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如火的冷梅覆上一抹玄色的黑,好似落洒下黑色的雪。 真祖邪神锋利的金色竖瞳内,似燃烧起了幽幽神火,蕴藏着极为恐怖的暴烈意味。 捏着那枝冷梅的白皙手腕一抖。 几缕神秘诡谲的沁香幽然地拂散开来。 那股清苦的意境,将壁炉里的炉火都幽染成了一种温凉的凄清。 灼灼绯红之意又自花蕊中开出绽放,试图将那抹入侵的黑意驱散。 忽然,站在对面的百里安轻轻一笑。 那笑声喑弱,却有似含着梦魇般的气息虚虚缠绕过来。 冰冷的吐息洒落在二人指尖的冷梅上。 凡眼不可观的业障如黑雾洒落,将那红意灼灼绽放的冷梅以着不可抵挡的力道染得漆暗深黑。 宛若无边夜色藏于那一枝梅花中。 黑染梅枝下的那只手好似被毒刺蛰过一般,真祖邪神周身气机骤然暴烈紊乱,手指间的梅花凋零斜落。 真祖邪神眼眸深敛警惕,正欲松手隐身而离,想要与百里安拉出一段安全距离。 百里安唇边那抹淡淡的笑意未散,腕间一转,反手扣住真祖邪神的手腕。 他慢慢抬起眸来,不可观的黑色业障之雾缭绕之中,颈间忽然响起一道轻微的剑鸣崩裂之音。 真祖邪神的眼瞳无言收缩地愈发剧烈,被百里安手掌所握的那片手腕,飞快蔓延出漆黑繁密的细小字体。 寒冷的厉风骤起,在屋内乱吹拂动,将他的衣袂腰带飞扬。 百里安体内沉沉积酿的业障好似那一声剑鸣下,忽然找到了宣泄口,忽然放肆恣意起来。 那极煞的灵相浓郁得甚至不受控制的具象化。 他黑发须舞,缭绕在发丝间的黑气如丝如练,四处飞散,黑气不住撕扯着他的发丝与衣袍,斑驳的业障咒印如黑雪四散。 方才能够一眼看穿人心魂的真祖邪神,此刻却是难以挣脱开百里安的手腕钳制。 弥散在屋中的欲妄之气,不住地为那股黑色的业障之气所侵染。 方歌渔眼眸大张,对于百里安体内忽然宣泄而出的业障感到震惊、难以置信。 真祖邪神那张冷漠邪肆的面容上,透出了隐隐的难看之色。 “业障?没想到你不过区区两百余年骨龄,体内竟深藏如此经天纬地的业障之气?!”
真祖邪神足下天地异象骤然涣散一空。 头顶之上,身体亦是在逐渐灵化,试图朝着窗户以外的大世界飘离而去。 “想逃?”
百里安唇边笑意更浓,周身漆黑的业障之气如活茧一般,将真祖邪神的气机完全裹死其中。 真祖邪神全然不复方才那般嚣张从容姿态,面容冰冷难看地看着他。 冷漠的语调之中,竟是多出了几分极为难得的慌乱。 “小子,莫要自寻死路,业障可并非是什么御敌利器,你以太上道清剑决自斩业障之链。 尽管只是一道小口子,也足以让你的肉身超负荷,你压制得了吾一时,还能压制吾一世不成?”
