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那人模样长相的方佑亦是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心下暗道,这小祖宗又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凑个什么热闹劲儿! 当真是不嫌事大吗? 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神使被人当众捂压口鼻,像是擒制犯人一般,言语满是戏弄的意味。 谈光君眼中怒意戾现,咬牙切齿,神情狰狞。 手中权杖壁杆间无数繁复的符文剧烈交替闪烁起来,火光大起龙蛇之势,磅礴到极致的狂暴气息拔地而起,随即整个望归楼摇摇欲坠。 颗颗琉璃宝珠在那恐怖的气机下炸裂成齑粉,楼内四方无形的阵光也随之动荡碎成散华。 小小一只权杖里,蕴藏着的何止天威? 更是帝尊赐福授以的天地至伟裁决之力,便是神情淡淡立在望归楼顶端的金仙丰虚。 也是在那股浩瀚可怕的气息下,眉心金印闪烁不稳,眼底亦是深深凝重忌惮不已。 他心中冷笑不已。 这小子仗着自己背后有中幽女帝为他撑腰,便不将天上诸仙都不放在眼底。 那谈光君仙阶品级不高,可裁决权杖在手,便是他这样的金仙也不得不低头敬畏三分。 那裁决权杖可是为一截帝骨所化,对诸天神佛都有着极为恐怖的压制作用。 将谈光君惹怒之下,裁决权杖必然不受控制,力量暴走形成天灾。 今日不仅仅这望归楼难保,便是这十方城城中之人,怕是都得死绝大半。 城外群山,皆会在天威裁决之下,被夷为平地死境。 这小子自认为是为太玄宗辩解出头,实则不然。 今日闹上这么一出,其后果怕是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此也好,这小子死后,那六道神符自然也就成了无主之物。 只是这裁决权杖,可碎仙骨,便是他也不得不慎重小心。 本体在此,怕是还得遁去千万里的海域之中,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心思飞转的金仙丰虚,手掐隐诀,正欲远遁而去。 “轰!”
一声巨响。 楼下忽然传来巨大的震响,拔涨而起的龙蛇火光好似被一只巨灵手掌捏灭碎去,以着山海之势蔓延开来的裁决至伟的气息也好似被一场暴雨浇熄的烈火,归于平静。 金仙丰虚掐诀的手僵停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楼下。 捂着谈光君口鼻的那只手掌不知何时松开了,穿过他的肩膀,不带任何烟火气息地落在他握住的权柄之上。 而谈光君身前的权杖在那只手掌下已经有大半没入了地面之中,滚烫的宝石变得冰冷死寂,难以散发出半点光辉。 而苏靖周身的囚禁之光,也早已消失,散去灵辉。 他身体被迫前倾低栽,眼瞳剧烈扩散颤抖着,心惊肉跳! 他身后的那个凡人……竟然轻而易举的将仙尊祝斩赐予的权杖压制了下去! 谈光君已经可以说话,可喉咙里却因为震惊,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掌慢慢离开权杖,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后传来那个人的嗓音: “现下,谈光君可能好好地行裁决之权了吗?”
谈光君遍体寒凉,用力抽出权杖,转身用力死死盯着百里安那张脸,厉声问道: “本君虽不知你是在用了怎般诡异的手段来压制裁决权杖! 但本君告诉你,今日毒害君皇陛下之罪,谁也袒护不得!”
百里安轻轻笑道:“我为小小凡子,自是无法袒护此等罪大恶极地凶徒。 只是谈光君当真是误会了,下毒之人,并非是苏靖师姐。”
“你唤她师姐?”
谈光君眸光低冷:“你究竟是何人?”
百里安颔首道:“太玄宗弟子,姬昔年。”
谈光君冷笑道:“你既是太玄弟子,与苏靖师出同门,自会袒护于她,你的辩解之言,毫无说服力! 任凭你说得天华乱坠,你又当如何解释那颗无故从你师姐手中消失的千刀万剐丹做了何用?!”
百里安道:“不是消失了,而是被人吃了。”
谈光君只觉得自己再次被人狠狠地愚弄了一回,“废话!谁都知晓,那颗千刀万剐丹是下给了君皇陛下。”
百里安笑意浅浅,“我何时说了,师姐的那颗千刀万剐丹是被君皇陛下吃了?”
