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仙胥堰眼中满是遗憾之色:“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此生托山河,生死不足道。 我既身为剑仙,不可能坐视此等魔头不理,我不想杀你,但若你执意护魔,即便不愿,我也不得不伤你了?”
百里安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道:“人各有心,心有各见,立场不同,决断不同。”
分明是立场理性针锋相对的两人,可眼下二人对话言辞之间,却好似和风细雨一般。 白仙胥堰上下将百里安打量一眼,道:“白仙谭元思那一笔伤,将你重创得不轻,你本不该这么快醒来。 我不知你是服用了怎样的天才异宝,竟能在一夜之间醒过来。 但我看得出来,你此刻十分虚弱,已是强弩之末。若我出手,你扛不下一剑。”
百里安一甩右袖,袖袍间浸染的血珠滚滚而落,他颔首道: “那白仙大人不妨同我做一场赌约,若是我能够接你三剑,今夜还请白仙大人就此离去可好?”
白仙胥堰眸光闪烁了一下,旋即道:“好,若你能接我三剑,从今日起,我便退出这场围杀除魔之战。”
百里安并未想到他竟会这么说,面上错愕间,剑锋陡然出鞘的锋然之音震碎夜风,激荡山岚,无形的一剑刺向百里安左肩。 其势强大,剑啸之音如锋利的丝弦般在心脏间切割勒紧,不由令人心神一滞。 这一剑强大归强大,却没有要取百里安性命的意思,只欲伤其臂膀,逼出藏于左袖之中的诡诈魔头。 方才那一剑,百里安以右臂格挡,尽管成功化解了那一剑杀机。 同时他此刻整个右臂也受到重创,再难为袖中蜀辞抵御伤害。 而百里安此刻已经被白仙胥堰逼至到了山壁之间,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了。 这一剑,怎么看百里安都全无抵抗之力用以应对,眼看着就要败在剑下。 可百里安并未退去,也未再以受伤的右臂试图去负隅顽抗。 因为这一剑虽强,却远不似白仙胥堰刺来的第一剑那般快,足够给他做出应对的反应。 所以他抬起了那只一直被他保护得极好的左手,左手拇指间的碧水生玉青芒绽放。 随即,一声清澈嘹亮的呖鸣声响起,一对火红的双翼如火焰般照彻长夜,羽尾曳出十二道金色流火华焰。 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其神为荧惑,其兽朱鸟。 御风化玄,临城为首,喙雀成琴,入器为棺。 此为中幽守护之器,上品神器,朱雀琴。 此琴为守护之器,亦有着古老的传说,中幽皇朝乃是万怨聚集而成的幽龙自陨之地,其骸化为城池国度。 山川万里,在人间划分出了真正的阴阳两界。 天灵四兽朱雀,守护其骸三万年,散去一身神通坐化,化为离火大阵继续长久不衰地守护这一境土地。 直至中幽女帝在这片土地上开疆扩土,镇守幽泉,一人之力,便可守护皇朝国度。 后得朱雀认主,化琴侧畔,变作神器。 中幽女帝有朱雀琴在身,两力共鸣,可算得上是半个不死之身,不灭之灵魂。 直至两百年前,百里安遇难身死,朱雀琴随其主绝望悲伤的心境而自我变化为棺,入长陵守魂而伴。 朱雀灵兽这一生,都是在为守护而生,从幽龙,到国土,再到皇朝,再是中幽女帝,如今…… 它的主人,是中幽皇太子,百里安。 应心而来,应守而动。 即便此刻百里安的灵力不济,重伤体力难支,但朱雀琴不似其他神器,需要以精纯磅礴的灵力驱使召唤。 一张雕工精细绘着流火烈焰的黑色古琴横悬于百里安的掌下。 百里安随手轻拨琴弦,古黑色的琴身上绘画出的流火烈焰宛若真的燃烧起来一般,流动出了一抹灿灿流金。 琴声起,剑意落,流金散。 白仙胥堰在看到百里安掌下那张古琴的时候,眼中尽是惊然之色:“中幽皇朝的护国神器,朱雀琴?!”
百里安掌心覆落,压住颤抖的琴弦,平静道:“我给它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式微’。”
白仙胥堰看到此琴,便知晓百里安究竟是什么身份了:“你竟然是中幽女帝之子?”
