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彩云看到这里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她放下回忆录稍微迷糊了一会。8点多吃过早饭印明哲和段彩云急着回河大,叶秋红把一套奔驰轿车的电子钥匙和购车资料放到印明哲面前说:“这是昨天你们来时坐的那辆新车的钥匙,是谢总送给您的见面礼,感谢您对大安专益集团做出的开创性贡献。”
坐在一旁的谢晋虎插话:“这都是您阿——,叶总的主意,别往我脸上贴金。”
他本想说“您阿姨”,但一看印明哲比叶秋红还大十多岁,没说出口,改成了叶总。段彩云毫不客气地说:“你俩就别互相贴金了,不管谁的主意还不都是公司的钱。不客气地说,送辆车也不过分。印老师那项发明专利凭值也得一百多万,不要说还催生了大安专益集团。”
等他们都说完了印明哲才语气沉沉地说:“不管你们怎么说,这辆车我是不要。我把那项专利技术交给谢总,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从来没想图什么回报。只要别把我当成仇人就心满意足了。”
谢晋虎既有点惭愧又有点不服气:“小伙子,到现在你还耿耿于怀,俗话说,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昨天夜里经小叶一说,我都想通了,你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叶秋红赶快拾起来说:“印教授,送你这辆车纯属你应得的报酬,与别的事情毫不相干。”
印明哲心情平静下来了,微微一笑:“谢谢你们的盛情,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再说我一个普通教师要这么高档的轿车也没用。”
段彩云听他们这样推来推去的早有点烦了,看了印明哲一眼:“干嘛不要,不要白不要。你再不要我要。”
说完毫不客气地把车钥匙和购车材料收起来了。印明哲看了段彩云一眼:“你想要你要,与我无关。”
段彩云接着开了句玩笑:“因为我现在还不会开车,在我没找到司机之前,您要暂时代理专职司机。”
就这样印明哲和段彩云开车回了河大。路上段彩云坐在副驾座上问印明哲:“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印明哲:“我刚来的时候,在河大的西院有个驾校,驾校的老板和几位教练都是70年代的高中毕业生,根据当时政策他们只有重新考试通过后国家才承认他们的高中学历。他们担心考试通不过请我给补课,为了回报,免费教我学车。”
段彩云斜了印明哲一眼:“印导真是多才多艺,画得一手好画,还会开车。唉,你又是什么时候学的画画?肯定读大学时没这份时间。”
印明哲陷入了苦涩的回忆中:“特殊年代的产物!我们一家三个孩子两种户口,两种出身,两个妹妹城市户口,出身贫农;我则是农村户口,出身富农。到该读高中的时候因为出身问题,我没能通过大队贫管会的审查推荐,不能读高中。为了给自己找条出路,我除继承了父亲的扎糊匠之外还开始学画画。功夫不负苦心人,两年后我画的一幅水彩画‘寂莫嫦娥舒广袖’被《沂蒙文艺》选中,刊登在《沂蒙画展》上,因此县文化馆吸收我为‘沂县业余革命文艺工作者’,这是一支业余的文艺组织。同年我收到了沂县文化馆单发的参加临河地区召开的‘文艺工作者座谈会’通知。拿到通知后我激动不已,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无需经过贫管会审查推荐的出口,似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缕曙光。在会上我遇到了一位油画高人——许梦灵老先生。嗨,这话太长了,还是你自己看我写的回忆录吧。”
段彩云也觉得开车时间说这些容易动感情的事情不好:“好吧,回去后我自己看。现在你还是专心开车。”
回到学校段彩云在回忆录中找到了有关印明哲学习油画、水彩画的记录,那大约是在姚红、姚兰读高中的时候:在一次沂县召开的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上,印明哲见到了油画家许梦灵老先生。许老先生是个怪里怪气的瘦老头,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瘦削的两腮,微翘的下巴,留着不男不女类似民国初期的短发,蓄着一把斑白的胡须,无论和谁说话,眼睛很少看对方,总爱望着远方。许老先生本是中美院的教授,因57年犯错误下放到崮山一处中学担任美术教师,并接受监督改造,一年前刚刚平反摘帽。印明哲站在许老先生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叫印明哲,非常崇拜您高超的技艺,渊博的学识,我想跟您学画画。”
许梦灵的眼睛望着远方,心不在焉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小伙子你好聪明!”
