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冰冷的目光重新看向黄老道,那眼神好似冰血攒在剑刃寒锋之间,望之悚然。 “黄仙人行祭祀河神之礼,不知可见着了河神大人?”
都到了这个时候,黄老道哪里还敢嘴硬强撑,疯狂摆着头道: “都是老道儿装腔作势骗人钱财,没有的事!没有河神大人,是老道儿骗了大家,那河里头哪里有什么神明,反倒都是一些害人的孤魂野鬼。 这的确是老道亲眼所见,诸位可莫要再这片河水里浣衣打水了啊!”
这老道士也是鸡贼,知晓自己骗不下去,最后还假意好心提醒各位此河危险,坦诚之余顺便博个好感。 只可惜,百里安完全不吃这一套。 “如此说来,河中根本没有神明庇佑,分明是你将众人引入河中,引来恶鬼,却说是我家夫人并非良善之人,与鬼勾结害。 甚至要以烈火焚烧,说什么以试皮囊之下是人还是鬼。”
黄老道忙道:“不不不!是老道儿糊涂了!老道儿不该这么说?”
“是吗?”
百里安冷冷一笑:“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糊涂,心思倒是门儿清得很。 这个建议挺好的,你要验那自然得验个彻彻底底才是。”
“不敢不敢!老道儿不敢!岂敢对夫人不敬!”
百里安垂眸道:“你当然不敢,因为同鬼勾结之人并非我家夫人,既然是黄仙人将众人引入河中,不免叫人心中多生想法。 为了黄仙人的清誉着想,在下觉得,倒也不妨烈火炼一炼您这块真金。”
这话头绕老绕去,竟是将火绕到了自己的身上。 黄老道骇得面色扭曲,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痛了起来,连连磕首认错: “不不不!!!老道儿就是靠坑蒙拐骗来混口饭吃的凡人罢了,这烈火烧身,哪里是常人能够忍受得了的。”
“不。”
百里安面上淡淡一笑,“我说你忍受得了,你便是忍受不得也得给我忍受。 放心,黄仙人道法高深,区区烈火,自然不惧。 更何况我又不是没有分寸之人,若当真烧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那道长自是一洗清白,从此沉冤得雪,也是好事。”
百里安微偏身子,目光定定凝向那堆众人拾来的干柴树枝。 心随意动,风狂卷而起,噼里啪啦地尽数朝着黄老道砸过去,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黄老道早已吓得屎尿其出,哭得痛不欲生,哆哆嗦嗦地指着百里安道:“妖……妖法?”
百里安淡淡道:“非也,此乃我玄仙门派正儿八经的道法。 黄仙人大可放心,晚辈虽修道没有个四五十年,但也算是小有成就,必不会失手伤了你。”
说完不顾哭得泪人的黄老道,百里安足下一踢,未灭的火把落入柴堆之中。 小小火把,顷刻间,宛若落入滚油一般,眨眼之间,火光竟是冲天而起,映得天色都红了。 这哪里是正常的燃烧速度,这清晨临溪的林子最是潮湿,若无油酒之物相引,最是难以点燃了。 更莫说造成这般冲天之势的火光。 可怜的黄老道,干瘪瘪的身子顷刻之间就被烈火吞噬。 人体引燃怎么说也要有个过程的,可这眨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成了个火人。 那是绝然听不到半点惨叫声的,那黄老道只能踉跄挣扎着从火坑中跌跌撞撞逃出来。 试图在湿润的土地间借助打滚的动作,将身上的烈火扑灭。 众人都给这凄惨的一幕吓坏了。 他们看着站在烈火之前,炽亮的火焰勾勒出百里安苍白的脸庞,透露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四下野草枯枝烧得毕剥啪响,火舌疯狂的扩散,仿佛随着风蔓延。 可唯独到了百里安的脚下,那些火焰仿佛有着自主的意识一般,纷纷避让开他。 恐怖的烈火拂衣而过,却不燃寸毫。 百里安眼眸低垂,神情平静地看着黄老道,十分有耐心地看着黄老道一点点将自己身体上的火焰扑灭,浑身焦黑破裂地趴在地上垂死叫唤。 直到最后一点火焰扑灭,黄老道顿生出一股子劫后重生的庆幸。 他心中想着,自己经历如此劫难,这条命相当于是捡回来的。 日后定得好好珍惜,重新做人,定不可再胡乱四处招惹祸事才是。 他疼得龇牙咧嘴,浑身感觉都要裂开似的,老道士心道,原来烈火烧身是这般的痛。 当真是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压根就不知道有多痛。 他哎哟哟的直叫唤,刚一抬起头,便对上逆着光深深凝视着他的清亮的眸子。 他心头一凛,看着眼前少年朝他慢慢勾起了唇角。 百里安曲起手指,打了一个响指。 “轰吼吼!!!”
