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深渊般的水下黑洞,原本如根须深深驻扎的尸体群已经全然不见。 在这片死域之中,竟是再难找出半具尸体或是尸块。 幽黑又透着深蓝之色的水洞之中,缓缓浮现弥漫出缕缕奇异的花香。 一株株殷红色的曼殊沙华,肆虐盛放般的如水中花灯浮起。 它们猩红若血,花蕊纤纤,与水中的一片渊色交融在一起,以一种无尽荒凉诡异的姿态自死域之中徐徐流淌开来。 灼目的绯红从深渊水下一路流淌至狡辩,仿佛燎原的地狱之火,一路烧了上来。 花开如火,色泽鲜艳,却又给人一种极致冰冷的感觉。 花开三十六瓣叶,弥散着淡淡的奇异幽香,将这片死域空间里的尸臭给冲散了去。 但这缕奇异的花香却又不似寻常花香,只因这世间的彼岸花,无叶亦无香。 那么,这缕缕花香又是所从何来。 嗅着这异香,姬钰眼皮子竟是莫名感到一丝沉重,那缕气息宛若勾着他的魂魄,欲向远行去。 这种香味,并不会让他的心情感到愉悦或是安宁。 但他仍是不受控制想要靠近过去多闻两下,目光逐渐迷蒙起来: “这是什么香,闻着让人怪困的……” 蜀辞对这气味倒是丝毫不感陌生。 她摊开手掌,招来一朵猩红微颤的曼殊沙华,神情平静道:“这是尸香。”
“尸香?!!!”
姬钰面色大变,眼中的迷蒙之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些曼殊沙华其实与方才那些会吞噬人的怪物尸块是同种东西。 只是换了一种好看又温柔的形态罢了。 尸体生花,腐臭化尸化香。 同样是诡术,同样是阴绝恐怖的杀人方式。 这小子的手法就偏偏比那个长相磕搀的鬼仙岁游风雅诗意多了。 鬼仙岁游面色煞白,心中具是一片滔天海浪,面上哪里还有半点得意之色。 眼瞳深处现出一抹藏不住的恐惧之色,好似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一般。 口中不受控制地喃喃道:“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 百里安语调平稳道:“不过是衬着同你说话的档口,将你这死域之中近千年所藏的尸体尽数吞噬炼化罢了。”
姬钰整个五官都要裂开了,看起来比起鬼仙岁游还要吃惊震撼: “你不要一副不过是简简单单吃了一碗饭的轻松语气来表达可以很容易的炼化他这万千尸体啊!”
分明没有任何显摆之意,却莫名让人觉得很是欠揍! “是怎样的错觉让你造成炼化这些尸体很容易?”
百里安略带不解地看着姬钰,认真说道:“两百年间,我才凝聚出两颗阴帝紫血,两颗紫血尽数用尽,方才能够将这些寒尸吞噬掉。”
即便是他阿娘,中幽女帝嬴姬,精修一门诡道之术,这么多年以来,也不过身藏六颗紫血罢了。 姬钰深感无语:“才两百年,你可知鬼仙岁游要收集凝炼出这些尸体要多少年?”