印明哲吃惊地问:“老师,这话从何说起,让学生无地自容。”
许梦灵眼睛依然望着远方:“先别喊我老师,我还没收你当学生呢。”
印明哲直言:“老先生,按咱们当地的习惯,对自己心里尊敬的人,不论是补鞋的还是卖肉的,都称呼老师,您收不收我当学生,我都要这样称呼您,因为您是我心里最崇拜的人。”
老先生笑了:“原来是这样。我之所以说你聪明,是我看了你发表在沂蒙文艺上的那幅画作《寂寞嫦娥舒广袖》,你实际上就是画了一个正在跳舞的美丽少女,展现少女美丽动人的舞姿,你知道观众喜欢这样优美动人的画面,又怕别人指责这是资产阶级的流毒,就题名‘寂寞嫦娥舒广袖’做挡箭牌,因而无人敢指责。”
印明哲也笑了:“您说的真是一针见血,实际上我就是搞了一次投机。”
许梦灵破例地看了印明哲一眼:“这就是聪明,也是你的作品被沂蒙文艺选中的关键,不过你的美术基本功还有待加强。”
印明哲又给许梦灵深深地鞠了一躬:“希望老师能更具体地点拨一下学生。”
许梦灵毫不含糊:“我不但看了你那幅《寂寞嫦娥舒广袖》还在文化馆举办的画展中看了你的另外几幅画作。你喜欢画人物,细腻地刻画人物的面目表情,是你的长处,但如何准确地表现人物的体态变化是你最欠缺的地方。你画的人物身上穿的衣服,就像挂在衣服架子上一样,不能很好地表现人物体态的美,也不能准确地反映人物体态的变化。”
印明哲听了老先生的点评佩服的五体投地:“老师真是一语中的!请问老师如何弥补这方面的欠缺?”
老先生无奈地说:“这也难怪,弥补这方面的欠缺,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场画人体裸模,现在谁还敢画,谁画这个准会被揪出来游街示众。”
印明哲听了惊讶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是不能画,有违伦理道德。”
“什么?有违伦理道德?”
老先生立时脸色铁青:“我讨厌这种装腔作势的伦理道德!”
老先生这突如其来的发火把印明哲吓了一跳,心想我到底碰着他哪根筋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印明哲小心翼翼地说“老师,其实我真不懂什么是伦理道德,只是随便瞎说。”
老先生眼睛依然望着远方,像在讲台上讲课一样,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美术的核心就是美。我们画威武的雄狮,画乖巧的小猫,画奔驰的骏马,画倔强的毛驴,都是从不同角度给人一美感。其实和雄狮、小猫、骏马、毛驴以及所有的动物比起来,人才是最美最美的生灵,上帝赋予了人体无与伦比的美感,是任何动物的体态都无法比拟的。从美术的角度讲,我们可以画裸体的动物,也可以画裸体的人。为什么画人体模特儿,就有违伦理道德?当年就是因为我持有这种观点受到批判,我不服,画了一幅讽刺画‘穿短裤的毛驴’。下面还写了一行注释:画光屁股的毛驴有违伦理道德。就因为这事我被……。”
印明哲赶快附和说:“为什么给您老人家平反了,就是因为当年错了,其实早该给您平反了。”
老先生发完牢骚之后,对印明哲说:“对也罢,错也罢,现在想现场画人体模特是不可能了。我还保留了一本在国外时画的人体模特,可以借给你看看,画画临摹,也会有些提高,但比起现场对着模特画,效果差远了。”
散会时老先生给了印明哲一本缩印的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