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胖子眯缝起眼睛。

　　他那张肉嘟嘟的圆盘脸上，腮帮子本来就向两边溢出，几乎要垂了下来——如果换到一只蓝猫身上，倒是发腮发得极好的——这一眯起眼，眼睛越发小了一圈儿，只在眼皮缝里有两道精光射出：

　　“你行吗？”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格雷特。论年纪，少年身形还没有成年男子的魁梧，脸庞稚嫩，一看就只有十五六七岁模样；

　　论等级，牧师袍上绣着的绿叶，只有两片，不像马修牧师好歹已经升了五级；

　　论口音，格雷特说话的腔调，还带了点硬邦邦的口感，不如尼维斯这边的婉转柔和，一听就是外地人……

　　他怀疑的神色实在太过明显，马修牧师咳嗽一声，就想为格雷特背书两句。不等他开口，胖子已经哼了一声，扭脸看他：

　　“牧师大人啊，我每次疼就来找你们，每次都收我一笔钱——怎么治来治去，老是也治不好，总是过些日子就疼啊？”

　　马修脸色一黑。治不好，当然有很多原因，比如这个死胖子超不肯花钱。他忍不住喷了回去：

　　“之前你都不肯用神术，只肯吃药，那当然不容易好啦！”

　　“不用神术你们就不会医治了？”

胖子奋力瞪大了眼睛。马修牧师有些恼怒，他身边，格雷特却忍俊不禁，扑哧一笑。

　　这个句式真是太熟悉了。“不检查你们就不会看病了？”

“不拍片子你们就不会看病了？”

“不……你们就不会看病了？”

平均每个医生每天至少听见十次八次，整个急诊科每天，百来次算是少的。有时候，还要带着拉踩一下隔壁科室：

　　“以前有本事的老中医，望闻问切一下，就能药到病除……你们……”

　　每当这时候，西医科室的医生们，只能和他们开了一堆检查单被病人鄙视的中医同僚，相对苦笑。

　　不是不检查就不会看病，是只有检查了，才能更准确地看病。比如面前这位老兄，不开几张检查单，我也不知道你尿酸多高，关节是不是沉积了结晶、有没有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动脉硬化、冠心病等常见并发症……

　　不过，单纯确定症状，大致还是可以的。格雷特微笑着上前一步：

　　“这位先生，请问您的右脚大拇指，除了发红、疼痛之外，是不是还发热？”

　　“是啊！”

　　“是不是半夜、或者清晨突然疼得厉害？”

　　“没错没错！——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昨天晚上吃了好吃的？很多海鲜，还喝了烈酒？”

格雷特抽抽鼻子，闻到一股烟味：“还抽烟了，对吧？”

　　胖子点头如捣蒜。格雷特继续上前，背着手绕着他转了半圈，侧头去看他耳廓，果然看到了不止一个结节：“是不是每次疼得厉害，都在吃过很多好吃的、或者喝了很多酒以后？”

　　他说到这里，对面那个胖子已经脸色大变，圆脸上油汗滚滚而下。两条周长超过一尺的小腿肚子瑟瑟发抖，光看那幅度，说是屋梁上吊着的火腿也有人信。他往前一扑，格雷特要不是早有提防，险些被他抱住大腿：

　　“牧师大人！——牧师大人！你可要救救我啊！”

　　唉……早说嘛。格雷特勾勾手指，示意伯纳德把他拖起来，放到治疗床上：

　　“别动啊，我看一看你的情况，emmmmm……”

　　啧啧，右脚第一跖趾关节红肿，踝关节红肿，膝关节变形；手指关节看着也不对劲；耳廓、关节，右胳膊肘处的鹰嘴滑囊，肿胀处下面有结节，皮肤薄，血供丰富。随手一捻，居然有种捻到沙子的感觉……

　　哪怕不测尿酸，不用偏振光显微镜做镜检，基本上也能确定病因了。事实上，根据前世的经验，格雷特扫一眼就知道了：这货啊，就是痛风。

　　喝酒、吃海鲜、大鱼大肉、肥胖、抽烟，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至于怎么治么……

　　别嘌醇？丙磺舒？苯溴马隆？非布司他？或者吲哚美辛？依托考昔？

　　格雷特盘点了一遍，发现自己现在能拿得出手的，貌似只有秋水仙碱……不是秋水仙碱片，而是秋水仙碱，这个世界，挖几棵秋水仙来泡水，貌似还是能做得到的……

　　等等，秋水仙碱的致死量是多少来着？一颗秋水仙球茎，或者一克秋水仙球茎当中，含有的秋水仙碱的量，能不能起到作用？会不会把人毒死？

　　这玩意没解药的啊！只能支持治疗，血液净化，等着人自己的恢复力挺过来！这个异界的解毒术能不能派上用场，格雷特一点把握都没有……

　　格雷特脑海里飞快转着主意，搜索资料、搜索论文、搜索前世看到的只言片语。秋水仙碱中毒的他倒是看见过几个，也用不着他动手抢救——那是急诊内科的活儿；秋水仙里有多少有效成分真得好好回忆一下。偏偏那胖子还用力来拉他胳膊，嚎得震天响：

　　“牧师大人……救救我啊……我快要憋死啦！”

　　“嗯嗯嗯嗯你躺着别动。”

格雷特一个眼色，让伯纳德按住他，顺手拉上床帘：“腿屈起来！屈起来！裤子拉下来一点，让我摸一下……别拉那么多！”

　　啧，这肚子胖的，赶上前几天那位全腹膨隆的女患了。腹壁脂肪那么厚，到底是什么情况都看不清楚，只能摸……哇哦，膀胱涨这么大！

　　手一搭上去，格雷特暗暗点头，基本上就已经确定。他还是不急不躁，沉住气，照着诊断流程先触摸、再推移，再向下按压。触感像个水囊，推移不动，手掌稍一用力下压，胖子已经嗷嗷叫了起来：

　　“好涨！涨死我了！”

　　“拉不出？”

　　“没错！没错！——疼！”

　　“什么时候刚疼的？”

　　“今天！今天！——今天上午！”

　　行了，尿潴留，尿道结石。嗯……考虑到痛风发作，更大可能，是膀胱结石滚进去卡住——或者，原来就在那里的尿道结石，正好变大了一圈儿。至于到底是什么类型的结石么……

　　“你侧一下身子，让我用神术看一下……”X光魔法，开启！

　　啧，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