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儿今年多少岁啦?”
陆衡钧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如墨的眼眸中满是温柔,“都和我一般高了,还这么幼稚。”
“若是能一直与哥哥在一起,幼稚点也没关系。”
陆心昀嗅到了来自兄长身上的药香,鼻子不禁一酸,眼眶又是热热的。他摸到陆衡钧几乎没有肉的脊背,发觉他消瘦得不像人样,腿部,手臂都小了好几圈,连皮下的肋骨都能隐隐地看出来。他心中凄楚非常,克制许久才勉强能够说话,望着陆衡钧说道,“哥,你听我一句,真的不能再操劳了。”
“昀儿……”陆衡钧看到弟弟边说边在轮椅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帮他把刚刚因拥抱而微微上滑的衣袖拉好,语气缓和了许多,“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处理,你好好休息便是,千万不要再耗神了。”
“……”陆衡钧一时语塞,抬眸忽然望到斜倚在床榻之上的楚余,心里暗惊自己的疏忽,赶紧拍拍陆心昀的脑袋示意过去。陆心昀这才意识到楚余一直在看他们,立即起身推着陆衡钧来到笼着雪帐的大床边,行礼颔首道,“父王……”“无事,看到你们兄弟俩久别重逢的场面,我甚是感动欣慰,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楚余漆黑的长袍已然换下,银色的长发完全散落在白衫之上,面容看着憔悴了许多。秦越阖眸为楚余诊脉,沉吟半响才收回了手,轻声道,“陛下……”“说吧,”楚余微阖了阖眼,“钧儿,昀儿,修逸是我的孩子,舒先生和那位小姑娘也是家里人,不必隐瞒。”
“……”秦越听到楚余这么说,心中五味杂陈,终是俯下身向他拜了三拜,“若是遵医嘱治疗,心情愉快,按照规定服药的话……”他阖上眼眸,不忍去看楚余的神情,“还有三个月。”
“……是吗?”
楚余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语气甚至没有明显的起伏,可陆心昀和林修逸的眼眶却已经红了。秦越见楚余示意他起身,便小心地为君王掖好被子,转身从金属盘里拿出三瓶玻璃药剂放在柜上,躬身道,“陛下剧毒虽解,但此前毒素日积月累损耗脏器,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这是臣根据药典配置的草丹,每日服一颗,可以暂时维持住各个脏器的运转。陛下还有什么心愿……可趁此段时间完成。”
“父王……” 陆心昀低低地唤了一声楚余,忽然看见他招手示意自己过来,便快步走到雪帐旁边坐下。楚余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发,眸光停留在他衣下的绷带上,轻道,“昀儿,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你总是这样浑身是伤得回来……让我怎么放心走啊。”
“儿臣有罪,让父王担忧了,”陆心昀望着楚余新生的白发,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张了张嘴都不知如何开口,心中有些悔恨地攥红了掌心。楚余轻轻掰开他握紧的手指,似是宽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美丽的紫眸里氤氲着温和,“你没有错,更没有罪,不要伤害自己……如今,父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陪着你了,王朝中波云诡谲,瞬息万变,你再不能像过去一样倔强任性,该退时一定要退,否则轻则自己受罚,重则殃及家人,记住了?”
“儿臣……谨记于心。”
陆心昀几乎是哽咽地说出了这六个字,楚余立时揽过他紧紧抱住,耳边听到了青年努力抑制的呜咽声。他捧起陆心昀的脸,手指不断拭去对方眼边的泪水,晶紫色的眼也泛红了,“还有几件事非常重要,我说的时候你和修逸,钧儿好好记住,一个字也不许忘。”
“是……”“是。”
“是!”