谈光君冷哼道:“难不成还是旁人吃掉了!”
“不错。”
百里安眼皮一抬,道:“苏靖师姐的那颗千刀万剐丹,是被我吃掉了。”
苏靖豁然抬首,远远看向百里安,胸中情绪暗流涌动。 谈光君先是一愣,旋即大怒:“简直一派胡言!信口雌黄!为了给你师姐开罪,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莫说谈光君会怒不可遏,便是方佑如此厚脸皮的一个人也听不下去了,他满脸尴尬道: “姬公子怕是对这千刀万剐丹不太了解,此丹乃是刑用之丹。 服下此丹后一个月内,日日夜夜都将会苦受千刀万剐的噬心之痛。 偏生外表又看不出半点痕迹,此丹带来的巨大痛苦,非常人所能够忍受。 恕我直言,姬公子若当真服下了此丹,怕是没办法如此平静自然且神智清楚地站在这里与我们对话。 只有像君皇陛下那般形容反应,才是真正服下了千刀万剐丹的表现,昏迷不醒,痛死过去,那都是万幸了。”
望归楼内的众人们听到这里也不由觉得这位太玄九经弟子的想法实在是过于天真可笑了些。 连千刀万剐丹的药效都未搞清楚,就在这里冲动行事为人辩解,撒下如此一戳就破的谎言,又能救得了谁? 李半生更是觉得百里安此举愚蠢到了家,一时甚至都有些怀疑他或许根本就不是来解围的。 多半是对两百年前雪涯之上,她们母女二人将他生生逼死的事耿耿于怀。 眼下还不容易抓着一个机会,还不来落井下石?! 她知晓百里安小时候就是个格外聪明思维敏捷的孩子。 他事事心细如尘,沉稳周道,今日这番错漏百出的说辞简直就是来恶心人的!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少在这添乱,给我下去!”
李半生纤眉怒竖,呵斥道。 百里安‘哦?’了一声,上前两步接近她:“宗主夫人若觉得弟子是在添乱,那不知夫人可有何好的见解?”
前一刻还怒气汹汹的李半生见他接近过来,身子莫名战栗一抖。 她好似见着什么毒蛇一般,蹭蹭蹭地退了几步,目光说不出的冰冷警惕。 百里安对她这样的反应不明就里,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朝着方佑摊开手掌。 “方城主若是不信,不妨将那瓶千刀万剐丹给我试试,在下自会向各位证明一切。”
方佑一时拿捏不准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看向谈光君。 但见他脸色阴郁地点了点头,似是想看百里安究竟要捣什么鬼,这才应予递出。 方歌渔却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大变,急声道:“不许给他!”
甚至还要劈手去阻拦。 百里安手指灵巧翻转间,便不留痕迹地借过方佑递来的小瓷瓶。 他一个闪身避开寒着俏脸扑过来的方歌渔,转身之际,手指拨塞,倒出丹丸,仰头服下。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迟疑犹豫。 动作潇洒得让人瞠目结舌。 那可是千刀万剐丹,世间至刑之毒物!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个一个疯子。 这样的突发状况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包括李半生,包括谈光君。 甚至包括是苏靖。 看着百里安滚动咽下的喉结,苏靖的手指刹那变得冰冷麻木。 她喉咙深处一紧,身体不受控制地迈出去一步,可还未等她做些什么,一个冷冰冰的事物朝她怀里抛了过来。 她恍惚接过,看着掌心里的小瓷瓶,面色有些苍白恍惚。 众人目光呆滞,秦慕青震撼一瞬,目光里却慢慢浮现出嘲弄与畅意。 这小子自己作死,怨不了别人。 接下来,就等看他是如何在众人面前出丑,被那刑丹折磨得满地打滚的狼狈模样吧。 可是众人耐着性子等了许久,却见他面色如常,服下千刀万剐丹后,也未见着有半点不适,面上更是不见任何强撑忍耐的样子。 谈光君终于察觉到了此事的诡异,皱起眉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里安道:“方佑城主方才对于此丹见解说得倒也不尽然,千刀万剐丹乃是审讯逼供的绝佳刑丹。 据传闻便是南柯寺里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苦佛陀也难承受其刑丹带来的莫大痛苦,可唯有一种情况是例外。