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团搬迁到了湘鄂边界一带乡村巡回演出。离妍萍家乡远了。时季已入仲冬，这一年的冬天还算暖和，入冬以来，还只下过一场小雪，两天就转晴了。快到元旦节了，赵团长对王副团长说，下次联系戏院要考虑慢慢向家乡靠近了，快过年了。

剧团这次搬迁到了离妍萍家乡不远的地方，这是一个村级戏院。离妍萍家乡才十多里路。春水最近心情很激动，因渐渐快到年尾了，很快剧团要放年假，放年假后就要请赵团长做媒人，安排父母一起去妍萍家定亲了。

这天，菊妹请假回家去，邀妍萍回去，妍萍不想回去，妍萍于是给嫂子写一封信，要菊妹达给她嫂子，信中说明春水家请赵团长做媒人的事，准备剧团放年假时候春水父母一起到她家提亲。菊妹接过妍萍的信，她走了。

次日上午，菊妹回剧团来，她看到妍萍说：“妍萍姐，你嫂子要你回家去一趟，说有事和你商量。”

妍萍心里高兴，心想应该是嫂子要和她商量她和春水定亲的事，她赶忙去找赵团长请假，并说明天上午一定赶回剧团。赵团长笑着说：“妍萍，就你一个人回去好不好？春水不跟你去，乐队本来人手不够。”

妍萍同意赵团长的意见，答应了春水不跟她去。她又去同春水说，春水心里很高兴，也估计是妍萍嫂子要商量他和妍萍定亲的事。下午，妍萍回家去，春水送她到路口乘车去，戏院离乘车路口约两里多路，是村道和乡道相交的三岔路口。到了乘车路口，妍萍说，乡道往东北方向是他们的乡政府；往西南方向是到县里去，经过妍萍家乡。班车来了，妍萍乘上班车走了。春水回戏院去。

春水因天天和妍萍在一起习惯了，妍萍请假回家去，说好只一天时间，他却很牵肠挂肚。到了次日早上，剧团吃过早饭后，春水急不可耐的到路口去等侯妍萍。听菊妹说，上午九点钟有一趟班车经过路口停的。春水看手表，此时是八点多钟，他耐心的等侯。九点钟到了，果然看到班车来了，春水心情很激动。班车开到路口停了，车门开后，下了两个乘客，没看到妍萍下车来，忽然车门又关了，又启动开走了。春水感到失望，只好站在路口发呆，等下趟班车来。

近几日天气晴好，每日都是暖暖的冬阳照着，虽是仲冬，年轻人白天也不用穿棉大衣，只穿罩衣内穿毛线衣就保暖了。春水穿一套银灰色小西装，内穿一件深灰色的桃儿领口的毛线衣，里穿白色衬衣，一条花格领带。两个多小时后，又一趟班车来了，班车停了，春水仍然心情激动，看车门开了，下来一个乘客，没想到车门马上又关了，又没看到妍萍下车，车又开走了。春水的心里好大个疑问，怎么还不回来呢？是怎么回事呢？不是说好今日上午回来吗？他看手表，时间快到中午十二点了，剧团的中饭应该快熟了。他发了片刻呆，只好怏怏不乐的先回剧团吃饭去。

吃中饭时候，春水又问菊妹：“菊妹，下午几点钟有班车来？”

菊妹说：“妍萍姐可能上午有事去了，没赶回剧团。下午应该两点钟有班车到这里。”

快下午两点钟时候，春水又急忙到路口去等妍萍。两点钟到了，班车来了，车停了，车门打开，第一个下来的果然是妍萍。春水好激动，马上近前去，叫了一声：“妍萍。”

妍萍勉强笑了一下，她说：“春水，你一直在等我吗？”

“是的，妍萍，我一上午都在这儿等你，你不是说上午回来的吗？怎么下午才回来？吃中饭没有？”

春水问。

妍萍又勉强笑了一下，淡淡的语气说：“我在家里吃过中饭了，吃饭后上的车。”

春水看妍萍脸上有不悦之色，敏感到有些不对，二人走往戏院去，都默默的走路。春水轻声问：“妍萍，你和哥嫂商量得怎样了？我们的事？”

妍萍叹道：“春水，我哥嫂要我马上离开剧团，元月五号前要回家去。我们的事，我哥嫂不同意。”

春水的头顶似乎一个响雷，他头脑有些发晕了，痛苦的表情挂在了脸上。蓦然，泪花儿涌到了眼边。妍萍又说：“春水，你也不要太急，我想好了，我想请赵团长和刘导演到我家里去说服我哥嫂。我哥嫂要我不唱戏了，要我马上离开剧团，元月五号前要回家去，因为我哥哥给我找了份合同工，是在我们乡办的一个手袋厂，元月五号要去报名上班。我们的事，我家所有亲戚都不同意，理由是，就说我们两家隔得太远了，不同一个县，不知根知底。”

