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军瞬间沉默了,问题来得太突然,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遂再向老者拱手致礼。 原本已经是缓和下来的心境,顿时再起波澜。 “是有消息吗?”
毛小军努力克制情绪,脸色逐渐平静。 老者双手交握,随即手掌落在毛小军的肩膀之上,推毛小军站直。 宋衡绝早就感觉到毛小军的情绪变化,一举一动尽收眼中。 从始至终都在观察。 这让他心中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与寻声救苦的道心不同,这是源自私人的认可。 若是在刚刚两人交谈的时候,毛小军无动于衷,其心可忧!但毛小军的表现,显现出了修行之外的真性情,让宋衡绝放下了心,冷血无情之人,他宋衡绝不要。 老者神色平静,淡淡地看着毛小军,缓声说道:“不是有消息,是有了准确判断。”
毛小军张了张嘴,但随即陷入沉默,没有言语。 老者看着毛小军,朗声道:“我确定,胡烨还活着。”
毛小军猛抬头,望向老者,目光炯炯。 他在竭力抑制自己,但很快,眼神变得慌乱,眼泪涌了出来! 这一幕,令人心痛! “嗯?”
梅兖感受到毛小军的情绪变化,顿时心中一颤,凝视着毛小军。 只见毛小军双手掩面,无声哭泣,泪水渐渐顺着下巴落下。 他心里有点乱,这么多年,终于有消息了么?老者说的可信么?他是谁?这算是没有消息的消息了吧? 宋衡绝和老者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毛小军热泪涌流,泣不成声。 沉默许久之后,毛小军平复了心情,接过梅兖递来的纸巾,轻轻拭去眼泪,哭过的脸庞,展现出凄然之美。 他冷然而立,随即转头,凝视着亭外远空白云,眼中闪烁着光芒。 稍瞬之后,毛小军回身,再向老者拱手作揖,下拜。 老者望了一眼宋衡绝,轻声说道:“好孩子!”
宋衡绝说:“你能记挂母亲,说明我没看错人。”
不待毛小军回话,宋衡绝轻拍双手,随后取出一张十几年前的报纸复制件。 是头版的原尺寸打印件,对开光面铜板纸。 头版头条一行黑体大字赫然在目:洪峰来袭百艘货船脱锚失控漂入东海。 下面是十几张照片,完整记录了那场洪水中一次洪峰来临时的情形。 那场景,犹如天河决口,倾泻而下,砸的人间一片汪洋,波涛滚滚,看不到边际。 无数船只在洪流中翻滚,有的已经解体,有的定格在即将消失。 拿着报纸,端详一阵,宋衡绝将报纸递给毛小军。 老者和宋衡绝对视一眼,缓缓望向毛小军。 梅兖凑在毛小军身旁,一起观看,细观察,两人不禁面露惊色。 那年的洪水,那么可怕么! 大地似乎已经完全被洪水吞噬殆尽,仅见零散树梢。 虽是江里洪峰,但看起来,与海啸爆发似乎相差不大,摧枯拉朽之势!这般冲下去,只怕那些船最后都给吞噬干净了! 恐怖的一幕! 就在此时,毛小军突然轻咳一声。 紧接着,他略带疑惑的眼神投向老者和宋衡绝。 原本注视着毛小军的二人,在这此刻相视一笑,同时站起身来,微微点头。 毛小军随即再次低头向报纸看起,那一场洪水尽管强横霸道,但若是与自己无关,定然不会把这个给自己看,必有所指。 这让毛小军起了警惕,对报纸上的画面,看得仔细起来。 宋衡绝明白,眼下的毛小军,虽然不足以独立控局,但所展现出来的观察力,却是让人惊叹。再加上自己手中的修行之法,说不定他今天就会再有个小的进步。 “您的意思是,我母亲与这次洪水有关系么?”
毛小军试探着说道,同时再细看报纸。 “你觉得,照片里除了水,最明显的是什么?”
老者并未急着解释,而是缓声说道。 毛小军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盯着照片仔细查找,生怕错过细节。 见毛小军并没有再问的意思,老者这才说道:“你看那些船。”
“嗯?”
“有几艘的船籍,是县城港的。”
闻言,毛小军再度察看那些船,很快注意到了船籍标注,轻声问道:“难道,那些船,与我母亲有什么关联?”
“有,但不是直接关联。”
老者淡淡地道,“那些船全部沉没了,就在嘉陵江汇入长江不远处。”
毛小军略沉思,轻声说:“但是,我母亲失踪的时候,洪水已经结束,各地进入了灾后重建。”
老者平静的说:“没错,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洪灾过后的家园重建上,忽略掉一个关键点。”
毛小军说:“关键点?”
