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苌和苻生应该不是刻意想要在此地设下埋伏,而只是相隔一段距离共同进兵。 这两个家伙一个是无所作为的当朝太子,一个是战功赫赫的陛下骄傲,所以一个想要通过战功保住自己的位置,一个想要通过战功更进一步。 当得知敌人追着郭敬杀过来,两人当即各自率军出击,但是很明显他们并没有商量好,甚至互相还很是嫌弃,所以刻意保持距离,只是都不想让对方独吞这个功劳,所以才会分开左右,一起出动。 结果谁曾想到,在抵达预定战场或者伏击地点的半道上,就遇到了谢奕率领的前锋。 因此这也有了双方之间短暂的犹豫。 不过既然狭路相逢,那肯定就要拔剑冲锋。 战斗爆发之后,按照任渠的说法,秦军两部之间刻意保持距离,显然也是因为苻生和苻苌都清楚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只是局限在上层,而且还影响着下面的将士们。 氐人治军,主帅以亲眷族人为统领,而亲眷又以自己之亲眷和亲信为属下,一层层向下,最后形成一个以主帅为中心,军中大小将领基本都和自己沾亲带故的统带体系。 这样自然能够让下面各层将领和主帅关系密切而且利益相关,相当于双重保证。 这也是胡人部落统带兵马以及世家豪酋统带自家私兵最常用的方式。 然而这种方式也要求主帅的个人能力足够,不然就等于坑了自己一家子人。 另外任人唯亲到底会导致有才能的人不能被重用,很难进入这个圈子中,而只要某个位置上的人过于昏庸,也可能会变成害群之马。 苻坚大力推广汉家政策,推动汉化,自然就是因为他意识到,氐人一直采取这样的方式治理国家的话,把持朝政的永远都是那几个人,有才有德之人很难挤入这个圈子,那么氐人就永远不可能获得比关中更大的地盘。 而此时的苻生和苻苌显然也都清楚,和自己利益相关的下属们,只要打照面,就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可此时,绝对不是双方大打出手的时候,旁边还有共同的敌人呢。 所以两人都在尽可能地保持克制、收束兵马。 这也给了谢奕杀出重围的机会。 还不等杜英他们说什么,任渠又补充一句: “说来也是奇怪,苻生他们好像也不认路,所以我们突围之后,曾经好几次和对面追兵相距不过一个山头,可是他们显然并不知道这边还有路,所以并未向这边搜索,就是因为他们自己也在绕路,我们也在绕路,就这么纠缠了几天,甚至都能看到对方升起的炊烟,可是就是不知道怎么过去,或者向哪个方向······” 杜英和王猛面面相觑。 王猛先恍然,看向杜英,就像在看罪魁祸首。 杜英也无奈。 氐人不认路,和他还真有关系。 因为他们关中盟把人家的向导来源——韦氏坞堡给打掉了。 不过杜英也不由得庆幸,正是因为谢奕杀到的及时,所以苻生和苻苌只能把注意力都放在这上面,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自家军中的向导们返回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然,也是因为在氐人的眼中,这些汉人从来就不算什么。 不见了就不见了,十有八九是当逃兵去了。 没必要放在心上,而且现在也没工夫放在心上。 而杜英更多的无奈,是因为杜英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真的改变了些什么。 关中盟收拢周边村寨并且崛起,让谢奕没有找到向导,只能一路向前蛮干,并不知道前方有地方可能设下埋伏,不然的话他估计就不会这么冒冒失失的前进了。 韦氏的兵败,也让苻苌和苻生没有了向导,所以虽然和谢奕半路上撞在一起,可是最后只是击溃了谢奕,却远远没有击败他。 整个关中战局,因为杜英之前所采取的一些动作,似乎迥然不同了。 历史的轨迹,很沉重,但是似乎也不是不能一点点的撬动。 杜英当即向任渠解释了一下他们找不到向导的部分原因,当然着重要突出韦氏坞堡怎么作恶多端。 任渠本来就是个直爽汉子,两杯酒下肚,又把这些天的疑惑和郁闷一吐为快,此时听到杜英阐述个中缘由,讲述关中盟兴起的原因,更是找到了共鸣点,连连附和,表示这韦逵竟然数祖忘典,偏偏要去奉承那氐蛮,落得如此下场,亦是活该。 这话自然说的周隆等人脸上如火烧,毕竟他们可是半天前才见过氐人的使者。 不过大家都喝的醉醺醺的,任渠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状态不太对劲,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任渠的注意力都在杜英身上。 显然在他心中,杜英已经是一个非常可靠、应该结交的盟友。 等到任渠被自己的亲随们扶下去歇息,杜英手中转着酒杯,瞥眼看向旁边的王猛。 天黑酒尽,一桌残羹冷炙,大家都已经东倒西歪了。 但是王猛却似乎依旧很清醒,看他湿漉漉的衣袖就知道,这家伙刚刚也不知道漏了多少酒,就是为了此时依然保持冷静。 他和杜英,都敏锐的察觉到,关中盟的机会来了! 并未参与酒宴的陆唐匆匆走进来,走到杜英身边,方才压低声音说道: “盟主,驻扎在坞堡外面,美名其曰看守战马的两个晋人向东去了。”
杜英微微颔首,笑道:“愿者上钩,看来咱们已经赢得了任渠的信任。”
“那师弟打算怎么款待征西大将军府司马、谢家家主?”
王猛亦是含笑说道。 杜英正色说道:“自然是越隆重越好,要让他们有······凯旋的感觉。”
“这是自然。”
王猛点头,“不过师弟也要小心,前有狼,后就有可能有虎,不见得他们的周围不会有氐人斥候跟着,务必要除掉,不然恐怕接下来的敌人,就是氐人大军了。”
“不假。”
杜英接着看了陆唐一眼,显然表示师兄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这自然是杜英在向下面人传达自己对王猛的信任。 这对于自家大腿以后主持内政显然是有很大帮助的。 陆唐当即郑重拱手。 “走吧,今天好好休息,明日,便是新的开始。”
杜英起身。 “诶诶,且等为兄饮了这杯酒!”
王猛大笑,“刚刚还没过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