春水忽然眼泪如泉水般涌流出来，他擦了眼泪对妍萍说：“那怎么办呢？难道我们真要分手？”

妍萍含泪说：“春水，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嘛，毕竟我哥嫂对我恩重如山。你动不动就说分手，我不是在想办法吗？我不是说，想请赵团长和刘导演去我家说服我哥嫂吗？”

妍萍的眼泪也如泉水般涌流出来。

二人边流泪，边走路，妍萍又说：“春水，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再瞒你，……”正说着，已到了戏院边，妍萍赶忙把眼泪擦干，因怕别人看见她流泪。忽然看见四姐和妍雪从戏院大门走了出来。四姐看到妍萍喊道：“吴妹，你回来了？”

妍萍回应了一声，“四姐，沈姐。”

她又转脸对春水小声说：“春水，我先回女宿舍，把行李袋放了。等下到你宿舍来同你说。”

妍萍回女宿舍去了。

春水满腹愁肠，他先回自己宿舍去。

他回到宿舍，心情惆怅，闷坐在床铺边发痴呆。心想，怎么会这样？上次去妍萍家，她哥嫂也没说不同意呀？才哥还在厨房帮李姐忙。一会儿后，妍萍来到了他宿舍，妍萍坐在春水床铺上，挨着春水坐。她说：“春水，还有一件事我不再瞒你。其实我在家里，早就父母包办说了男朋友的，其实我一直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我也一直没同你说。是我母亲在怀我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母亲就把我指腹为婚的。”

“指腹为婚？”

春水惊讶道：“现在什么年代？还兴指腹为婚？”

“就是啊？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些？但我家亲戚一直都很认真，而且，我这男友，又是我嫂子的亲表弟。本来去年过年时候，我同我嫂子说好了，不同意这指腹为婚的亲事，我嫂子也同意了我的意见，可是现在又……，我本来对这男友一直都没感情。”

妍萍说。

妍萍又把这次回家去的经过，原原本本同春水说了。

妍萍昨日回到家里，嫂子正在厨房忙，嫂子看到妍萍说：“妍萍，你回来了，你哥哥要你回来的，你哥要你不要唱戏了，要你去手袋厂上班去，我们乡企业办又新办了一家手袋厂。听说招工很挑剔的，你哥好不容易才给你弄个指标。元月五号报名上班，你哥哥要你马上在剧团辞了职回来。你哥说农村里唱戏没什么前途。上个月菊妹回来一次，你哥看你没回来，就问你的情况，菊妹说你还好，就是剧团的情况不太好，说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有时候一向天气不好，剧团没演几场戏，看戏的人也少了，有时候连吃饭都成问题。你哥哥听说后心里很着急，刚好最近乡企业办新办手袋厂，你哥哥才为你搞到一个名额。昨日菊妹又回来，你哥哥才达菊妹的信要你马上回来的。商量你手袋厂上班的事。”

妍萍没作声，剧团目前情况不好，菊妹也是实话实说的。但妍萍还没想过要离开剧团，因为她爱好唱戏。何况还有她和春水的爱情。她想过，剧团会有好转的。她没想好要同嫂子怎样说。她干脆把话题转了，同嫂子问二哥的情况，嫂子说：“你二哥呀，听说在外面做生意赚到钱了，发财了。你二嫂也怀孕了。”

妍萍的二哥，因为了做生意方便，他结婚后就搬到乡街道上去住了。她二哥前年结的婚，二嫂怀孕了真是件大喜事。妍萍听到里屋有人说话，她问嫂子：“嫂子，家里来客人了吗？”

嫂子说：“是呀，是大舅娘和姨娘，还有你表嫂子来了，在火坑屋里烤火，你去陪她们。你表嫂子想要你哥哥给她找关系，她也想进手袋厂。”

妍萍听说后，连忙到火坑屋里去，推开火坑屋门，看到大舅娘和姨娘还有表嫂子正在烤火，木做的烤火架，中间一个生铁火盆，火盆里是一堆燃得通红的木炭。她们一面烤火一面闲话。妍萍很礼貌地都叫了她们。大舅娘和姨娘都是年过花甲的老年女人。表嫂子年轻，年纪才二十八岁。她们见了妍萍，也都亲热的叫了她。大舅娘笑夸道：“这丫头，越长越漂亮了，长得就像她妈妈年轻时候。”

