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祥瑞于四横,日子一晃就到了这么一个好日子,明明前一夜的晚上她还在忧思无状,而早晨一睁眼,便进来了满屋子的婆子老妈,丫鬟宫女,个个面带喜色,过来给她道喜。若溪朦朦噔噔的被人从被子里拉出来,却是凝香那个大嗓门,“这都是什么时辰了,您老人家还在这儿好睡!快起来,快起来!”
若溪被扯不过,睁开眼,瞧见窗楞外的天色才不过朦朦亮而已,揉着眼,百般不情愿,“你吼什么啊?天不是还早的很么?”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这个新年子不着急倒把我和笑笑忙活坏了。”
凝香邀功似的说。若溪抬眼看了一看笑笑,她昨晚也睡得很晚,有些过意不去的看着他俩,“你看,明明是我嫁人,却让你们大家跟着忙碌,我真是过意不去。要不,你们也去嫁人吧,我也伺候你们。”
“真是没睡醒啦你,你今天嫁的人可是三殿下,姐姐你就是侧王妃,地位非往常可比,等到我们成亲的时候,你若是肯来看上一眼,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泽了。”
凝香唧唧呱呱的说着,一边拉着若溪往地下拖,眼光落在她穿的严实的亵衣上,就要上手巴拉她的领子,“这大热的天,你怎么还穿这么高领子的亵衣啊!真是不怕中了暑!”
说这话就要往下扒。若溪一惊,慌忙闪避开来,“别闹了,不是还要换装什么的?快弄吧,待会儿要迟了。”
笑笑掩口笑道,“刚才明明不急,这会儿倒是着急的要命。”
凝香也跟着笑,“得了,看在你今天就要嫁人的份儿上,我们就都让着点你好了。”
任由着老妈子过来带她去沐浴,更鼓才响,若溪数了下,不过四更天。沐浴了香汤,只是被若溪挣着要自己洗而被轰出了门外候着。若溪坐在热气腾腾的水桶里,摸着自己脖子上青紫青紫的勒痕,低低叹了口气,昨天才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今日就被捧上了云端,人人围绕,欢声笑语,好似在梦里。少顷,老妈子进来,服侍她换上新装,眼光在她裹得严实的脖子上来回逡巡,若溪半闭着眼,任由她们捣鼓自己。才忙活了衣服,老妈子又用带着玫瑰花瓣的毛巾沾干了头发,喜气婆婆果然满脸喜气,梳着她的乌黑长发,嘴里念叨着喜气歌儿,“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头发半干不干正是好打理的时候,很快喜气婆婆就拢了个流云牡丹髻,赞不绝口的夸她肤白胜雪,发黑如云,若溪含笑点头,看着她把一串串的珠珯往自己身上挂。忍不住低叹了一句,料想今天自己这身上是轻松不得了。收拾了好半天,若溪才被喜婆们推着出了来。屋外,含着阵阵的喜庆浓郁的芳香,等了半天的笑笑抓了一把糖果放到若溪的手上,“若溪姐,这个你揣在怀里,今儿可要忙活的很,一天的功夫都没人顾得上新娘子,你自己留着吃。”
一旁的凝香早就乱叫起来,“我说笑笑啊,你饿肚子的时候吃那么几块糖能顶用么?还是要看我准备的。来来,若溪姐姐你把袖子张开我倒给你。”
若溪穿着一身的吉服,脑袋上别满了金步摇,玉穿簪子,翡翠明珠,只怕要把脖子坠断,听见凝香这么说,只得把袖子鼓开,“你又寻了什么稀奇东西来哄我开心?”
“都是你喜欢吃的点心,看,这是水晶马蹄子糕,这是绿豆酥饼,这是巧手糖团子,每样有三块,最后是这个,你最喜欢的花生酥糖,我今儿早起道小厨房去找了陈大爷借了锅子,熬了红糖又凉了半天才做好的,你可一定得吃,而且,我听说民间有个说法,就是新娘子吃花生,以后就会生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一个儿子,一个闺女……”笑笑听的头大,拉了她一把,“能不能不生那么多,若溪姐是猪么?”
