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收回踏出去的的那只脚,尚未抬头去看鳞石上的那位仙人,眼神却是已然冰冷了下来。 心口之中那颗战栗悸动的尸珠,无不在清楚的告诉着他,来者正是那位隗江山的金仙丰虚。 当年参与屠戮尸魔王族,封印尸王将臣的金仙之一。 若非手上沾染了他那十五个哥哥的血,同脉相连的尸珠怎会产生如此怨怒的悸动。 百里安手掌贴于心口,将那颗尸珠的战栗悸动强行镇压下去。 说起来,除了他那十五位哥哥的血仇。 近日来,城中那七名牺牲的妖盟成员这笔血账,又该如何清算? 百里安没有想到,这金仙丰虚竟是来得这般快,拍卖大会还未到来,他便先为那六道神符吸引了过来。 看来,那神符的价值远超百里安心中所预测的啊。 祭台之下,一众人见金仙莅临,诚惶诚恐,顿如野草倒伏呼啦啦地跪下去大片。 便是那方佑方蚩二人也身子微弯,恭敬见礼。 百里安侧身抬眸,看着鳞石上的那位鹤发童颜的金仙大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一种异样的平静。 “倒是不知,这天上金仙何时做起了强盗的营生?”
“放肆!”
金仙的威严如山压顶,沧桑古老的声音仿佛在空间里滚擦出了雷动之音。 百里安周遭气息的压力陡然大增,身体格外沉重,似有一股大力在逼迫他跪下。 碾得他皮肉剧痛,好似被一艘巨大的轮船碾压过身体一般。 可金仙的气势威亚再如何十足强大,可百里安这一身血肉之躯下藏着的却是尊仙之骨。 单靠气势,如何能够压制? 金仙丰虚见依旧屹立于原地的少年,眉头微皱,众目睽睽之下,终究还是自恃身份,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 他俯瞰着百里安,眼神冷漠道:“雪拂生于钟华雪山,天生仙胎神符师,天界众仙为仙尊所掌。 仙尊仁慈,对于雪拂生前所绘灵符,皆用以造福苍生,十方居民。 神符之威,非同小可,仙尊曾下严命,凡仙人雪拂诞下神符。 其主死后,为了避免神符遭遇争夺沦为无主之物,引发祸端,当上交天界帝尊之手,旁人,觊觎沾染不得!”
此话出口,方佑脸色微变。 心道若是这姬昔年得了神符,尽管是外人。 但他既然有心求娶方歌渔,这神符终归还是落在了自家人的手中。 可谁料,这六道神符竟然能够引出金仙丰虚现世,瞧着态度,竟是大有要将这六道神符收归天界的想法。 如此一来,这六道神符可是彻底要与十方城失之交臂了。 方佑脸色愈发低沉难看,但还是顶着莫大的天威,抬首看向金仙丰虚,咬牙说道: “丰虚大人此言差矣,虽仙尊祝斩的确下有命令,吾家夫人雪拂辞世之后,一生所创神符皆归天界所有。 可鳞石本就是觉醒人体符道天赋的存在,这六道神符本该是此子自行觉醒之物。 若大人要强行剥离收回,必然对人体造成极大的损伤,此举有违天道……” 对于一城之主的发言,金仙丰虚却没有耐心听完。 他兴致阑珊,随手打出一道闪电,劈落的闪电与方佑擦肩而过。 他的脚下瞬间裂出一道极深的裂口,恐怖的气机自裂缝之中翻滚如潮水,仅仅只是余威波及。 方佑垂立的手腕瞬然炸裂开一片血口,他神情骇然,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在对方的雷霆手段足以看出,金仙丰虚到此,目的明确,根本不是来同人讲道理的。 金仙丰虚见他住口,雷蛇缭绕的指尖也施恩一般,并未在继续施难,只淡淡说道: “若仙人雪拂尚且在此,还有资格同本仙论一论这是非长短。 凡人方佑,你不过是个寻求女人庇佑获得仙途权利的庸徒。 若非看在钟华仙府府主的三分薄面上,你……还没有资格同本仙说话。”
何其狂傲,目中无人。 而身为金仙,确实有着睥睨众生,目中无人的资本。 在这偌大的十方城中,他足下鳞石并不算过于巨大,可丰虚立在上头,却自然衍生出一种渊渟岳峙的气意。 人间的道理规则,又如何能够束缚早已超脱世俗的仙人。 他冷漠凝视百里安,淡淡语气有种施恩怜悯的口吻: “主动献出神符,亦或本仙亲自动手剥取你的神魂,你自行选择。”
祭台之下,金车之前的牧云夜见到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眼中的阴郁情绪不知何时,一扫而空。 不由偏首看了马车之中,脸色阴晴不定的方歌渔一眼,淡淡一笑。 “不知方三小姐,见到此情此景,心情又是当作何感想呢?”