百里安并不否认他的猜测,当他取出朱雀琴的时候,就没打算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了。 白仙胥堰斩出的一剑为琴音抵消,也不动恼,只是无奈一笑,道:“你这心思倒也深重,知晓我不会向其他人暴露你的身份,便肆无忌惮地动用中幽至宝,这可是违规的行为。”
百里安道:“白仙大人心系苍生,以守护六道安宁为己人,我身为中幽太子,亦是太阴大帝之孙,若您将我身份上报,九幽界与天界终将迎来一场极大的动荡,以您的性子,可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倒是被你算计得死死的。”
白仙胥堰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抬起明亮的双眸,道:“不过朱雀琴虽然强大,其中朱雀神意的守护之力在没有灵力的维持之下,仅会主动护主一次,此琴于你而言,已然无用,接下来,你又该如何接下我第二剑。”
百里安道:“白仙大人只管出剑便是。”
“那便……看剑吧!”
白仙胥堰废话不再多说。 第二道剑鸣之声再度响起。 百里安掌下的朱雀琴已然归入碧水生玉之中,同时,碧水生玉再度绽放出一道青芒。 “不知白仙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人间这样一句话,人在江湖上行走,总有几件武器用来防身的。”
白仙胥堰手指轻抚剑鞘,面上含笑:“何止在人间,即便是在仙界之中,亦是如此,可即便你武器无数,可难不成把把武器都是神器?”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百里安握住那缕绽放的青光,自其中取出一把色泽如霜玉般的短笛,笛尾间镶嵌着一颗猩红宝珠,如泣血之泪,如凄如殇。 百里安将镶嵌着鬼泣珠的笛尾那端朝着那柄飞射而来的剑狠狠扔掷出去。 剑崩笛飞,不知落到了何处。 白仙胥堰眉峰高高挑起:“这是……阴笛?不,不对,若仅仅只是御鬼之用的阴笛,论其品阶,不过仅仅只是仙器,这竟然能够接下我那一剑,此笛分明已经步入了神器之列。”
百里安道:“白仙大人可要继续出剑?”
白仙胥堰想不明白,看着百里安疑惑道:“神器即便是在仙界也是极为珍稀的武器,即便位列金仙,也并非是所有的金仙都能佩以此器,如今你能手执两柄神器,已是奇事,难不成你身上竟还真藏有第三把神器?”
面对白仙胥堰的发问,百里安却坦然诚恳道:“我身上的确没有第三把神器了。”
白仙胥堰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叹息道:“你这是在搏命啊。”
他一心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白仙胥堰好不停歇地再度斩出第三剑。 虽然心中深知,百里安身上绝不可能再藏有第三把神器,但在出这最后一剑时,为求稳妥不出意外。 这一剑比起方才斩出来的两剑要强大无数倍。 这一剑好似不是从鞘中来,那浩瀚无垠的惊啸之音宛若从苍穹四野而来,剑气四溢宛若银瓶乍泄。 山壁间的厚厚挂冰积雪都被那无数的剑气切割成无数粉尘细沫,裸露出了原有的青碧色山岩。 分明只是一剑,却不知从何处来,斩出了千军万马战场的悲壮之势。 四面八方都是狂暴的剑风,每一缕剑风中都蕴藏着磅礴、澎湃的气息。 如暴雨洗尘,天水净凡尘。 这正是白仙胥堰除了那柄养心小剑,威力最强的一把剑招。 名为“天雨濯世。”
此剑出鞘,一剑能够斩出横扫千军万马之势。 剑气如风,剑意如雨,剑光如鳞点点摇晃似银河曳天。 天地风雨剑影骤且狂,天在上,地在下,举头诸天皆是神明剑气,无处可逃,无处可掩,无处可容。 白仙胥堰道:“我这一剑,取至于星辰之光,星辰不灭,剑光不散,此剑不在生死对决御敌时,以修一人一剑破万军千兽,专用以群斩,每一柄剑气虽只有着能够伤魂启境修为的地仙,却是无孔不入,四面八方,即便你仍有神器护体,也只能护身外一寸一方之境,这一剑,你注定无法设防。”
百里安立于山壁之前,袖袍滚滚拂动如云,他道:“这第三剑,自是不可再继续守御了。”
“我这有一剑,还请白仙大人试之。”
白仙胥堰意外挑眉:“你有一剑?”