“额。”
凝香堪堪住了嘴,有点挪揄的看着若溪瘦巴巴的身子,低声说,“其实……她这身板子能不能生,还是个问题。”
若溪笑眯眯的抓了一块水晶马蹄子糕放到了嘴里,“管他能不能生,我反正得先吃饱了。”
才吃了两口,就看见了喜婆从外面匆匆的进了来,看见她正往自己玩命塞糕点,她进来的匆忙,若溪看见她吓了一跳差点被糕点噎到。凝香赶紧给她倒茶。喜婆很有眼力的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跑到若溪的跟前,塞给她一个苹果。有点不放心的回头嘱咐了一句,“这是吉祥果,姑娘可别吃了。”
吃罢了糕点,若溪拿绢子擦了擦嘴,笑笑乖巧的递上来一盒精致的瓷盒子,才拿出来便异香扑鼻,若溪小心翼翼的打开,那手指头一沾,往嘴上小心的擦,甜津津的味道让她略略安心。今日,才是最该用上这香喷喷的胭脂的日子。一切收拾打点停当,若溪捧着苹果跌跌撞撞的从房中出来,直到了忘魂殿的大门,夏日晴光在红盖头上映出斑驳的光点,一晃一晃漾动如波。视野里沉甸甸的红,辨不得方向,只被人搀着与众人告别。若溪只能垂眸着看脚下方寸之地,一双云锦暗纹的大红短靴踩在身前。心一颤,宽厚的手掌如玉,握住了若溪握着苹果的手。衣袖擦过手腕,隐约有柔软的清苦味道。“溪儿我的小娘子,为夫扶你上轿。”
若溪猜测此刻卫飒的嘴角的唇上已经有了桃花展开般的笑意。周围人一阵哄笑,都说三王爷心急如此,莫要吓坏了侧王妃。侧王妃……吓到则是不会,若溪咬着唇,暗暗在卫飒的脚上用力一踩,进轿落座。从忘魂殿把轿子抬出来,顺着宫城绕了三圈,本是她走过无数次,这时候看来,她竟然觉得是历尽了一年四季的沧桑。鼓乐声止息,四周安静中潜伏着诡异,不带若溪发问,笑笑就掀开了轿帘轻声低语,“若溪姐,前面路上有人拦轿。”
拦轿?若溪忍不住想要发笑,想她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如何能够让旁人为他触怒圣颜,惹恼了这个叫横跋扈惯了的三殿下。“来的是什么人?”
若溪轻声发问。“不认识,殿下正和他瞪着。”
凝香有点犹豫的打断了笑笑的话,“我看着倒是有点眼熟。”
“凝香,我能不能看一看?”
若溪在轿子里问。“那可不行,那样不吉利啊若溪姐。”
笑笑在旁边说,而且还追加了一句,“若溪姐,难道你除了殿下还有别的相好?”
凝香拧了她一把,“胡说,若溪,你想知道什么,我们说给你听。”
若溪沉默片刻,“那个拦轿的人,生的可好看么?”
轿子外面的两个人一齐没了声音。“若溪姐,你能问点别的么?”
“好,那就换一句,”若溪道,“可是比殿下长得英俊?”
她们这边正斗着嘴,便听见轿子之前,卫飒已经停了马蹄,看着对方突然出来的人,有些凉薄的笑意,他身边的侍卫们已经拔刀出来,被身边的宝焰拦住,“大喜的日子,怎么可带着这么凶狠的利器!还不快收起来!”
侍卫们无奈,只得暂时将宝刀还鞘。若溪的唇角也染上凉薄的笑,若是她此刻能够与卫飒见面,彼此一定会为对方面上的笑所逗乐,不愧是夫妻,他们的默契已经到达一个程度。只不过卫飒笑的,是对方的大胆和冒失,而若溪笑得,则是卫飒在他们的大婚之日身边竟也还要带着一班的侍卫保驾护航。如此的一队迎亲仪仗倒也是别具一格。“若溪姐,那个人的脸上带着薄薄的面纱,我看不清楚长相哎。”
看见对方没有动静,凝香倒大胆了起来。又听卫飒说,仍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听得让人惬意的很,“阁下就一直是这么见不得人么?”
轿帘外赫然无声,若溪偷偷掀起盖头,轿帘撩起小小的缝隙,视线攀过卫飒的肩头,在探向那人时陡然落空。张了张嘴,那两个极其简单的字便卡在了喉咙里,化为滚烫的一脉洪流往心底流去。若溪攥紧了手指,齐平的指甲咯得手掌心生疼。“我来,是向侧王妃送上一份贺礼。”
那人在轿帘外,轻飘飘的说,声音极其清淡,却掩不住层层的无奈苦痛,微微的酸涩袭上若溪的眼角,有些发酸的疼痛。今日,他本不该来。若她嫁的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也就罢了,可她今日要嫁的,是天家子嗣,大祁国响当当的最得陛下卫英宠爱的三皇子卫飒啊!他如何敢如此招摇的进得宫来,只为了送上一份贺礼?卫飒没在说话,似乎二人陷入了胶着,若溪叹了口气,也顾不上其他,把那条缝隙拉大,直直的一脚,便踏出了轿子。他既肯冒险来此送她,她亦该以诚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