他不知道的是,百里安死后亦是沉睡了两百多年,去掉头尾,堪堪也还未到二十年。 在这无尽死域之中,看似所有的尸体都被炼化成花。 可实际上,在水中,还有一具尸体依旧存在。 百里安手掌朝下,对着水面虚虚一握。 水流涌动间,一具轮廓幼小的尸体缓缓漂浮了上来。 三人看见那尸体模样的时候,具是陷入一片沉默。 只因那具尸体面部五官轮廓十分清晰,身体也不似其他尸体那般呈现恐怖的僵尸青灰色。 那尸体的主人是一名少女,年岁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的样子。 她双眸沉静的闭着,肌肤虽然惨白透着死气,可比起那些不成型的畸形尸体却是要好上太多。 而且不同于其他尸体那般不穿衣服或者衣衫褴褛,她身上穿着精精致致的粉色衣裙,雪兔压花。 即便是在水中,也能看到那裙摆蓬松的质感,和幼态可爱的造型。 头上带着一个粉里粉气的老虎帽,帽下还左右一边合坠一颗雪白的绒球花。 面上却是画着与她年纪并不相符的宫廷盛装。 樱桃小嘴一点红,勾眉描花钿,许是画笔太重,颜色打得深了些,莫名诡异。 更重要的是,这少女的五官轮廓,却是与蜀辞六尾形态有着三分相似。 蜀辞的容貌,不论是六尾还是七尾,在六界之中也是顶尖儿的。 要想找到与她容貌相近,哪怕是只有三分相似,怕也是万里挑一。 水里头那位姑娘的三分相似,还有一分是源自于眼睛底下那圈乌青的黑眼圈。 想来是鬼仙岁游为了满足自己特殊的癖好,所以不知施了什么法子弄上去的。 百里安、蜀辞、姬钰三人皆同步,面无表情的看向鬼仙岁游。 鬼仙岁游被那三人看得毛骨悚然,阴森狰狞的脸竟是慢慢涨红起来。 他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恼羞成怒道: “看什么看!这姑娘是个采药女,她误入阴虚谷摔死了,我这才将她尸身炼化,又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姬钰呵呵冷笑,道:“做尽坏事的鬼仙岁游,居然也会因为自己的特殊癖好而感到羞耻不好意思,真是叫人惊叹啊。”
百里安面色复杂地看着满眼不屑讥讽的堕仙姬钰。 心道你的癖好比他的野好好不到哪里去,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来的。 蜀辞皱眉打量着那死去的小姑娘,道:“你将她的脸打扮得跟猴屁股似的,这叫没干奇怪事?”
蜀辞的话显然是伤到了他的自尊心与羞耻心。 鬼仙岁游面色涨如猪肝,恼怒之下,言语更加尖酸刻薄: “你这个半老徐娘的不良老娘们懂什么! 这叫酒晕妆,千年前有座盛世长安城,最是流行的少女韵味妆容。 你懂个屁啊,不比你这张成熟俗艳的老脸好看?”
“分明就是一只千年万年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狐,分明就是那种歹毒后娘姨母的皮相,在那装什么纯情美少女?! 借着一副引人怜爱的假皮囊骗我骗得好生凄惨。 早知道这样,我就老老实实在天上做一个孤寡的鬼仙好了。 怎活了大半辈子,最后居然栽在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狐狸手上!”
说着,他还抬眸用目光在蜀辞那张妩媚妖娆的脸上扫了一眼。 然后就好像吃下了一只死苍蝇般,面上藏不住的恶心反感,将头用力偏开。 “呸呸呸!真他妈的晦气,个老东西,自己多大一只的个头没点数吗?还学人家女孩子举高高,你害不害臊!”
鬼仙岁游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恼怒,甚至越说越委屈,到了后面,眼泪都快涌出来了。 姬钰颇感无语。 都他娘快死了,还在争这个。 瞧着模样,是死不瞑目的架势啊。 这仇恨,结得可真大。 这连珠箭似的话语喷得蜀辞一愣一愣,她随即反应过来这鬼仙岁游话里话外的意识无不是在说她老。 这鬼仙岁游也属实是个人才,在此之前,蜀辞从未有过容貌焦虑。 如今被他生生说得,好似当真长了一副天怒人怨、大逆不道的脸出来吓人,实在是十恶不赦。 原本在裙下悄悄欢快晃动着的小脚也丧丧地垂了下来。 心道难道自己的这副身子当真有如此丑陋不堪吗? 尽管心中暗戳戳地有些自我怀疑。 但身为魔河蜀辞,决不能在敌人面前气势弱了下来,她怒容满面,道: “胡说八道,吾辈身子虽多有累赘,但绝非丑人!你休想乱吾辈道心!”
“道心?”
鬼仙岁游阴测测地笑着,面上无不是怨恨之色,他用眼神指了指一旁的姬钰。 “这小子千里迢迢赶到此处,也是为你而来,如今你可以问问他,同样身为男人,你觉得他膈应不膈应你这副人老珠黄的模样?”
