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不是没见识的人,只是她在娘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婆家又是只需要顾全大局、恭顺听话的次媳,没有机会,也没有大事需要她拿主意,她初次遇到,不免有些慌张。被郁棠那么一拽,她脚步一顿,心中渐渐清明起来。 她握了郁棠的手,长长地吁了口气,道:“你说的对。越是关键时候,我越不能乱。我还有两个孩子呢!”
这也算是为母则刚吧! 郁棠抿了嘴笑。 两人去了二太太住的地方,裴丹和裴红正等着母亲回来晚膳,见郁棠也跟着过来了,裴红和她接触得少,有些诧异,裴丹却非常的高兴,快步走了过来,笑盈盈地喊着郁棠“三叔母”。 二太太看着,就搂了女儿的肩膀,对裴红道:“你三叔母过来和我们一起晚膳。等会儿我们还有点事要办。你们两个都回各自的书房,阿红把老师布置的功课完成之后,写完你阿爹布置的三百个大字就可以休息了。阿丹则要把昨天绣娘要你绣的那朵花绣完。明天一早我要检查的。”
裴宣接了官印不久,就找了个退仕的老翰林来教裴红读书。教裴丹的绣娘则是裴家和秦家的婚事定下来之后,二太太知道秦夫人擅长女红,怕裴丹的女红被秦家嫌弃,请了个宫里出来的绣娘给裴丹掌眼。 两个孩子这段时间都挺忙的。 他们齐齐应“是”,裴红还过来给郁棠行了个礼。 四人分主次坐下,用了晚膳,安排好裴丹和裴红,两人又往花厅那边去。 裴宴和裴彤等人都没有到,花厅只有她们两个人。 虽说灯火通明的,丫鬟婆子在旁边服侍着,但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安。 二太太还商量郁棠:“要不要派个人去看看?”
郁棠还没有应声,外面就传来了裴宣和裴宴说话的声音。 二太太和郁棠都松了口气。 裴宣和裴宴走了进来。 两人忙迎了上去。 裴宣问二太太:“孩子们都安顿好了。”
二太太应诺,并道:“我已经叮嘱过他们屋里的管事嬷嬷了,让帮着看紧点。”
裴宣满意地点头。 郁棠则在轻声地问裴宴:“顾大人安顿好了?”
裴宴深深地看了郁棠一眼,这才道:“放心,不会让他无聊的。”
郁棠没有听懂。 裴宴道:“也不能让他白来。我送了一本前朝的诗词孤本给他,他看得津津有味,别说是让他等几刻钟了,就是等几个时辰他估计也愿意。”
读书人爱书。 裴宴也是读书人,还傲气。 出自他手里的孤本,恐怕不仅仅是名贵,稀有,还是裴家的心头好。 郁棠是有点小气的,道:“不过是等几刻钟而已,就送了本孤本出去……何不送些其他的?”
裴宴听着嘴角就弯了弯,低声道:“你舍不得?”
“废话!”
郁棠白了裴宴一眼,“既然是孤本,那就是独一无二的,送给了别人,你就没有了。”
说到这里,她都有点迁怒裴彤了。 裴宴就无声地笑了起来,温声安慰她:“没事,那种孤本,也不是特别的稀罕。”
可也不应该送人。 郁棠想到父亲是怎么上了鲁信的当的,皱了皱眉。 裴宴呵呵地笑,伸出手指想抚平郁棠额间的皱纹,还小声道:“放心,我们不白送。”
郁棠这才心里好过了些。 正好裴彤几个也过来了,她没再说什么,跟在裴宴的身后,坐在了他的旁边。 裴彤和杨大老爷显然已经商量好了,等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退了下去,杨大老爷就代表裴彤说话了:“这件事说起来都是场误会。可不管换成了谁,估计也和我们一样——裴家是百年世家,裴老太爷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突然就把宗主的位置传给了遐光,裴宥又没了,你们这些做叔父的也没个交待,孩子也好,他们的娘也好,不免就会多想。想必你们两位做叔父的都能理解。 “至于刚才发生的事,阿彤也跟我说了。 “那也是事出突然,他也是敬重他父亲,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这件事就不要追究了,更不用闹到要分宗的地步。 “照我说,让阿彤给遐光道个歉,以后事两位叔父如亲生父亲,也就算了。两位叔父呢,就代替兄长管教侄儿,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啊! “犯不着让别人看笑话。“ 裴宣觉得这样也不错。 但前提是杨家别再搅和他们家的事了。 他朝裴宴望去,想看看他是什么意思。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见裴宴冷冷地道:“这也是裴彤的意思?”
