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辞没功夫搭理世界观彻底崩塌的姬钰。 七尾形态的她虽然身体受到了不小的限制。 论战斗力而言,远不及六尾形态。 但展开七尾的她对于体内的妖力与业障气息消耗却是能够做到最小化。 她试图从死水中拔动自己的身体。 虽依旧无法将自己的双腿完全从那诡异的水中拔出来,但也不似像方才那般在水里寸步难行。 这片水域对人体的限制似乎也与个人的修为息息相关。 修为灵力却强大,这死水反而越是能够将以克制。 她换做七尾较弱的形态,反而还能够在水中勉强划动前行。 水底下聚集着巨大的阴影,将百里安吞噬进去的巨大尸体堆里。 只能看见他一只手臂露在外面,那只手臂的衣衫袖子已经被尽数吞噬腐蚀。 可以将手臂上的深一块,浅一块的尸斑看得清清楚楚。 更恐怖的是,那尸堆肉块在吞噬完百里安的身体后,竟开始吞噬这片水域。 那片疯狂生长的不规则尸堆肉块开始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来。 原本生长在那些尸块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也转不动了。 眼睛珠子被撑挤得充血赤红,然后被那肉芽刺破挤爆,复而被蠕动的肉瘤也吞噬陷入其中消失不见。 不多时,那尸堆之下,就凹陷下去了一个数十米的大坑。 坑下渊不见底,也不知连接到了何方世界里。 诡异的是,那尸堆见什么就吞噬什么,就连这水域都不放过。 可姬钰发现自己周身的水线非但不退,还越长越快。 四周水面上出现了无数个小型漩涡,卷动着碎冰与寒雾。 姬钰能够感受到那漩涡之中不属于这片空间的奇异气息,他神色变化许久。 “眼下根本没有办法找到神阙,只能赌一把了。 这些漩涡看似凶险,但观其中涌出来的地气,似乎连接人间的现实世界。”
“我们与其在这等死,不如赌一赌。”
蜀辞没答话,冷峭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一言不发地艰难划动双腿,竟是主动朝着那尸堆迎上去。 看着蜀辞不要命还想往那群蠕动的肉块堆里凑近过去,姬钰表情裂开地抓过她的手臂,急声道: “你疯了!还过去做什么,那小子都被吞噬得没个人样了,已经没救了!”
“真的没救了吗?”
蜀辞没挣开他的手,一对竖瞳死死地盯着暴露在肉块外的那只逐渐枯瘦的手臂。 尽管她心中清楚,无论是谁,被这么多数量的寒尸吞噬,连脑子都尸化了,再无任何挽回的余地。 可那尸堆吞噬万物,就连这片死域之水也能全然吞噬。 为何却无法完全将百里安的身体吞噬殆尽,还留有一只手臂久久暴露在肉块之外? 蠕动的尸山肉块高高隆起。 隆起的一团肉块如被大雨冲刷下来的泥浆般,融化蜕现出了鬼仙岁游的身体。 他被蜀辞魔兵切断的脑袋在飞快的愈合着。 原本丑陋的五官此刻在不断变幻出千般面孔。 老人,小孩,少年,幼童,女子,农夫…… 那千般变化的喜怒哀乐的情绪,最后定格在了宛若遭受到背叛的极致愤怒之上。 他狠狠盯着她,盯得两眼染上了一层血腥恐怖的潮红色。 呼吸也越发的沉重急促,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森森然: “你别告诉我,如今你这般不堪的形容,才是你的真身?”
