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壶酒也空空如也,白川稍稍染上了依稀的醉意,从来都是千杯不倒的他,今日竟也难逃过心事重重,被酒中的精华,拿捏住了神经,随手丢了几分碎银,留在桌上,酒保还未道谢,他的人已经翩然远去。仗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蓦然回首,万事皆空。师傅临行前留下的几句禅机难辨的话,依稀在他的耳膜中声声敲打,起初他并不知晓,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才明白了那句万事皆空。他辅佐明君,明君却丧命敌手,他宠爱公主,公主却嫁做他人妇。他所珍惜爱之的,皆未能伴随左右。他也曾幻想过无数次的仗剑携酒,但那样潇洒恣意的生活,却不曾对他有半分的青眼,他恍若一个在荒漠之中旅途的孤客,盘桓着,茫然着,被一座看不见的城,困扰着,阻隔着。他和她的恩怨,她……不懂。他对她的情愫,她……并不接受。他对她的愧疚,她……更是不知晓一点。太多的秘密沉甸甸的压在白川的心头肩上,沉得不能呼吸。甩了甩头,白川已经踱步到了一家客栈,走了进去,让小二开了一间上房,自去休息。他好累,从没有像这样累过,只想要找一个地方躺一躺,靠一靠。只是,他才歇下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见窗楞为不可查的响动一声。一股淡淡的香气便窜上鼻尖,他不肖睁眼轻轻动唇,“你来了。”
“我最看不得你这副样子,白川,你当真是个情种。”
一身白衣的白江,第一次对着这个让他从小到大都眷恋不已的男人,口出冷言冷语。白川做死人装,不理他。白江看着来气,妖娆的眉眼微微一眯,上前一步,有些气愤难耐,“别在这儿骗人了白川,你要是情种却为什么这些年来对我不理不睬!你如今这副样子无非是想让我看看你对公主有多真心!好叫我死心对不对?”
最后一句,几乎已经成了吼叫。白川动了动玉一般的手指,似乎有些有气无力,“你错了,白江。这一次你错的很彻底。”
他微微坐起身子,黑而浓密的头发垂在他的身后,恍若一幕最好的瀑布倒挂。“你总是能猜测到我的心思,然而这一次,却实实在在的错了。”
白江站的笔直,因为有些紧张而微微颤抖着,白川看着这个追随着自己十几年的男人,忽然有些不忍,但他还是没有犹豫的说出那句实情。“我并非是想借此事刺激你,来让你死心,而是……我是真的对她动了心,事到如今,我如何还能不直面自己的内心?白江,你听好了,我喜欢她。不是师傅对弟子的那种挂心,而是男女之间的爱意。”
“够了!”
白江握紧自己的手掌,咯吱吱的发出声响,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不,我应该告诉你。”
白川笑得苦涩。看着白江愤怒的神色,平静的道,“迟延靖,你我从小相识,我的为人,你清楚。而且……对你,我从未说谎。”
四目昭然相对,他的眼中皆是苦痛之色,极浓重,如同黑夜之中最难以化开的一抹浓黑,看了,就让人心痛,但白江此刻的面色已经恢复平常,却有些苍白,白川望着他,张了张口,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说的有些太过,正想着要开口,便听见白江用一种极其浅淡的声音,正面对着自己,开口。“人人都说卫飒是放浪公子,天生的冷心肠,可我到今日才知道,卫飒的冰冷无情和你比起来,简直不算什么,如此让人伤心的话,你是如何以现在这样一幅平静无波的面孔对我说出来的?往昔十几载,你我虽聚少离多,却亦是患难与共,拱卫大计,如今……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根本心里没有你的女人,对我如此无情狠绝!”
他说到最后,白川看见他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下。接着,白皙的皮肤上,染上了两丝红色的血痕,鲜血,从他的唇角陡然滑落,白川一惊,一步跨到他的近前,扶住他飘摇的身子,讶异的问,“白川你怎么了?”
“我无妨。”
白江淡淡的开口,气息已经变弱,却推开了白川扶着的手臂。白川哑然,有些为难。“你何必如此为难,让自己做这种根本不愿的事。”
白江看着他的神色,看着他未换的衣服,了然一笑。“今晚卫飒不会去忘魂殿,要住在从前的皇子书房之中,你今晚去寝殿,定能见到她。”
白川眉头一皱,“白江你……”“我说了我无碍!”
白江猛的抬头,目光凌厉的让人害怕,白川看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甚,“面色黯淡,你近日是怎么了?”
白江别扭的扭头,自己扶着桌子慢慢站直身子,打算离开,然而刚一抬腿,却感到头晕目眩,眼前黑影重重,身子一晃,便被白川抱住,他的身体很凉,似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俏皮妩媚。“别乱动。”
白川的手抚上他的脉搏,白江一愣,下意识的要推开他,却被白川制住。动弹不得。“气息混乱的很,你可是近日来练了什么功夫?”
他这脉象,混乱,沉杂,时而轻浮,时而低沉,隐隐可以窥见有过走火入魔的征兆。白川讶然的很,所以发问。白江脸上一红,第一次和他如此亲近,只是……心里却一点都不高兴。“我练了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心里微微有些发痛,他曾经多么渴望这个男人对他如此温柔体贴!但他想要归想要,却绝对不是这样的一种要法!“白江……”白川有些无奈。“要不是我要死了,你才不会这么看我一眼!”
被人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真不舒服!白江别扭的在他怀里乱动,企图挣脱他的钳制。白川抬手在他身上一点,他便安分了很多。只能睁大一对妖娆的眼睛,怒气冲天的看着白川,“你干什么?”
“帮你打通经脉里的气血,你一定是急于求成,练功时才会走火入魔,气血都阻滞在经脉之中,如此下去,如不打通经脉,你这身功夫怕是废了。”
白川面无表情的拖着他上床,把他摆好姿势,自己也盘膝在他身后,提起一口真气。白江只能被人摆弄,不能自己动弹,气得大喊大叫,“谁要你帮忙了!快松开我的穴道。”
“你要是想被人都知道的话,就使劲叫吧。”
白川低低说了一句,双掌放在他的背上,感觉到白江有一股气息在抵抗着自己,松了松手,又说,“如果你想我一会儿气血逆流暴毙的话,那就继续运功吧。”
他早就感受到了,白江是在故意和他怄气。“你……”白江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能苦笑,“白川,你知道天底下,我最不能看着死去的人,就是你了。”
这句话,情意昭然,然而听在白川的耳朵里,却成了一句力道最重的闷锤。这些年来,他最不能接受的,也是这片情深意重。“闭嘴。”
白川没来由的有些恼怒,怒叱了一声,“走火入魔的还不够?还想来第二次么?”
白江缓缓闭上眼睛,忽略掉眼角滑落的一点冰凉。***月已移到树梢枝上,缓慢,却磨练人的耐性。“若溪姐,您怎么还不歇息呢?”
笑笑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只匣子,见了若溪便笑。若溪正坐在忘情湖畔的大石头上,望着点点的星落在湖面上的影子,愣怔出神。听见笑笑的问话,蓦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天已到这般时候,他……大概是不会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