黄老道身后火光骤然大盛,两条火蛇咆哮而出,竟如火物一般张口咬住黄老道的肩膀。 在老道惊恐绝望的目光下,他很快被重新卷入烈火之中。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了逃出来的机会,在熊熊烈火之中,化为了一地焦炭。 偌大的林子,黑压压一群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村民妇女们,无人敢吭声。 周遭一片寂静,日头渐盛的林子里充斥着一种诡异寂静的紧张感。 蜀辞从百里安的怀里慢慢探出办张脸来,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黄老道化为的焦炭尘埃。 然后又不感兴趣地偏开了视线。 亦或者说,不是不感兴趣,而是骨子里那种天性对生命的漠视。 前不久还火光冲天的烈火,随着老道士亦是化为残灰余烬。 百里安在良久的死寂气氛缓缓转过身来,淡淡一笑道:“但是我误会黄道长了,黄道长原来真是老神仙,一场大火真金试炼,竟是引得如此天地异相,使得道长显现羽化成仙之相,真是可喜可贺。”
这是一件值得可喜可贺的事? 人都化成焦炭了好吗? 众人毛骨悚然,但见百里安笑容诚恳,若非手里头还抱着个人,就差没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了。 “小……小相公,那老道儿纵有千般不是,也罪不至死啊。如此这般……” 有的村民觉得此举还是过于残忍了些。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那黄老道不过是个普通人。 百里安道:“依着诸位如此说法,黄仙人放火烧死我家夫人,便是可行的?诸位甚至可以鼓掌旁观?”
“也不是这个说法,我们一开始也不知晓薯大娘子真实身份,一时被误导了,故此有所糊涂啊。”
百里安抬眸道:“心体光明,妖邪心中自有青天。念头暗昧,人心之下亦藏厉鬼。 是否为妖邪鬼者,考验的不过是其内心,。 位怀疑我夫人勾结厉鬼夺人性命,尚且没有真凭实据。 黄老道有了害人杀人之心,亲口所言。 诸位觉得被怀疑之人死不足惜,而落实罪名者,却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其中区别不过是实施刑法者的差别是,一个是你们心中信奉的神仙老道。 一个是施展诡异妖法来路不明的旅客。”
百里安淡淡一笑,也未要同他们辨一个是非对错,而是对怀中蜀辞轻声道: “帮我在乾坤囊里取五片金叶子。”
蜀辞不肯动:“吾辈不接受任何人的命令。”
更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此刻百里安动了杀伐之气,满身业障正是深浓的。 她此刻正被满满的幸福感包围着,舒服得脸上的疼痛都减少了许多,不愿多加动弹。 鼻子用力抵在百里安的脖子上,暗自狂吸。 百里安叫她经历了一场生死,竟还心心念念不忘占他便宜。 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意,他凉凉道:“你若再不老实,我就扔了你。”
蜀辞实在舍不得这块从身上下散发着诱人食欲香味的肉,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依言照办。 百里安漫步走到吴大娘面前,道:“吴大娘曾五次仗义执言,这五枚叶子,全当吴大娘一片赤诚之心相护。”
吴大娘一辈子可为见过这么多金叶子,每一片足足有巴掌大。 不过这叶子的价值不仅仅是在于这足金珍贵,更为珍贵的是这金叶子的雕功,栩栩如生,具备十足的艺术性。 像这样穷乡僻壤的农村之地哪里见过这般遗憾玩意儿。 拿到城里去典当一番,吴大娘这辈子估摸着都衣食无忧了。 吴大娘看得眼睛发直,一只手摆得飞快:“使不得!使不得!人不可以贪婪!不可贪婪啊!”