老者淡淡地道:“沉船打捞。”
毛小军倏然一惊,脑海中迅速闪过沉船打捞的画面,不过一会儿便皱起眉头,悻悻道:“我实在想不出其中的关联!”
老者目光炯炯,眼中闪过一丝慎重,缓缓说:“其中一艘是海船,船籍县城港,千吨级散货船,主要在县城和南都之间运送药物。每次进入嘉陵江后,根据水情,随机选择停靠港。”
毛小军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老者接着讲述。 但下一刻,老者却是双目微凛,一字一句的说:“船主叫袁阳苑。”
“袁阳苑!”
毛小军闻言一震,心中惊愕不已。 老者望着毛小军,略沉吟,缓缓道:“就是那个袁阳苑。”
之前自县城出发来燕京的前一天晚上,胡德青便让梅循证把袁阳苑的照片分发出去。 身在港都的老者,收到照片后,当时就与胡德青做了沟通,随后便开始了查访。 根据袁阳苑的照片,老者找港都、南都朋友辨认,得知袁阳苑有这条船。他便又想办法,找到这条船当年的大副,了解到了这船当时的情况,以及那时袁阳苑的大概活动轨迹。 那段时间,袁阳苑来过县城,进了一批紫河车,也到过彭道湾村,据传他还在当地的一个小村里找了一个年轻的情人。 待货物达到预定要求时,袁阳苑便随船出发。因洪水比往年来得早,海船在即将进入长江时,只得抛锚等待洪水退去。 不成想,遇上洪峰,沉了船。 之后,他便返回县城。 洪灾过后两个月,不少船船主开始打捞自己的沉船。袁阳苑也雇了几艘船前往打捞,其中,就有几艘县城的船。 这几艘县城的船都是江船,在打捞完成后,袁阳苑就地把那艘沉过的海船低价变卖。 县城的那几艘江船,便载着打捞到一些货物,顺长江而下。 奇怪的地方在于,那几艘船,再也没有回来。 那批船从县城出发前往打捞的日期,正是胡烨失踪当天。 听了老者的讲述,毛小军陷入沉思,他只是不太明白,胡德青忌惮的袁阳苑,老者所说的袁阳苑,与母亲的失踪,到底有什么样的因果关系? 袁阳苑与骨越门的过节,算得上仇恨么? 他又为什么加入张氏集团,做自己的船主不好么? 想到张氏集团,他耳边突然响起苏秋香说过,张逸雄曾经扬言要“绑了胡烨”! 难道,是袁阳苑因为与骨越门有过某些过节,而与张逸雄合谋绑架? 对于的母亲失踪,过去在毛小军脑海里,就像是有着一团漆黑的无边迷雾。 而在那团迷雾中之内,在他的意识构建中,有着母亲的身影漫步在其中。 一股股温润的母爱气息,从那年轻的身影身上不断散发出来,让毛小军每每在凌晨惊醒。 每当他无意识的呼唤母亲时,却惊觉是梦。 而这种时候,他的选择都是起床,为找寻母亲踪迹而努力补充自己,尽力吸纳一切知识。 作为跟随外祖父长大的孩子,他身上经常出现成年人的气息。 这种气息,常常使得胡德青心惊,担心毛小军会意识错乱,或走向负面的极端! 那种感觉,甚至让胡德青瞬间陷入悲伤。 明明是个小孩子,心思怎么可以如此沉重? 让胡德青庆幸的是,毛小军总能控制住自己不时爆发的狠戾。 正如此刻,毛小军沉声静气,从容不迫之外,没有溢出戾气。 他在想,这个消息,至少让自己的那团迷雾中,生出了一条通向母亲的航线。 如果说袁阳苑和张逸雄合谋绑了母亲,事后却不提出任何要求,正大光明的晃荡在骨越门面前? 毛小军难以置信,不敢想象。 如果是真的,这情况就有点复杂了。 “只要做过的事,总有痕迹可察。”
宋衡绝神情淡然,踱步到毛小军面前。 老者默默看着毛小军沉思,却没有言语,显然在等他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梅兖盯着毛小军,神态略显紧张,似乎怕他一时急火攻心,失去理智。 沉默许久之后,毛小军抬起头,望向老者,轻声说道:“这个消息,为母亲的失踪,提示了线索,也彻底打开了我的思维。”
随即再向老者作揖,躬身。 闻言,老者显得非常开心,他抬手扶正毛小军,没有说话,目光温和,随后轻颔首。 毛小军微微一愣:这眼神,何意? 啪!下一刻,在毛小军身后的梅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随即,她便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直接塞到毛小军手中。 “嗯?”