他所迷恋痴狂的那个魔河蜀辞,那个曾让他不惜放弃仙人身份,尊高信仰的存在,竟不是同他一样的永远也长不大? 看着那出挑曼妙的身材,长腿细腰,说不出的妍姿艳质,千秋魅惑。 即便她什么也不做,那自骨相里透露出来的颠倒众生的成熟风情,也绝非少女所能够拥有的。 她不再拥有着纯洁清稚的可爱面容,青涩散尽。 除了那郁郁青青的黑眼圈,从头到尾都再也看不到半点昔日的魔河影子。 精灵般的小脸没有了。 分明强大无双却极致反差的楚楚无害的娇软身材也没有了。 那足以令他暗中心生催残龌蹉欲望的含苞待放之意也毁得一干二净。 他心心念念最喜欢的人,此刻竟长成了他最厌恶的模样。 那成熟魅惑的气质,那妖韵出挑的身材,是他极其厌恶能够在外表上全然压制他的气质。 他所信仰爱慕的蜀辞,怎么可以堕落成这副肤浅下流的模样。 此刻,鬼仙岁游内心的崩塌感比起姬钰,只强不弱。 看着这样的蜀辞,他只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就像是一场笑话。 他就像是一个独角戏的小丑般,被人人人愚弄耍玩。 鬼仙岁游强行压制这自己暴盛的情绪,看着蜀辞,寒声道: “你最好告诉我,你只是为了故意激怒我,所以才故意施以幻术,变作这副俗媚不良的样子。 这绝不是你的真身,对不对?”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说服蜀辞,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宽慰自己的理由,神情稍缓,语气又放轻了些: “若这是你的本体,你怎会千万年来,从未在人前显身过。 你是绝俗出世之人,眼光自是不可能同那些俗人一样贪慕于这种艳俗的皮囊。 你一定也很厌恶这种模样,更喜欢从前的你对吧?”
蜀辞当然不喜欢这副模样,胸前晃荡着两团沉甸甸的累赘之物压得肩膀酸痛不说,身体也远不似从前那般灵巧好使。 只是事实归事实,自己嫌弃这不中看的身子倒也罢了。 怎么今日接二连三,继姬钰之后,又来了个鬼仙岁游。 蜀辞从不接受别人对她的爱慕与崇拜,但也不意味着她能够欣然接受别人的嫌弃与诋毁。 她虽说不怎么喜欢自己现在的身体,往日天天黏在那小东西身边的时候。 那小东西虽嘴上嫌弃,但蜀辞在他眼中却是瞧不出半点讨厌她的情绪来。 尽管白天他不喜欢她黏着他,也多有驱赶避嫌之意。 可那段时间在村子里受伤的时候,他晚上还是愿意同她一起困觉暖被窝贴脚脚的。 而且在他躺下冥想失去防备的时候,她喜欢用尾巴缠他腰身,探探他的这块心头肉有没有在她的伺候下长胖些更好入口。 而他被她的尾巴缠得没了性子,意识模糊放松下来的时候,也总是喜欢用脑袋蹭她的胸。 蹭也就算了,还喜欢寻找温度似的将那凉冰冰的脸埋进去,像小兽般闻她身上的味道。 搞得蜀辞生出了自己这副模样还是很香很吸引人的自恋错觉来。 好家伙,如今倒是将好不容易从百里安那养起来的自信心打回原形,碎了一地。 鬼仙岁游是个厉害人物。 蜀辞活了这么多年,以前矮个子的时候,活得是称王称霸,耀武扬威,从来不知自卑是何物。 如今在姬钰和他这么大的反应之下,搞得她还真觉得自己这副模样上不了台面,理应人憎狗嫌。 自尊心小小受挫的蜀辞表面上当然不能展示出来自己此刻憋闷的情绪。 她面上崩得八风不动,毫不留情地打破鬼仙岁游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愚蠢之徒,吾辈九位一体,样样皆是正体魔身,何来幻象!”
说完,蜀辞还很有智商地不忘威慑对方一番,神情端得冷漠傲然: “吾辈不开七尾,只因七尾的破坏之力远在六尾之上。 一旦开启,杀性难消,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若不淋漓尽致的嗜血一场,谁也难消吾辈一身杀劫!”
这一番说辞,鬼仙岁游信没信她不知道。 反正姬钰是信了,他神情骇然,道:“娘的,你这副模样原来这般凶的吗?!”