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从本质上来说千刀万剐丹是毒丹,世间药力至毒之物尚且都可以用以入药治疗,这千刀万剐丹亦是如此。 三年前,我于北漠历练修行,却是不幸惨遇旱魃炎灾,与其斗法十日,终捡回一条性命,却也至此落下了炎毒病疴之症。 我受此毒折磨困顿已久,常年以往,身心俱疲。 可这千刀万剐丹乃是至阴至寒之物,药性却能克制此毒,二者之间相化相解。 苏靖师姐这十一颗刑丹,特以高价竞拍所得,不是为了下毒害人,而是顾念同门之情,以解我折磨苦难。”
李半生震惊不已,早知晓此子能言善辩,却不曾想,他竟能够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就整理出这么一套毫无破绽的说辞来应对众人。 且面不改色,从容落落,尽管她知晓这小子不可能中那劳什子炎毒。 却从他那笃定的话语中,不禁也生出想要去相信他的错觉来。 见谈光君面色有着明显的动摇迟疑,显然是看到百里安服下刑丹后,并无半点反应。 不由也半信半疑地看向方佑:“千刀万剐丹……当真能解炎毒?”
方佑啊了一声,挠了挠头,道:“此丹却有此效,而且能解的唯有旱魃炎灾之毒。 若是身中此毒者服下此丹,确实不会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众人恍然。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谈光君面色稍有和缓,虽是对于百里安的说辞信了几分。 但对苏靖方才的种种态度仍是持有怀疑。 “若是如此,为何方才本君审问之时,她一句都不为自己辩解?”
秦慕青早间被百里安驳了面子,本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如今又怎甘心见他如此顺理成章地为自己师姐成功脱罪。 抱着故意恶心人的心态,她开了口,也不怕得罪太玄宗:“正是如此,若非心中有鬼,怎会一句不辩?! 为自己的师弟解毒治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需要如此缄口不语吗?”
李半生幽幽看了她一眼,将秦慕青的长相模样给记下了。 百里安低低发笑,道:“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如秦四姑娘这般片面专执。 虽说我所中之毒乃是炎毒,可旱魃乃是上古尸魔,其毒成灾,炎毒虽不是尸毒。 可难免会叫有心之人觉得我为尸魔所咬而被同化为尸魔,日后仙途必然坎坷,同辈弟子之中怕也是多有偏见。 是我出于私心,请求师姐莫要将我中毒一事说出去,师姐言必信,行必果,许诺必诚,故此才不欲多言。”
秦慕青不是谈光君,她可是亲身见识过百里安的心计,自是不信他的这番鬼话,不由冷笑道: “这话听起来,姬公子的这位师姐,待你可是真真的好啊。”
“同门情深,那是自然。”
“好一个同门情深。”
秦慕冷笑道:“谁人不知太玄靖姑娘乃是人间高岭之花,身在红尘,却不入尘寰,六根最是清静。 你说她会为了你这样一个新入门未多久的男弟子寻药驱毒,甚至不惜背负谋害尊仙的罪名,而不自证清白?你觉得这像话吗?”
谈光君眉头蹙起,不由再次打量一眼苏靖。 亦是觉得她这般女子,的确不像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迷失心智,而自陷困境的女人。 秦慕青接着冷笑道:“更何况,方才谈光君有问到,她那颗千刀万剐丹下落何处去,靖姑娘是如何回答的,哦……” 她一脸趣意深长:“那会儿她的回答,可是极不耐烦地说是喂了狗呢,若是同门情深,又怎会做此比喻。 在我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姬公子自作多情罢了,才故意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来自我感动。”
众人觉得这份辩言实在是有些勉强,在他们看来,那位靖姑娘的确不可能为了一名男子做到这个份儿上。 可你若说这是自导自演…… 谁有病去吃那千刀万剐丹啊! 其中,必是另有猫腻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