陆心昀、陆衡钧、林修逸一齐向楚余行礼,琅烨下意识看了看设在地道外的隔音结界,感觉远处正有能里蔓延过来。舒云奕和秦越不约而同地设术封住了寝宫的六面,以确保上下左右前后都无法听见室内之声,可以将信息完全封锁住。“雪华第五十七代国王楚余之子,靖筠,珏砚,穆瑛听令。”
“儿臣在。”
三个孩子一同应声,楚余闭了闭眼睛,才继续说道,“今雪华内忧外患齐发,边疆异乱,朝局动荡,实到危急存亡之时。特暂授穆瑛督导协理国库,税金之权,凡战争等重大财政决策之拨款,需向你报备,再至新王。若王与你意见相左,按照法度,仍有半数掌控之权,无需听令。”
“父王!”
陆衡钧忍不住喊道,“财政督导向来由四十岁以上的重级官员担任,儿臣是您的养子,怎可——”“你要抗命吗?”
病榻上的楚余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陆衡钧,眸中如静水一般没有丝毫情绪,却让青年瞬间变了脸色。他缓缓低下头,双手做了一个标准的礼节,沉声道,“儿臣失言……必将遵命。”
哥哥……陆心昀知道陆衡钧心中的顾虑,他虽是楚余收养的孩子,但毕竟不是楚家人,若是承担重责很容易被众臣非议。这个财政督导的职位历来是辅佐帝王一世的几位老臣中挑选的,拥有国库一半的控制权,是王最信任的人。上一代的财政督导就是病逝在先王之前,楚云没有找到能替代他的人就故去了,到了楚余这一朝也没有找着合适的老臣担任。哥哥今年才22岁,论资历远不能和历朝历代的督导相较,怎能一下就担当如此重任。何况,有这样一个年轻的督导制衡自己,新王难道不会感到掣肘吗……“王子珏砚,听令。”
楚余的声音把陆心昀的思绪拉回来,他听出声音中已有些无力,但君王还是坚持把话说了下去,“暂授珏砚宫廷侍卫总督之权,为期四月,可直接调遣宫廷中所有侍卫,处理应急危机事故。”
“……”林修逸震惊地眨了眨眼睛,确定没有听错才颔首磕头,“儿臣遵命。”
“靖筠,”这两个字一出口,陆心昀就觉得自己眼泪要下来了,他无数次恼恨过自己无法控制住情绪,可一想到这么多年楚余把他当作亲生孩子般疼爱,照顾,如今却要缠绵病榻直至死去,他就感到特别地难受,不公,又因为无能为力而怨恨自责。楚余看到他眼边的泪光,知晓他是舍不得自己,心中一叹,轻声道,“你的任务是最重的,可千万要办到,不能有一丝一毫马虎大意。”
“是。”
陆心昀强忍着痛楚应答,“儿臣拼上性命也会做到。”
“十五日后,便是登基大典。”
楚余看着陆心昀,一字一顿道,“我将四十万禁军的虎符交予你,你必须全力辅佐新王登位,不得有误。”
“儿臣遵命!”
陆心昀从楚余手中接过半边白玉半边青玉的虎符,向他重重叩首,“儿臣必不负父王所托,全力辅佐新王登基,创太平之世。”
“好。”
楚余对陆心昀笑了一笑,晶紫色的眸中的神采逐渐消失,竟重心一失向后倒去!陆心昀吓得冲上去揽住了楚余,急得泪水一个劲从眼边滚落,“父王!父王!”
“……无事,陛下只是太累才晕了过去,没有生命危险。”
秦越迅速在楚余的胸口扎了几针,确定没问题才拍了拍陆心昀的肩膀,“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
“好……”陆心昀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见殿外传来敲击大门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着急。陆衡钧向他使了个颜色,自己转动轮椅走到前殿,推开门看到了跪在地面的楚菲,有些惊讶地问道,“菲儿?你这是——”“衡钧哥哥,不好了,我必须进去见父王!”
楚菲急急地抓住陆衡钧的手,“刚才世界法庭传来消息……说……说……”“什么?”
陆衡钧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是李清先生出事了?”
“不是李清先生……是鑫乐国……”楚菲攥紧了陆衡钧的手,急得声音都在发颤,“我在西面担职的姑夫来报,第一批已经打进最西面的两个城市了,这次没有宣战就突然进攻,很多将士吃了暗亏,好在平时勤学苦练,倒也能支持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