毛小军微怔一下,定睛看去,赫然是《企业名称预先核准通知书》。 一眼,便让毛小军惊讶不已,这是要办企业了吗? 再细看内容,核定的名称是:潘梅骨伤堂诊所有限公司。 然后是股东(发起人)表格,三个人:梅循证、梅兖、林家傲。 尽管毛小军一直在骨越门长大,但是从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哪怕仅仅只是营业执照,也完全没有了解过。 骨越门的营业执照,他同样只在墙上看过,知道这个核定的名称后缀,和骨越门的后缀一样。 看了一头雾水后,毛小军拿着那张纸,平静地看着梅兖,等待着她的回答。 梅兖微微一笑,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老者轻咳一声,淡淡的说道:“我,就是那个林家傲。”
略停顿,他接着说道:“还有几个人,为了节省时间,暂时就写我们三人,等手续办好后,通过变更再增加七个自然人股东和八个法人股东。”
闻言,毛小军立即拱手致礼:“林先生好!”
随后,他双手持纸,问道:“意思是,这个潘梅骨伤堂,和我……” 林家傲轻笑一声,根本不等毛小军说完,直接打断他:“潘梅骨伤堂,就是为你成立!”
话音刚落,毛小军就懵了:“……嗯?”
这句话,一下便让他彻底迷惑起来。 梅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任由毛小军目光闪烁。 当毛小军陷入困惑的时候,宋衡绝看了林家傲一眼,轻轻点头。 他随后拍拍毛小军肩膀,转身出了凉亭,慢慢远去。 沉思片刻,毛小军望向梅兖,说:“这是怎么说?”
梅兖对他眨了眨眼,瞥向林家傲。 “这就是我开始说的——你必须要做的那件事情!”
林家傲缓缓说道,“我要你做的事,就是住在潘梅骨伤堂。”
“这个月就要开业,我坐诊。”
“地点就在你学校大门一侧,后门直接通到校园内。”
“你单独住,我们都不放心。”
毛小军懂了,这确实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他再向林家傲致礼,脸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 他能感觉到,林家南对自己的安全非常用心。 与胡德青的风格很像,甚至更强势,完全就是大包大揽,丝毫不管他这个当事人的想法。 但他没想到,林家傲所说的,就是众人一致的决定。 他们都觉得这事由林家傲出面最合适,因为他逻辑清晰能言善辩,也比胡德青年龄大,关键时候可以耍横。 当日在溪潛宫,骨越门九支的几人与胡德青毛小军会面之后,他们很快做出了商议,首先由梅循证出面,租毛小军学校的门面房,开设潘梅骨伤堂,为毛小军设安全住处。 梅循证立即去核准了企业名称,并与毛小军学校谈妥租约,估计可以赶在在毛小军开学之前,就办齐手续,正式开业。 虽然主题是为了毛小军的安全,但潘梅骨伤堂并非只是挂个牌子,拟订坐诊的几个人,每一位都是名副其实的大师级,一点也不含糊,是很多地方难以请到的津贴级人物。 众人约定由林家傲常年坐诊,其他人轮流前来辅助,二十四小时不少于两名有保护能力的店员同时存在。 林家傲来自港都,比胡德青还要大十岁,胡德青称他为“林老师”。他是港都林老,也是林家南同父异母的大哥,比林家南大二十岁。 也就是说,他是梅兖的舅姥爷。 望着呆立的毛小军,梅兖笑了笑,突然说: “小军,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有内涵吗?”
毛小军想了想,试探着说:“内涵?嗯,内涵个梅……还有个潘……” 林家傲闻言大笑,指着梅兖道:“就说不要取这个名字,有几个人能看出内涵?还不是要被误解!”
梅兖略有尴尬之色,随后斜睨毛小军,便解释道: 潘,取“潘”字河水漫流之本意;梅,取“梅”字楠木甘贵之本意。 潘梅的涵义就是:于汪流中砥砺。 结合骨伤堂以骨伤为主导,暗合骨的引申意义心魄品格。 听了梅兖的解释,毛小军暗道:这,没几个人懂,多数人一定会想“这是潘姓和梅姓合开的”!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与林家傲对视一眼,便笑了。 梅兖却表示,如果都这样想,早就没有了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