裴宣的目光就落在了裴彤的身上。 灯光下,裴彤低着头,垂着眼帘,在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全凭大舅父和两位叔父做主!”
他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裴宴心底全是失望。 这样一个人,就是他们裴家宗房的长孙。 自己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不是被他母亲左右,就是被他舅舅左右。说来说去,还是和他父亲一样,信任杨家的人多过信任裴家的人。 裴宴一副多看裴彤一眼都伤眼睛的模样,闭上了眼睛。 顾曦是觉得杨大老爷这话说的不太好。 好人都让他做了,坏人却是裴宣和裴宴,搁谁身上也不舒服啊! 何况是裴宴这样清高的人。 她想补充几句,缓和一下气氛,谁知道裴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看着裴彤,道:“如果我们和你大舅父意见相左,你准备怎么办?”
“啊!”
裴彤茫然地抬头。 杨大老爷也面色不虞地望向裴宴。 裴宴不屑地在心里笑。 道歉要是有用,他阿爹怎么会死! 形势不利的时候就求饶,占了上风的时候就趾高气昂,哪有这么好的事? 裴宴道:“你大舅父觉得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却觉得机会难得,我们正好把彼此心中的不满都说出来,然后分宗。”
这就是不原谅的意思了! 裴彤听着面色通红,杨大老爷却早已见识过裴宴的手段,忙道:“怎么能分宗呢?小孩子不懂事,做长辈的原本就有责任教导指点。你们这样有错就丢出去,做事也太粗暴了。”
裴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杨大老爷不要再说了,然后道:“我阿爹把宗主之位传给我,虽说是迫于无奈,却埋下了‘嫡幼不分’的隐患,长此下去,其他房头若是有样学样,我们裴家成什么样子了?最好就是分宗。既避免了以后的麻烦,也避免你们在裴府的尴尬。”
接着,他开始说服裴彤分宗,“与其这样没有立场,不如带着你母亲和阿绯来京城单过。阿兄留下来的房子还好好的,那些受过阿兄恩惠的同僚和同科也会看在你们孤儿寡母,又出了宗的分上照顾你们。况且你只是和裴家分了宗,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有什么不好的?”
裴彤立刻心动。 这样一来,关于剥夺了长房宗主的事就可以完全归咎于他们的祖父偏爱小儿子,他们出宗不是因为和族人有什么矛盾,而是为了让裴家更好的传承下去。也完成了母亲长久以来都想到京城寓居的心愿。可谓是一举两得。 他眉眼都生动起来,再不复刚才的沉重。 杨大老爷很想骂一通。 他也看出自己这个外甥的毛病了。 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听了裴宴的话,他又改变主意。 他忙喊了声“阿彤”,想阻止他说出什么没办法收拾的话来,就被早已洞察他心思的裴宴给截了去:“杨大舅老爷呢,也可以帮着我们照顾照顾阿彤母子。说起来,你们家要联姻,也不过是想仕途上走得更顺利些。别的不敢说,杨家二老爷和三老爷的事我是尽了力的,你也是看到了的。裴家的秘辛,我们也没有瞒着你们,我阿嫂那边,还要请杨大老爷帮着多多开导才是。”
联姻,不就是为了和裴家搭上关系吗? 既然已经搭上了关系,裴家还指望着他帮着安抚他的妹妹,大家一起共同守护裴家的秘密,还有比这更牢固的关系吗? 杨大老爷喜上眉梢的同时又深深地忌惮,他直觉裴宴不是个这么容易打发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是想兵不血刃的解决担任长房的继承权?还是很单纯的觉得裴彤这一房惹了他的眼?或者是,在为解决裴宥留下来的烂摊子未雨绸缪? 他在心里反复地计较着,面上却不显,提点裴彤:“你要不要好好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 顾曦顾不得长幼有序,立马道:“阿彤,不能分宗。”
实际裴宴描述的分宗之后的生活,正是顾曦所期盼的。 如果她没有见识过裴宴的手段,没有感受到裴宴对杨家的痛恨,她肯定欢天喜地地就答应了。可当她再一次刷新了对裴宴的认识之后,她就算是想不通,也隐约地感觉到,只要裴宴希望的,她就反对就对了。 她绝不能下了裴宴这艘船。 “我们还是愿意跟着两位叔父一起过日子的。”
她再次大声的表态,“我也知道三叔父有顾虑,可谁做宗主是祖父的意思,家中的长辈们也都认可了,我们再分宗,岂不是质疑祖父和诸位长辈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