那鬼仙岁游一看就是杀不死的怪物,他是抵消不了她的杀性。 这算来算去,还不是得他倒霉祭旗?! 还未等来蜀辞的答话,立在尸堆之上的鬼仙岁游喉中挤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嘶哑咆哮。 他似泣似怒,身下的尸块宛若受到了他激荡狂暴的情绪所感染,竟是能够看到一些肉芽自尸块间冰冷张开,宛若某种鱼类的鳍般剧烈抖动着。 他自尸堆之上暴怒跃下,身体与尸块看似骤然分离,却在双脚之处,有着一缕淡淡的黑雾之气连接着他与那庞大的尸块。 蜀辞神情一凛,她位于死水之中,水面已经没入她的腰胸之处。 加之七尾形态的她,身体敏锐速度根本就比不上六尾的形态。 身下死水黏着,就连双腿双臂划动的动作都十分沉重迟缓。 而鬼仙岁游的身法极快,在他暴动的瞬间,便已经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 蜀辞无可奈何,只能双臂叠十架于身前。 可防御的姿势还未摆好,她眼前便出现了一只破空而来的死白枯瘦的拳头。 那拳头毫不留情地轰在她的头颅之上。 蜀辞眼前顿时一黑,后背的水面之上暴开的气机竟是炸裂数百米之远。 她的身体贴于紊乱暴动的水面,重重倒飞了出去,在一片激流里,画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姬钰看着干净利落倒飞出去的蜀辞,心中一声哎哟我去! 感情方才她都是在狐假虎威,空口说大话啊! 虽有心解救,可这片死水之域对姬钰那仙人的境界修为有着强烈的限制与压制作用,他在水中彻底失去了行动力。 只好抬掌化出一缕轻风,试图去接住蜀辞。 可鬼仙岁游似乎没有打算要放过蜀辞的意思,残影掠过,速度竟比风还快。 他一拳轰碎姬钰化出来的风,神情阴鸷冷漠地立于水面之上。 他目光冰冷而残暴地看着慢慢从水中浮起的蜀辞。 鬼仙岁游的眼睛在昏定的黑暗里泛出猫一样的诡异的绿光。 他浑身着发抖,眼底闪着鬼魅的光,那张薄而畸形的嘴巴也如兽类般龇裂开了一个月牙的形状。 两排牙齿在森森然的狰狞笑着。 蜀辞那张妖妍如花的脸刚从水面中浮起来。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极端厌恶的东西。 飞快弯腰下去,两只手齐齐探出,死死扼在她的脖颈间,表情狰狞地将她重新压回死水之中。 蜀辞还未来得及吸入一口新鲜的空气。 冰冷的死水又开始疯狂涌入口鼻之中,强烈的溺毙窒息感铺天盖地的朝她淹没而来。 眼前昏黑,透过水底那扭曲的光线,蜀辞能够看见鬼仙岁游那张写满了憎恶的扭曲丑陋脸庞。 他清楚知晓,即便蜀辞再弱,他也无法将她真正杀死。 所以他选择用这种溺亡的痛苦方式来狠狠折磨她,发泄心中的不满与怨恨。 如若说一开始他对蜀辞有多么崇拜爱慕,此刻就对她又多么的恨! “你竟然愚弄我!你竟然愚弄了我整整数千年!从来还没有谁敢这么对待我!”
“你该死!你该死!!”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你根本就死不了!好!很好!死不了也好! 我要让你求死不得!日日夜夜都在无尽漫长的痛苦与绝望中渡过!你休想活得安宁,死得奢望!”
剧烈愤恨动荡的情绪让鬼仙岁游开始语无伦次。 他两只手改为一只手掐住蜀辞的脖子,另一只手化为利爪,发狠地抓挠划破她的脸颊与脖颈。 暗沉沉的水底蔓延开出一朵朵猩红的水花,模糊了她的面容。 水中的恶寒阴冷之气直抵五脏六腑,犹如尖针,砭扎着她的喉咙与胸肺。 那熟悉的溺亡感让蜀辞心口一阵窒息的疼,她无法呼吸。 好似一下坠入深不见底的冰冷黑暗世界之中。 湍流的疾水涌入耳中,在那光怪陆离的扭曲水光里,蜀辞耳边响起了熙攘之音。 似狂歌的漩涡,似食尸鹫的戾鸣。 又似那遥远昆仑之巅上的呼啸风雪之音,浮生幻梦的盘流着。 她就撑着遥远记忆里那支离破碎的身体,如天地间一粒尘沙,在无尽琼色的大雪之中茕茕独行。 寒冷彻骨的回忆犹如湍流瀑布般喧嚣不断。 她只觉自己陡然失重般,坠入冰河湍急里,寒冰刺骨的河水朝她无情淹没而来。 河中的碎冰如刀,身体在那冰冷的碎刀之下被撕裂,被分解,然后因为那不死的诅咒,在漫长的时光洪流里再度拼凑完整。 冷!好冷! 她宛若又回到了昆仑雪域之下的那座万里冰河里。 那彻骨的河水似是生了牙齿,噬心咬肌,渊蒙的混沌里,没日没夜的剧疼如弥天大网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