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贾琏循例去了衙门。因临近年底,这几日公务尤其繁忙。 这顺天府下辖五州二十二县,基本上是包含了贾琏前世记忆中的京津冀范围,大事小情,每天无数。 宋大人一大早来应了个景儿,嘱咐了贾琏两句,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贾琏听说是各地方大员近来都派人进京来送岁贡特产,皇帝专门设立的奏事处几乎是应接不暇,宋大人老往那边跑,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得了宋大人的吩咐,贾琏也不敢怠慢,眼前一大摊子繁杂事情,都得办得井井有条,面面俱到,委实要花不少心思。 其实贾琏如今的地位,也有些尴尬,他自己身上只有一个捐官来的五品同知,不过是个虚衔,本来毫无实权。可他如今代宋大人管理顺天府事务,得管着一群官衔比自己高,权力比自己大,油水比自己多,前程比自己好的“四比”下属,个中甘苦,冷暖自知。 下面有一个府丞,正四品,品级比贾琏高,兼着提督学政衔,主管着府学、考试之事,实权很不小。 还有一个治中,正五品,掌管钱粮、户婚、田土等户土之事,如遇到升迁,照例升任各省知府及盐运司运同。虽然品级跟贾琏一样,可无论实权还是前程,人家都比贾琏强。 剩下六个通判,虽然是正六品,品级比贾琏低,但实际上,分掌粮储、马政、军匠、薪炭、河渠、堤涂之事,还管着京城各市牙侩之籍及税收,乡、会试时管理名簿,个个都有实际的好处在手里抓着。 就连从六品的推官,这种基层的专门司法官员,负责直接审理百姓递交的案件,虽说只有断案的权力,并无定罪的量刑之权,却因为顺天府能受理来自全国各地的诉状,也是又管事又有权的肥职位。 只有正七品的儒学教授,和从八品的儒学训导,只管京畿学校秩序,几乎跟没权一样。可人家二位都是正经进士出身,如遇升迁,照例升任国子监典籍、翰林院待诏、京府教授、最差也是个外县知县或是盐运司教授,也是有前途的职业。 贾琏只能先做好眼前事,至于自己的前途,还是十分飘忽。 想由宋大人保荐,从正五品闲职,直接升到正三品顺天府知府,不止说是越级提拔,关键是“皇帝钦定”那一关,如何鱼跃龙门呢? . 至晚间,贾琏才终于回到贾府,不想王熙凤竟然正由平儿陪着,在屋里吃饭。 一见他进来,平儿赶忙站起,王熙凤也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从炕上下来,笑道: “也不说提前叫人回来说一声,好给你多预备几样菜,还当做你又叫人拉去喝酒了呢。”
贾琏按着太阳穴: “整整忙了一日,哪里还有精神头儿喝酒?”
平儿给他脱了外头衣裳,又打水捧过来。 贾琏一边洗手,一边问凤姐: “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少见呐。”
凤姐给贾琏递上手巾来,笑道: “哎呀可别提了,过会子我还得过东府那边去呢。 原是下半晌听说老太太身上不得劲,我就赶紧撂下那边的事情,赶紧回来了。 请大夫来瞧,说是昨儿夜里着了风寒,赶紧抓了药,先吃了一剂下去,等老太太说舒坦些了,我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大夫说了,老年人的病,都可大可小,万万大意不得,叫千万要好生歇着,不可劳心。 这不就到了这会子?横不能再跑到东府那边去吃饭吧?我就回来吃了饭再过去,顺便换件衣裳,可巧你倒也回来了。”
说着就拉住贾琏上炕吃饭。 贾琏一听贾母病了,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他本想着赶着老太太吃过晚饭的空挡,过去说说宁国府用了那副“万年板”的利害,希望让贾母出面阻止贾珍。可贾母又偏偏病了。 难道是天亡贾府?拦也拦不住? 凤姐见他愣怔,笑道: “你不必担心,这回我使了银子,太医院派给老太太的还是那个王君效的侄子王太医。老太太一瞧见来的是他,就说‘是你来我就放心了,这病就好了一半’,瞧瞧,一半药钱都省下了。”
贾琏知凤姐做事向来稳妥,只是可惜一件,她私心里总将王家放在首位,与自己总不一心。 贾琏见桌上放在两个凉菜和四个热菜,分别是姜汁鸭信,腐皮素鸡,还有鸡髓笋,金汤鹿筋,天香白菜和火腿炖肘子,便笑道: “又是火腿炖肘子,你也吃不腻。”
王熙凤从平儿手里接过碧粳米饭,给贾琏放在面前,斜眼瞧着贾琏,笑道: “怎么?我吃个火腿炖肘子你就心疼了? 我给你贾家照管着这大大小小许多事情,还值不得我每日的这一碗火腿炖肘子钱?”
贾琏摇头一笑: “你每日里不堵得我说不出话来,这一天就不算能过得去。”
凤姐“哼”了一声,丹凤三角眼将贾琏狠狠一乜,用手里的筷子夹起最大的一片火腿,按在贾琏面前的碧粳米饭上: “那就火腿堵得你说不出话来好了。”
. 二人嬉笑着说了一会子闲话,不觉就说到了薛蟠给宁国府送去的那副“万年板”上,忽然间就剑拔弩张起来。 王熙凤将手中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撂,瞪着贾琏道: “那副寿材又不是成殓过义忠老亲王?不过是副没人要的空棺材,谁怎么不能用? 也就是薛蟠太老实,又总是拿贾家人都当自家人,才告诉你们这是义忠老亲王定下的,他若不说,谁能知道? 就这点子事情你就怕了?我告诉你,我们王家不怕,哼哼,别说这个,就是有人告谋反,我们都不怕!”
贾琏无奈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混不吝”吧?也不知道这是傻大胆,还是二百五。 自打上回贾琏在王夫人面前说薛蟠打死人之事,王夫人大为不悦,背后没少与王熙凤说贾琏胆小怕事,是以王熙凤此时越想越气: “告诉你,我们王家人可都是一门心思抱着团儿的,就算是薛蟠不姓王,也是我们王家人的血脉,我们就都一条藤地护着,这才叫血亲! 哪儿像你们贾家人啊,一个个的,都是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人心隔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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