拱着脑袋,朝嬴姬方向蹭过去。 这些小妖在地下暗城里受尽折磨,生命力虽然异常顽强,但精气神都快消磨没了。 在暗城之中,被人折磨得满身是伤,若是放着不管,怕是都得凉。 百里安喜欢收养各类小动物的性子随嬴姬,母子二人也不嫌弃这些小妖们身上的鲜血排泄物污秽。 就这尹白霜从河边打来的清水,将它们身上的伤势细细清理了个干净。 喂了些许水后,也未急着上路,架起火堆,烤了一堆焦黄的鲤鱼。 小妖们就围在烤鱼堆里,埋头使劲对付起来。 尹白霜托腮坐在百里安身边:“看这些小妖的个头,都未成年吧?”
百里安道:“地下暗城做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赵国是小国,国境内的暗城势力不比其他大国那般规模强大。 捉来的妖,数量又多,怕引起正道仙门的注意,他们自然不可能去寻那些大妖的霉头。 再者说,小妖也有小妖的好处,虽然不比成年大妖生命力顽强,但幼体更适合做研究新的术法试炼,利于记载突破。”
尹白霜道:“以前觉得修道者,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世上妖者大多都是邪恶乖张的。 可如今看来,妖再如何邪恶,也不及人心恶毒。 再加之仙道昌盛,帝尊执掌五界,这些小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莫说害人了,怕是见人都避之不及,恨不得躲进深山老林里一辈子不出来。”
嬴姬轻轻抚摸这一只小山猫妖的脑袋,道:“现在已经不是妖魔诸神共舞的大荒时期了,帝尊以仙印掌控妖族。 而妖族在帝尊仙印之下,许多妖族天赋异能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仙道中人亦有能人异士,根据妖身上的仙印捕捉到妖族的气息方位。 所以,便是藏进了深山老林里,也未必全然安全。”
尹白霜皱眉:“不是说帝尊祝斩,一直主张天下大同的观念吗? 如今这六道,已有五道归于仙界所掌,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身死之后,在轮回台上都有忏悔之功,何以独独对妖族就这般苛刻? 可赐予万妖帝印,明面上是恩赐,可对于妖族而言,何尝又不是一场永生的劫难。 小妖们一出生,尚未行恶,就要套上为人奴役的枷锁。 说得好听是给妖族飞升成仙的机会,可人心贪念永无止境。 这帝印反倒成为了它们永远抬不起头来的奴印,这样又算得上是哪门子天下大同。 不过是给人类一个光明正大猎捕妖族的理由罢了。”
嬴姬深以为然地看了尹白霜一眼:“在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可言,上位者的心思最难揣测,佛法无边不度无缘之人,天雨虽宽不润无苗之根。 在三十万年前,妖族臣服于仙界的那一日起,它们就失去了自己的领土。 至此也就成为了帝尊手中的一只提线木偶,妖魔既为一体。 为仙者自然不可能坐看妖族再次壮大,羽翼丰满起来,再度掀起这天下之乱。 此乃为帝者的统率之道,虽非正确之举,但我们也不能说他做错了什么?”
弱肉强食,自古如此。 百里安却摇了摇头,道:“可是一味的压迫奴役,也是会必遭反抗的。 正比如说人间不堪受辱的妖修不愿臣服于仙界,不惜堕入魔界,臣服于魔君。 自魔界之中妖族的力量之强大,甚至可以在魔族的领域之中争得一席之地。 长此下去,人间无妖,妖魔纵横于魔界,又何尝不会再度引发大战。 说到底,无非是仙界不愿轻易接受妖族,仍旧秉承着非我族类必有异心的想法。 当然,正如阿娘所言,这是为帝者统率之道也,不可放任异族做大之心没有错,只是这处置方式,我不能苟同罢了。”
尹白霜好奇问道:“小安也是觉得仙尊大人行事太过于残忍无情了吗?”
百里安怀中抱着一个看不出是何品种的毛团子小妖怪,手指轻柔地挠着小妖怪的毛绒脑袋,平静说道:“若我身处于上位,不想妖族做大,很简单,斩草除根,灭尽其种族即刻,并不会像仙尊祝斩这般,提线掌控。”
尹白霜被他这平淡且自然的杀伐话语属实吓到了:“小安,你是在同我说笑吗?”
这根本不像是他能够说出来的话啊。 嬴姬也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成群围着三人趴在地上吃烤鱼的小妖们并非灵窍未开,听得懂人语。 可奇怪的是,在百里安一本正经的说着要灭族之言,它们表现的极为平静,眼中更是不见任何仇视之光。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道:“自古以来,神魔争斗,六界大战,死伤无数,弱肉强食的道理谁都懂。 尤其是为妖一族,天生好强好斗,生与长野,信仰自由。 它们信奉胜者生,败者亡的理念,它们战死与战场之上,可以认为自己受到了最大的尊重。 可是仙尊祝斩,既不想妖族强大崛起,又不愿放弃妖族这样天赋异禀的种族力量,想要驱使妖族,却又担心被反咬一口。 于是找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帝印共飞升的理由,此举看似一劳永逸。 可对于人类而言,套上枷锁的妖,就是强大的狗,人类的劣根性便是喜欢欺压、占领、剥夺。 可妖不是狗,也不是驯兽师皮鞭下吃点疼痛便可心甘情愿臣服钻火圈的寻常野兽,它们有思想,有尊严。 长此以往,妖族一旦寻到半点反击之机,便会如同咬住人类咽喉的饿狼一般,不咬断脖颈,誓不罢休。 仙尊祝斩看似是在以妖养人,可往深里想,又何尝不是在以人饲妖呢?”