方歌渔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寒声道:“快停止你愚蠢的行为!真祖邪神以欲妄而生,你既以向它许愿,为它搭建根基。 她只会不断吸食世间的欲妄而茁壮,你这不过是在自伤自损罢了。”
百里安死死捏着真祖邪神的手腕,面上笑容不变地看着它那双逐渐开始融化涣散的金色眼瞳。 语气说不出的笃定:“放心,它吸食不了这屋里头的欲妄来成长,对于真祖邪神而言,这甜美如糕点般的欲妄的确是难得的美食。 可业障却不属六欲之中,为业障之气所沾染的欲妄,就像是开始霉变的糕点一般,尽管堂堂真祖邪神大人,并不惧怕这业障的侵蚀。 可这里一点一滴的欲妄皆已流失了营养价值,她……食之无用的。”
他只是耗空了它食物。 但仅是如此,也足够让人火大了。 更重要的是,没有了欲妄体支撑的真祖邪神,只能藏觅与十方剑之中,十方剑即是封印,亦是它的保护壳。 有人的地方便有欲妄。 更甚是,有生灵遗迹过的地方,在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欲妄。 若真祖邪神离开十方剑,出现在人世间,便可第一时间汲取欲妄飞快成长起来,以无形无念的魂渡方式,诞生于每个人心的角落之中。 它无处不在,肆意蔓延。 可是此时此刻,它却遇到了有史以来的窘迫困境。 百里安当机立断,是在第一时间,就将自己的身体崩了一个口子。 那满身缠绕的业障之气再配以尊仙黑骨气运倾泻而出,但凡这房间之中遗留或是吐露出的半点欲妄都已经被腐变,食之无用了。 真祖邪神能够运行的真理轨迹已经被全然斩断,它无法回到十方剑中自封而寻求庇护。 亦无法逃离这间屋子,去吸食新的纯粹的欲妄。 难不成只能被百里安一点点地耗死下去。 真祖邪神的灵相一点点被逼回它这具实相化的肉身之中,金色的瞳孔竟是剧烈地发着抖。 百里安看着身体一点点软到在地上只能被他拖在手掌之下的真祖邪神。 他嘴角含笑,眼神冷漠:“眼下祭渊大人你若是想解除困境,为今之计,唯有能汲取的唯有自己的欲妄了。”
“只不过,从方才方歌渔所描述的,似乎祭渊大人你食尽世间妄念,唯独对于自己的欲妄,视若苦毒,实难下咽。”
方歌渔看着身子一点点瘫软下去的真祖邪神,眼前一幕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不敢相信耗了娘亲整整千年的大灾祸,竟然有着逐渐被百里安压制下去的迹象。 这简直太扯淡了! 真祖邪神面色隐隐透着虚幻透明的苍白之色,它冷冷抬眸,金色的眼瞳有些难以聚集重聚。 “吾不得不佩服你的当机立断,在如此浅短的时间里,竟能如此决然,全然不顾自身,斩裂业障的封锁。 如今自你体内流逝而出的业障,来日便会化为吞噬你的劫难,虽然看似孤注一掷。 但吾不否认,你的确成功地让我无法吸食此处欲妄了。”
真祖邪神竟是服软? 百里安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低低地睨了它一眼,不咸不淡道:“祭渊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真祖邪神吮着自信的冷笑道:“尸魔之子,你盘算得的确完美,可你忘了,你是吾的许愿之人。 吾应你之愿,现身而至,来到这里,你的许愿之力便是在方才业障尚未爆发之瞬间,已全然回馈于吾。 吾炼化这股愿之力只是迟早问题,而你此刻面临的最大问题,却是杀不死吾,所以,真正面临绝境的,是汝等!”
还未及方歌渔的小眉毛担忧皱起,她听到百里安也是跟着一声冷笑。 不知为何,看着他泛起冷笑的那半张侧颜,原本真祖邪神被许愿召唤出来的那份不安之心,竟也渐渐平复平静下来。 “事到如今,祭渊大人又何必继续装腔作势?你如今这般姿态,倒是真叫我验证了心中所猜想。”
真祖邪神面色一寒,“汝甚天真!”
百里安手臂一抬,将它从地上生生托起,手掌之下的这具肉身,软绵无力,甚至感觉不到骨头的存在。 他不紧不慢道:“世间遵循绝对真理而存在的生灵,尽管有着逆天不合乎常理的生存能力。 可我始终相信,万物相生相克,即便是不死之身的魔河蜀辞,亦有弱点。 像你这样无处不在,无形无体无念的缥缈之物,看似无迹可寻,却同样有着足以动摇你根基的弱点存在。”
真祖邪神失笑出声,似是觉得百里安的话十分可笑,“汝乃世间最完美的真理之神,你说汝有动摇根基的弱点?简直天方夜谭。”
百里安并未理会它的虚张声势,淡淡说道:“弱点往往藏于最强大坚锐的那一面。 你既是以许愿之力显圣世间,而这许愿之力正是你的力量根源之所在,如此,你的弱点也是在这‘许愿’之上。”
真祖邪神的眉头不可遏制地狠狠一抖,目光变得愈发尖锐犀利:“汝!是在自作聪明吗?!”