姬钰脸色一板,心中叫苦不迭,暗道将这火往他身上引作甚?!!! 蜀辞见他说得一板一眼,秀美倒竖,阴森森地看了姬钰一眼。 她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地去问姬钰的喜好。 只是看着姬钰那游离不定不知在哪安放的目光,瞬间明白了鬼仙岁游所言竟是非虚。 原来,她这副模样,当真有这么下作不堪? 念及此处,蜀辞的一颗狐狸心顿时碎成八瓣,思想也跟着二人的反应潜移默化。 ‘老女人’三个字就像是耻辱柱上的钉子般狠狠深钉在她的心上。 这让她也不好意识再继续坐在百里安肩膀上了。 仔细想起来,她都不知道大这小子多少个千秋轮回的时光岁月了。 若是在早年间有那只模样俊美的公狐狸给她看了对眼去,生出来的曾曾曾曾……孙子怕是都比这小子大了。 真正算起来,即便是这小子的亲外公,五尊仙之一的太阴大帝还是她的孙儿辈。 这般想来,蜀辞整个狐狸脑醍醐灌顶般的猛地醒悟过来。 自己对这小东西做出的种种黏糊撒娇的行径是一件多么可怕恐怖的事情。 想象一下,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妪,对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年郎贴贴亲亲抱抱还举高高,一言不合就摇着尾巴往他被窝里钻…… 即便是在狐狸界,也知晓这是一种极其猥琐令人发指的犯罪行为啊! 想到这里,蜀辞浑身上下宛若长满了毛毛虫一般。 坐在百里安的肩膀上开始浑身别扭不自在起来。 她屁股扭扭捏捏地刚从他肩膀上滑下去一半。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掌忽然抬起托住了她滑出来的半边臀。 然后一用力,又将她屁股重新给推了回去。 一大把年纪了,居然给一个小辈推了屁股? 蜀辞脸上似有一簇火苗,‘唰’的一下烧了起来,她咬着唇,低声道:“吾辈要下来……” 百里安却宛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他抬头侧目看着她,眉目深凝,还是那两个字:“水寒。”
现在哪里还管得了怕不怕水了。 蜀辞低低哼哼了两声,找着借口说道:“你太瘦了,肩膀上的骨头嗝人得慌,坐不稳,吾辈……要下来。”
百里安是瘦,可绝不是塌肩膀,自重塑身体后,他更是宽肩窄腰,天生的衣架子。 蜀辞明面上是显他太瘦,实际上还是被勾起来的自卑心在作祟。 若是换做其他纤纤楚楚的少女坐在他的肩膀上,定是安稳。 只是她这般模样,屁股上的肉似乎太多太软了些,若没有他掌着,屁股不着力道似得老想往外滑。 百里安若有所思了片刻,他没有理会鬼仙岁游的存在。 另一只手也随之抬起,双手托起她的屁股,像是捧小孩似地将她一下子高高捧起。 蜀辞被他这举动吓住了,两条腿悬空乱蹬,惊呼道:“你要做什么?!”
百里安眉头扬起,道:“腿分开些。”
“放吾辈下来!”
蜀辞面色泛红。 百里安不紧不慢,又耐着信子重复了一遍:“分开些。”
这样被人当成孩童似的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也不是个办法。 蜀辞两只脚胡乱晃荡几下,甚至用力踹了踹他的脸,他依旧立得八风不倒,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识。 蜀辞无奈之下,只要依言造做。 百里安飞扬起来的眉头这才缓缓收了回来,他两臂弯曲就着她分开挂在他肩膀上的双腿,将她身子徐徐放下。 竟是让她两只大腿夹着他的脑袋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被他抗在了双肩上坐着。 这是民间夜游时,最常见的长辈肩抗小孩子的姿势。 蜀辞在人间晃荡了这么久,也逛过夜市,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姿势。 甚至在山野林间,那些生出灵智的狐妖们,也是这般大狐狸将小狐狸抗在自己的脑袋上觅食奔跑。 蜀辞目光无措地从上方看着百里安的脑袋瓜子。 他未束发,发顶可见一个清晰好看的发旋儿。 他脑袋一偏,朝上看过来,那个好看的璇儿就看不见了。 “现在,可能坐得安稳了?”
这完全是在将她当孩子哄啊…… 两条腿肩抗坐在他身上,整个味道都变了。 远不似方才那般翘着二郎腿高高在上俯瞰人的适逸潇洒且霸气的大佬气势。 “这……这像什么样子,快放吾辈下来!”
蜀辞两只雪白的小脚羞成了酥红之色,软乎乎的脚掌恼怒似地蹭着百里安的胸膛。 透着微粉色泽的剔透指甲,上头的尖尖利爪却是不知何时收了回去,好似怕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