如今他灵力血气皆以枯竭,即便有剑,又能如何? 白仙胥堰第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便是让那白仙谭元思分外执着在意的天策钧山剑。 他又摇了摇首,觉得若是百里安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这柄剑上,那可未免真是太过天真了。 天在一点点发生变化,月影渐渐淡了,东方出晓,长夜将烬,天色由暗转明,那一剑,劈开了默默的夜幕,迎来了初升的太阳。 面对倾世落下的剑雨,面对乱风吹来的剑意,百里安没有闪避,他随意寻了一个方向抬起了手掌。 掌纹裂开金色繁复古老的纹路,那纹路如同神圣的蔷薇荆棘般缓缓蔓延伸展出来,然后来到这片尘世,变得漆黑,包裹着一抹金色的剑尖。 金色的古剑吐露着纯至圣然的黑色剑气,丝丝缕缕。 仅仅只是浮现出一抹剑尖,便停止了下来。 当百里安抬起手掌的那一瞬间,天黑了。 九霄之下有濯世之雨剑,取自于星辰天光,无始无终,落势如暴雨。 而百里安掌心之剑,名为诸天。 一剑诸天,同亦诛天。 诸天之下,一剑可遮天,一剑可灭星辰万道入匣。 不是长夜重来,而是极致的黑。 天黑了。 不见星光,不见尘世,不见落雨,亦不见剑。 万物凡尘皆宛若被极致黑暗的圣然剑息吞噬不见。 耳畔不再传来淅淅沥沥的剑雨之声。 抬掌天黑。 落掌天明。 山壁林梢间,依然是那片泠泠清冷的月色。 百里安除了手臂间仍自淌落着滚滚的血珠,全身上下,竟再无其他任何伤势。 他静静地看着满目震惊的白仙胥堰,平静说道:“我想,这场赌约,应该是我赢了吧。”
虽然只有极瞬一瞥,可白仙胥堰却是真真切切地认出了那柄剑的来历,在光明骤来的下一瞬,他脱口而出地失声道: “诸天剑?!竟是诸天剑?供奉于东天神殿的诸天剑,怎会在你的手中?!”
诸天剑素来以剑气之戮盛名天界,从不臣服于任何人之手,亦未向任何人认主,自古以来,能够自那东天神殿中拔出此剑者,也唯有仙尊祝斩与那位昆仑神了。 可他们拔剑,却也不过只是凭借那压倒众生的神力强行拔剑驱使罢了。 白仙胥堰记得三年前,由昆仑神以神念之力强行召唤此剑入仙陵城,时隔三年,这诸天剑,竟仍未归入东天殿中,而是落在了他的手中。 看这模样,似乎还是认其为主?! 何其恐怖,何其匪夷所思?! 唯有无需灵力驱使,便能应主人心意而剑显于尘世间,这毫无疑问,正是认主之证。 百里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头细细看着自己掌间的细纹,其中命格之线交错复杂,好似有两世之线纠葛不清。 “尽管已经找回了记忆,可我这具身体之中,似乎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待我这次能够活下来,倒也不妨再好好将心中的一切猜测求证一番。”
白仙胥堰勉强将自己翻腾的心绪压制下去,他无奈地闭上双眸,再次从鞘中招出一柄飞剑。 只是这一次,他的剑并未斩向百里安,而是斩向了自己。 剑光寒彻,染血的断臂飞出。 百里安想要制止,已是为时已晚。 “你这么做,又是何苦?”
白仙胥堰踉跄两步,左手捂着自己的断臂之伤,脸色苍白,可唇角却是一抹释然的笑意:“我夙愿已了,作为仙臣,即便赌约在前,放任魔河,此身任然有罪,我不欲杀死为我女儿报仇的恩人,亦不愿背叛仙尊大人,唯有自斩执剑之臂,方能求得一丝心安。”
百里安张口还要在说些什么,白仙胥堰却摆手打断道:“既已成事实,闲话倒也不必再多说,恩已还,情已了,至此山高水远,你我已再无瓜葛,今夜,我亦是从未见过你,更为见过魔河蜀辞。”
说完这句话,白仙胥堰便毫不拖泥带水的踏起罡风,乘风而去。 (这几天事情太多,北北忙昏了头,很抱歉昨天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