妍萍过来挨着坐下了，大舅娘说：“妍萍，听你嫂子说，你今日回来，你果然回来了。大舅娘有话要同你说，关于你的事，也是你妈妈临死前的心愿。你妈临死前在医院里住院的时候，她晓得自己的病不得好了，她又不放心你，当时你才五岁。你妈就对我和你姨娘留了个遗嘱，托我和你姨娘把这件事办好。就是关于你的婚事。你也晓得，你妈在生前有一个结拜姊妹，你一直都认起的姚姨儿，那天你妈留遗嘱的时候，你姚姨儿也在。后来你妈死了，姚姨儿哭得死去活来，她俩虽不是同胞姐妹，但感情很好。你妈怀你的时候，刚好姚姨儿也怀着孩子，你妈说了一句戏言，但两个人都当真了，你妈当时说，若两姊妹怀的孩子都是男孩，就结拜兄弟；若都是女孩，就依然结拜姊妹；若是一男一女，就结成夫妻，也就是以前说的指腹为婚。后来，姚姨儿先生了一个男孩，也就是你现在的贾家表哥。一个月后，你妈生了你。所以，你妈就想你长大后和贾家表哥结婚。你嫂子和姚姨儿原本就是亲戚，贾家表哥是你嫂子的亲表弟。你嫂子当然愿意你和她表弟结婚。你妈留的遗嘱我一直都放在心里，现在你们都长大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昨日姚姨儿就托我来同你哥嫂商量想把这件亲事定下来。”

妍萍沉默了，对于她和贾家表哥指腹为婚的事，她早就听说过，以前不懂事，小时候和贾家表哥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大人有时候笑话他俩，但幼小的妍萍根本不懂，也没当回事。后来长大了，也没读书了，妍萍要进剧团的时候，嫂子又笑着提醒她，要她别在外面花心了，不要把贾家表哥忘了。妍萍心里明白，贾家表哥从小就一直喜欢她，但妍萍心里一直把他当哥，没想过要成为恋人。当时，妍萍索性把心思同嫂子直说了，说不喜欢这指腹为婚的亲事。嫂子也不好勉强她的婚事。

妍萍虽然以前只听说过她指腹为婚的事，但还不知道她母亲曾经的来龙去脉，今日听大舅娘细说了，心想，难怪亲戚们都把这件事看得很认真，原来是母亲临死前的心愿。今天看来，亲戚们都很认真了，她暗暗感到她为难的时候到了。

至于贾家表哥，是姚姨儿的大儿子，也是独儿子。姚姨儿的婚姻迟，她结婚后开始几年也不生孩子，到了三十二岁时候才生了个儿子，取名叫贾昌平，就是妍萍的贾家表哥。他人很老实，不爱多说话，没读过多大的书，小学毕业，但学了一门手艺，做木匠。贾昌平也是一表人才，若将他和春水比，妍萍在想：一个是儒雅俊秀，才华横溢；一个是腼腆帅气，一技之长。但偏爱文艺的妍萍当然会喜欢春水，因为志趣相投。

妍萍在心里为难，正想说什么，大舅娘又说道：“妍萍，我晓得你的心思，你现在剧团谈了一个男朋友，上次你侄女过生日那天，那男儿来过你家里，我们都看到了，那男儿看起来也还不错。但你妈妈的遗嘱在先呐。”

姨娘说：“妍萍，你在剧团谈的男儿，上次来过你家，我们恰好看到了，那男儿是还不错。但你哥哥那天好为难，你也晓得，你哥哥一直都疼你，当时你哥哥的心里又要考虑你妈的遗嘱，又要考虑你们是自由恋爱的感受。你哥哥没了主意，背着你把我和大舅娘喊到一边商量，我们当时也不好怎么说，都怪我和大舅娘没早点把你妈的遗嘱的事同你说穿。当时我们就劝你哥，既然事成这样了，就劝你哥不要管你妈妈的遗嘱了，就让你和剧团的男儿自由恋爱，你哥哥当时就同意了。我们当时建议，婚姻的事也不能当儿戏，剧团男儿必须请个媒人。可是后来呢？剧团男儿一直没请媒人来提亲，你哥嫂有想法了，认为剧团男儿根本不认真，不可靠。本来，亲戚里头，包括你姑妈，一直都认为，你和剧团男儿谈恋爱，县都不同了，太远了，都不很同意。特别是姚姨儿，从那天起一直对你哥嫂有意见，认为你妈的遗嘱都不算数，还说你哥嫂没有孝心。但姚姨儿还是不甘心，听说剧团男儿还没请媒人来提亲，昨日，姚姨儿看到你哥，就一定要把这亲事定下来。姚姨儿又托我们今日来说合这亲事。”

表嫂也插话说：“表妹，你是我的亲表妹，你的事我也想过问一下，上次你同我说过，你和春水的事你半开玩笑要我给你当参谋的，我当时不好怎么说，我又不了解春水，况且我看你们俩个那么好。可是，我后来想，我们都是女人，我也是丫头过来的，婚姻的事，那真不是儿戏，要一辈子过日子的，农村里一句俗话：鸡蛋也要放到稳处。就是说，找男儿要找个稳当可靠的，女儿最怕嫁错郎。所以，我一直想，你和春水到底合不合适？表面看起来你们俩很般配，春水看起来还不错，一表人才。但你和他家确实隔得太远了，不同县。不知根知底。你不如和贾昌平还好些。知根知底的。”

此时姨娘插一句，“她贾家表哥不也是一表人才么？比那个春水不会差呀。”

大舅娘说：“就是嘛，你和贾昌平算是亲上加亲，知根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