方歌渔连一个余光都懒得去施舍他一眼,撑着脸颊看向祭台冷笑: “牧仙君也就只能借他人的灾难来弥补你那可怜卑微的自尊心了。”
都到了这种时候,方歌渔那张小嘴损起人来的本事丁点不弱。 牧云夜的表情尚算自持平静,但搭在金车车架上的骨节却捏得微微发白。 但他言语间所流露出来的自矜强悍的意味却是比平时更为真实强烈。 他身子半依靠在金车前,寒声冷笑道:“可事实证明,凡人在仙人面前,亦如朝中官权者眼中的寒门。 寒门难出贵子,生而高贵者,天赋卓然那自然是锦上添花,可出身卑微,再如何努力也是徒然。 有一种人,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的路该行至多远。 成为太玄九经弟子,在常人眼中已是极大的幸事,只是寒门学子何以跃龙门,何以铸就辉煌? 这份出彩的天资,尽管引来一时的震撼动荡,万人注目,但更多的,反而成为了他头上刀,催命符。”
牧云夜的自信心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 他仰目毫无露怯的看着金仙丰虚,仿佛对众生于那金仙的敬畏惧怕之心不能共情,淡淡的笑容里隐含霸道: “若是换做本君此刻觉醒那六道神符,方三小姐觉得,金仙丰虚可敢行如此雷霆之事?”
“无趣。”
方歌渔眉眼冷淡,将车帘放下,眼眸深处却是空荡荡一片,寥寥寂寂。 这般随意态度,竟是丝毫不为牧云夜的话生出半点波澜动摇。 见她不再观望祭台之上的形势,牧云夜有些意外,“哦?方三小姐竟是一点也不担心你的面首出事?”
方歌渔冷冷一笑,目光微显嘲弄地看着他:“你说得不错,有人护着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随着方歌渔话音落定,大风骤然起伏于天地之间,天际不知何方,响起了洪厚的钟鸣之声。 声音尽管厚重,却给人一种无端阴冷萧瑟的极端之感。 在这钟鸣之声下,暮色降临,碧绿的圆月弥合,然而定睛细看过去,仍旧是白日时光。 只是黑压压从四野飞舞而来的无涯好似漫天遍地的一场黑色大雨,倾覆而来。 猎猎凄风冷鸦里,凭空燃烧起来一团火红色的烈焰,那团烈焰之中为群鸦包裹,如一簇炙热烈火的衣裙在风中猎猎飞扬,绯红的,威严的。 自烈火之中,缓缓踏出一只纤长细瘦的脚,小腿包裹着华美烫金流边的黑色长靴,轻轻点落在无人敢靠近的祭台之上。 “轰!!!!”