百里安一挑眉,蜀辞便知会意思,将手里的金叶子放进吴大娘“一不小心”就打开来的裤兜子里。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使得的。”
百里安离去后。 众人瞧着红光满面的吴大娘,有着吃味。 这吴家婶子真真是福星附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运势,不过是替人说了几句好话,竟是得了这么多金叶子。 见到百里安走远了,顿时就有人吃味道:“吴家婶子,这百里家的小公子一看就是走邪门路子的。 寻常人哪里能操控火焰的,模样又生得那般好。 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山里头的男狐狸精化出来的。 书本里都说了,那这个狐妖们最是擅长操控狐火,变幻万千,说不得,你回到家,这金闪闪的金叶子就成了普普通通的枯树叶子呢。”
有人也连连附和道:“就是就是,若当真是啥了不起的正经人物,怎会蜗居在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瞧他那虚弱的样子。 也不晓得是被哪家仙门道士给伤了身子。 若是不然,他这般有钱,怎么不去那富贵迷人眼的京都去养伤? 定是京都里的道士仙长太多了,生怕给抓去练了丹药。 吴大婶子,您可得小心了,那金叶子看似占了大便宜,可莫是里头下了什么采人精气的降头术啊?”
吴大娘下意识地攥紧口袋,被众人唬的一愣一愣,赧赧道: “那百里家的小相公看起来是个好心肠的人,我同他无冤无仇应当不会害我吧?”
“不会害人?你没瞧着方才黄道长死的多么惨了吗?来的时候还风风光光,走的时候就只剩渣滓了。 保不齐这金叶子晚上就将你也烧的干干净净。”
众人危言耸听,吴大娘子到底是个农村妇人,你一言,我一语。 渐渐也被说动,神情变得挣扎迟疑起来。 林间,忽然掀开一阵清朗的风。 几道身影御剑凌空而来,那清越的剑鸣如笛声清吟,若长广流,恍若仙音。 众人闻声抬首,只见几名白衣共裳的做道门打扮的年轻弟子,御剑而下,降落林间。 “不知各位大婶大叔,可有见到一位病弱的公子,路径此地?”
另外一名年轻的御剑年轻女子指着地上的火堆余烬,轻“啊”一声,“苏靖师姐,是我太玄宗的御火之术。”
众人见这一行人,气质非凡,个个双瞳之中散发着流光溢彩,脸上肌肤莹润自带灵气,眉目清润如沐春风,都是一片自成一派的好颜色。 她们都是些山村妇人老大爷,哪里见过这般齐齐整整的漂亮后生。 尤其是为首的那位高挑清瘦女子,一身白衣黑发,眉眼在清晨初阳的沁润下,非但不显温暖,整个人反而还越发清冷雅致。 纵然给人一种极其不好亲近的意思,可却是让人见之忘俗,不敢置信世上竟还有人能生得这般模样。 为首的那名清冷女子看着地上的那堆灰烬,似是若有所思,旁边的年轻女子同伴轻轻唤了好几声“苏靖师姐”。 她才缓缓的收回了目光,淡色道:“嗯,是他。”
那名年轻的师妹显然十分敬重她,在她面前,声音压得很轻,似是有些紧张。 “原以为还是那个宗门里碎嘴皮子胡乱编出来的瞎话,谁知竟是真的,真没想到温九师姐这般清孤的一个人竟会收亲传弟子,还收得如此随意,真不像她往日里的作风。”
苏靖目光一斜:“九经之主的作风,岂容你置喙?”
那名女弟子脖子顿时一缩,不敢再继续吭声了。 “那个……各位仙人们,你们说的那个病弱公子,可是你们的同行之人?”
众人听着听着,逐渐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