百里安淡笑道:“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有赌博的成分在里面,可你既然能如此愤怒,那自然证明,我赌对了不是吗? ‘许愿’,我想你在享受人心欲妄强烈的力量同时,同样伴随着一定强烈的风险。 我相信,并非所有人的‘愿望’都可以称之于诚心祈祷的‘许愿’,所以我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
雪飘窗而入,度风穿帘,落在他的发丝间,百里安那张被如森浓大雾般黑色业障所吞噬爬布,他却不惊不惧,坦然相视: “这实验看起来成果不错,方才我在许愿之时,所许之愿,却并非是我真正想要实现的愿望。 其实我召唤你的欲望,并不如何强烈,故此那个愿望,只是我违背本意,随便取着玩的。”
百里安字句敲定:“这……就是第二种,虚假的愿望。”
看着脸色愈发透明虚幻的真祖邪神,百里安看着手掌与她隔壁相触。 肌肤好似一根快要被烧红的烙铁钳断的铁棍,变得越来越细瘦,似要在掌下堪堪熔化。 真祖邪神的眼神越来越冷厉,可身上那种宛若黑天降临的庞然压迫感,却也越来越轻忽。 好似那一层给人来带恐惧与死亡的外衣被人扒了一层下来,逐渐露出里头原本的脆弱软肉,那般清晰地映于眼前。 方歌渔是个一点就通的性子,心中稍做惊奇匪夷,便精准无比地得知了一个极其正确的结论。 “所以说,真祖邪神的弱点便是,它虽操控得了世间一切的人心欲妄,可始终却难看透那人心之下的愿望真假。”
百里安听见方歌渔开口说话,侧眸冲她微微一笑,笑意温朗: “可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胆敢向真祖邪神许愿的人,统共就三次机会,如此珍贵,又怎会敢胡乱许愿?”
方歌渔偏开脸去,耳尖那一抹红点小痣嫣然精致,她轻咳一声: “傻子,你也就三次许愿的机会,无论真假,你的愿力都会被真祖邪神吸收。 这般珍贵的机会,偏就你许了一个最虚假的‘愿望’。”
百里安笑了笑,道:“愿力本就是世间河豚之毒,用得好,则是稀世珍惜的上等美佳肴。 用得不好,那则是戮颈毒刀!”
他低头看向真祖邪神,“你无法分辨愿力真假,方才你现身应愿,无异于服下了对你而言的剧毒之物。 所以,祭渊大人,到现在为止,你还觉得……你是不能被杀死的真理之神吗?”
百里安掌下用力一扯,身子委低下去,话间轻浅,却直指灵魂: “这怎么行呢~堂堂真祖邪神,这才一个照面的回合功夫呢,就将你那致命的弱点暴露给了我,可是有失体统啊。”
“小小得失成败,何须得意。”
真祖邪神一双金瞳幽深淡漠,犹如寒潭,酿着森然: “汝当真觉得,吾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杀死吗?”
百里安笑道:“这点自知之明在下还是有的,小小业障失控崩塌,这点子代价自然无法让祭渊大人魂散迹灭,可眼下,你的选择似乎也不多了。”
他在它耳边轻轻吐了一口气,一只手掌却已经揉在她的肚子上,微微下陷,嗓音清冽却听起来有些危险: “初次交锋,实在荣幸,我十分期待,下次与祭渊大人的会面。”
真祖邪神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偏开脸颊,躲开他的唇声轻语,目光冷漠: “下一次,汝不会有如此好运。”
言罢,它低头张口,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咬下来的却并非血肉。 伤口之中散发着黑邃广袤如星河般的纹理。 那是真祖邪神的欲妄相,它咽下自身的欲妄,顷刻之间便开始遭遇反噬。 脸上的五官退去成无面,身体化为一捧青烟,消失于十方剑中。 最终,它还是啃食了自身,虽然有着强烈的反噬之苦,却并不足以将他抹杀,甚至能够饱腹,退藏于剑中。 百里安垂下手臂,竖起拇指往自己颈间狠狠一戳! 血气疯狂涌动,心脏间的那颗尸珠律动颤抖,血气大放又大收,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巨口,将四周散溢出去的业障尽数吞回内。 以如此强硬的手段强行收回失控的业障,对身体的负担自然是极为严重的。 可百里安在这一刻,内心却是无比轻松畅快。 他转身看向神情复杂的方歌渔,轻笑道:“你看,我就说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