宛若陨石撞天钟! 为金仙丰虚伟岸神力虚扯起来的旷阔祭台重重坠下,带着无与伦比的霸道力量,严丝合缝地重现大地之中。 而丰虚所设下的结界,也宛若镜面破碎一般被震得四裂。 黑色的乌鸦铺天盖地,如众生凄冷的灵魂游荡在人间,在这片满是活人的鲜红都城之中,无端看到了无边的死亡。 烈火散去,其中渐渐显露出一个纤细高挑的女子模样,她手中提着一盏碧绿的琉璃灯。 灯中生长出六道毫无温度的冰冷银白火焰,跳跃而出,围着女子环绕不歇。 任凭这天地烈风吹雾,竟是难以撼动那六道火焰丝毫。 幽幽寒火之中,女人那张清冷的面颊犹如冰玉,为鸦群环绕的她长发红裙,迎风猎猎,好似墨纸间的一滴血。 女人如同冷刀裁刻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场间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感受到她在盛怒,却冷静得可怕。 她于这冷火幽鸦的世界里展颜一笑,金仙丰虚周身的霞光仙气都变暗了,如朱墨轻描隐隐含笑的唇,似萧瑟战场上残忍屠杀之后所绽放出来的一丝血腥,嗓音诡谲。 “虽许久不掌轮回投胎这等子闲事,但仙人若欲一观黄泉夜忘川,吾倒是可以为你引路一番。”
看着无端就气场全开的嬴姬娘娘,毫无准备的百里安亦是张大了嘴巴,一时哑然无声。 毕竟在百里安的记忆之中,他的娘亲在他幼年之时就已经为情所困,受陷于白驼山中。 永远一副自怨自艾,归于寂静的幽怨萧瑟模样。 哪里晓得,她真正动起怒来,竟是有着如此如烈火熊熊燃烧,极致妖异强大的韵致。 三途六道,万鬼开路,那一身万众敬仰的威仪可是丝毫不弱于金仙丰虚。 百里安心道这可不是阿娘霸气登场的好时机,他抖着手上前去:“那个……您是不是应该冷静一下。”
可终究……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可以质疑一名愤怒的娘亲护崽心切的心情。 他的手还未挨着嬴姬的衣服角,脑袋便先被她一只温温凉凉的手搭上来揉了揉。 那动作像极了老母鸡给小鸡崽子温柔顺毛的感觉。 百里安被揉得半点脾气都没有了,还未反应过来,嬴姬周身那六道银白火焰,将她身子托起,已经来到那屹立鳞石之上的丰虚面前。 凤眸冷眯间,亦是向众身展示出来极为霸道不将道理的一面。 萧瑟而幽冷的吟唱声响起,天地黑鸦疾飞,苍凉荒古之意如疯草般蔓延开来。 “下元幽箓,星宿错度,日月失昏,忘川幽渡,饥馑荐臻,咒必应,成死尸,心伏群魔退听。”
“阴天子————招来!”
天地阴风起,诸天燃大火,阴阴幽炎。 天地君王法相起,法相手托古碑如阴墓,一墓横天万世秋,墓开幽门劈开一条无尽的道路。 路名黄泉通九幽。 阴天子在下,嬴姬一袭红衣长裙立于古碑之上,一双眼眸半赤半幽,是为阴阳双瞳全开。 金仙丰虚面上不以为意的冷漠之色顿扫一空,不知为何,今日欺负的不过是一小小凡子,怎就引来了中幽女帝的怒视出手。 若在仙界,他自是不惧一个不过在人间修行千年的中幽女帝。 只是他以仙身下凡,多有桎梏缚身灵法,加之修行的本就是多人精魄寿元的逆天之法。 他的寿元多有限制,本以走到了尽头枯朽之时,唯有通过不断掠夺采补女子精元,才能够维持仙身不朽。 中幽女帝乃是太阴之女,也曾执掌生死阴阳卷,可观凡人阳寿,仙鬼阴寿。 这是太阴大帝一脉独有的权柄能力。 如今阴阳眼已开,金仙丰虚命格之中的仙寿几何皆被观得一清二楚。 深藏多年的秘密尽数在这一眼之中暴露,已是极大的劣势。 而这中幽女帝,有名后土娘娘,与人间之力相互呼应,再以召唤印找出阴天子,为仙引路,为鬼开道。 他为那些仙族女子采补夺来的阳寿沾染了因果业障,自然转化成为了黑色的阴寿。 二者之间,甚至无需正面交锋,只需她心随神至,便可操控阴天子汲取他体内本不属于他的寿元时限。 金仙丰虚不敢与之周旋太久,足下一点,周身霞光大盛,身体凌天而起。 他摊手招出一柄仙剑,朝天一斩,漫天的黑鸦宛若长夜被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天光洒落,隔着遥遥九重天,他气机大涨,宛若鲸吸百川,借来一股雄浑仙气灵力。 手中的仙剑冲天而起,破开苍穹,于是天河坠来,化为一座洗练山河的巨大天剑笔直斩来。 嬴姬冷哼一声,眼眸之中重瞳轮转出一圈圈法印,裙裾荡曳如夜间妖花,她自阴天子肩头轻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