听到这里,尹白霜背脊发寒,只觉细思极恐。 嬴姬问:“那这些小妖,你都要带在身边养着吗?”
百里安笑着摇首:“它们太小了,养在身边无用的,长久下来,幼妖的利齿爪牙会被安逸磨平。 野性消失,也就失了妖性,反倒对它们不是什么好事。 妖嘛,就该自由如野马般驰骋在山林原野之间,释放本性。”
嬴姬毫不留情地打破道:“有帝仙金印在身,便是逃到天涯海角,这群小妖也别想妄求自由。 如今这世道,自由二字对于那些强大的大妖而言都是奢侈,更遑论它们了。”
百里安面上露出意味丰富的笑容:“那可未必……” 只见他掌心轻抬,林起微风吹落叶,一枚青翠欲滴的树叶划过他的掌心,鲜血溢出化为片片红羽。 每一片红羽似乎都有自主的意识,落入小妖们的眉心消失不见。 如濯清之雨露,刻入血骨灵魂的帝印羁绊,亦如洗墨般,拭去无痕。 嬴姬惊讶睁眸,一眼认出这股神秘力量的来历:“魔界六河,血羽?”
百里安失去了尸骨,愈合能力远不比从前,伤口难合。 一点小伤,鲜血也难止地泊泊流淌。 尹白霜赶紧撕下衣摆,为他包扎伤口。 百里安道:“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血羽河的力量,呵…谁能想到,魔界六河,竟然能够是解开妖族枷锁的那把钥匙。”
帝印被拭去,这群小妖们的气息也随之发生变化。 原本隐隐压制的力量也得以释放,虽然并不强烈。 可身上的伤势到底能够通过自己的天赋自行缓缓自愈了。 尹白霜也为之惊叹不已。 “行了,小家伙们自行回归山林吧。”
失去了帝印的圈禁,这群小妖们就像是被抹去了痕迹一般从这个世间消失。 但凡往哪个广袤的深山老林一藏,神仙难寻。 再好好修行个几百年,便也有了自保之力。 常年的欺压禁锢,让这群小妖们重拾自由还诚惶诚恐。 它们眷恋着百里安身上的气息,团成一团在他脚边嘤嘤拱着,一副要报恩的模样。 百里安抽了抽腿,笑道:“丁大点儿个,报恩还轮不到你们,你们先自行找个山头修行个千八百年的。 有朝一日若是成为大妖了,倒是不妨再来空沧山寻我报恩。”
年幼的小妖们思想素来简单,见这位本事大的好心人不再需要它们也绝不多纠缠,卷着尾巴,就慢腾腾地四散离去。 有朝一日,妖若回头,自是报恩之时。 它们都是些讲究妖,都是注重风骨骄傲的。 唯有极个别试图妄想安逸,混吃等死的懒妖,赖着不肯走以外,其他的都走得干净利落。 百里安看着最后剩下来的这只小家伙半蹲在地上。 它舔着爪子头,天生目光自带鄙夷麻木之色,并未像其他小妖们对百里安露出感激崇拜的色泽,神态很是高冷。 百里安总觉得这样的目光眼神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偏生又想不起来。 蹲在地上的小家伙,狗不像狗,猫不像猫,生了两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 雪白的毛发里透着一点烟火灰,四肢身子极短极小,只有巴掌大小。 一颗脑袋却是生得圆滚硕大,两只垂着的耳朵藏在蓬松炸开的毛发里,几乎瞧见不得。 同那圆滚滚的大脑袋比较起来,小东西像是没长身子似得,就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地面上。 雪白的毛发四面八方地炸开着,铺在地上四溢开来,若非它舔爪子的动作,百里安都未能察觉它还生了爪子身体。 前头这样的小家伙藏在小妖群里并不如何显眼,眼下其他小妖们都走了,它便是一枝独秀,格外吸睛。 尹白霜被逗乐了:“这小东西,生得倒是挺别致啊。”
便是见多识广的嬴姬娘娘,一时之间也瞧不出来这小家伙是个什么品种的妖。 皱着眉头打量了许久,小声低估道:“这世道,妖族都这般胡来破罐子破摔了不成,真是什么妖都能凑一对。”
女帝娘娘很肯定,但凡是她认不出来的妖,多半都是杂交的串串小妖。 许是被嬴姬的无礼目光给冒犯到。 眼神要死不活的小妖到顿时低低龇出米粒大小的獠牙,炸起毛来,一副凶狠发怒的模样。 百里安总觉得这炸毛小家伙的眼神好生熟悉,本能地不愿多加亲近,更莫说带着上路了。 他从火堆里挑出一只完整的烤鱼,插在小妖蓬松毛发量极多的脑袋上,道:“我带不了你上路,你另寻他路吧?”
说着,便带着尹白霜嬴姬二人离开了。 脑袋上插着的烤鱼在腾腾散发着热气与香气,这只小妖也不舔爪子了。 它天生木讷呆滞的目光往头顶上瞥了瞥,然后抬起爪子,试图将那只油腻的烤鱼扒拉下来。 奈何爪子太短,勉强抬到极致也仅仅只能触碰到自己的鼻子。 小东西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爪子啪的一声恨恨拍在地面上,震起一捧灰尘。 它终于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我要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