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阿禾的穿着,和晴雯、茱萸一般无二。 但同样的粉白绫子夹棉紧身袄,银红梅纹闪缎子比甲,白绫细褶裙,腰间束着白绉绸汗巾儿,穿在她高挑的身上,竟生生把娇俏艳丽穿成了冷艳绝尘。 清若白梅绽雪,冷如秋蕙披霜,两颊淡淡,桃映澄塘,双目熠熠,月射寒江。 能把红色穿出“冷”的感觉,也没谁了。 . 阿禾手中拎着一只乌银錾刻松竹梅六棱提梁壶,向贾琏一点头: “他们这些盐商,平素赚得盆满钵满,靠的是巴结贪官拿到盐引,靠的是压榨煎盐熬盐的盐丁和运盐送盐的盐家。 全天下几十万的盐户百姓,无时无刻不忍受着六苦三弊,恨不得有朝一日,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二爷如今要他们补缴银子出来赈灾,他们推三阻四说没钱,那就请他们先喝杯茶,好好想个明白。”
说着,径直走到江春笙跟前,拿起他面前的茶杯,倒上小半杯茶,递在江春笙眼前: “东海盐君,请用茶。”
本就已经跌坐在地上、失神等死的江春笙,闻言仿佛是中了邪,接过茶杯一口就灌了下去,死死攥着茶碗,仿佛攥着一条命。 他旁边就是胡柄,阿禾也给他倒上小半杯茶,递过去: “胡中盐君,请。”
她说话的声音始终不大,但始终都带着清冷的冰雪味道,叫人完全不可拒绝。 方才还可置身事外的胡柄,瞬间如临大敌,却又分毫不敢反抗,就像被猫盯住的老鼠。他木木然接过茶,也是一口就灌下去。 阿禾淡淡问道: “咸么?”
胡柄瞪着惊恐的眼睛,声音发颤: “咸得正好。”
阿禾又将小半杯茶递给再下一个的黄太均: “西羌盐君,请。”
鲍道志。 “梁益盐君,请。”
汪芾。 “西海盐君,请。”
程义谋。 “北海盐君,请。”
路通。 “河东盐君,请。”
沈初。 “南海盐君,请。”
. 扬州有八大盐商,江湖只有一个盐帮。 全国有十一个盐场:两淮盐、长芦盐、奉天盐、山东盐、浙江盐、福建盐、广东盐、云南盐、四川盐、河东盐、陕甘盐,盐帮就有对应的十一个盐帮掌堂。 扬州坐镇两淮,盐帮除了最大的两淮掌堂在此坐镇之外,盐帮的总堂也在扬州。 给八大盐商分别起了个“某某盐君”诨号的,就是盐帮的老帮主,辛老枭。 此时,给八大盐商递去盐帮特有的“煎熬茶”的,正是盐帮老帮主辛老枭的独生女儿,辛双禾。 . 八大盐商明白了个中利害,其余人等还不明白,便有人悄悄问: “琏二爷家的丫鬟好大排场啊,这是要做什么?”
“怪了,怎么一个丫鬟也敢给八位大老爷起外号了?”
. 阿禾走到贾琏身边,放下茶壶,又转朝那八大盐商道: “琏二爷的事情,你们最好乖乖应下。 哪一个跟琏二爷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就是跟我们盐帮过不去。 这当中的得失,你们心里可要掂量好。”
盐帮??? 这下子那三十家中型盐商也瞬间都软了手脚,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八位带头大哥都带头瘪了。 得罪盐帮的人,以后少不了许多麻烦,大盐商怕的是得不到好品质的盐,中小盐商,就要怕会不会被半路抢光了盐。 他们还在愣怔,阿禾又向贾琏道: “琏二爷,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让大家都明白明白呢?”
贾琏心中不解,又不好询问。 却见阿禾轻轻掀开贾琏身上的鹤氅,露出他腰上的九龙玉佩。 阿禾冷冷向众人道: “有没有有点见识的? 这玉佩是漕帮老祖当年从前朝逃难皇帝身上抢来的,后来送给了救命恩人。 有这个玉佩在手的人,就是整个漕帮的恩人,漕帮帮主也得惟命是从。”
贾琏一点就透,昂然点头道: “我想切断你们运盐的漕船,也易如反掌。 到时候,你们水路没有漕帮,旱路没有盐帮,你们那点子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又有个说法,叫‘没了张屠户,就吃带毛猪’,断送了你们这‘八大盐商’,我就可以重新再养出个‘十八大盐商’来,照样天下太平。”
. “啊?漕帮也在琏二爷手下?盐帮也帮着琏二爷?”
“哎哟你没看出来啊,他是皇上派来的!”
“不止啊不止,他们贾家是太上皇最信任的‘四王八公’之首,这琏二爷肯定是太上皇派来的人。”
“我的祖宗啊,这不会是太上皇和皇上商量好的吧?逼着咱们盐商往外掏银子啊。”
“你还看不出来啊?这琏二爷身上是带着太上皇和皇上的密旨,带着盐帮的少帮主,挂着漕帮的救命信物,这一趟是势在必得,咱们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的。”
贾琏看时机正好,便朝兴儿吩咐: “拿笔墨,让大家各自写下数目来。”
兴儿早就预备好了,立刻答应一声,笑嘻嘻抱着一卷宣纸出来,一头铺纸,一头就磨墨,利落无比。 贾琏一瞥江春笙。 江春笙只得强打着精神爬起来,哆哆嗦嗦走到铺着那卷宣纸的桌前,哆哆嗦嗦拿起笔来,哆哆嗦嗦写上了“江春笙补缴盐引税银一百万两”的字样,之后,抽了筋似的瘫在椅中。 贾琏笑道: “大家轮番各写各的数目,其余人等,继续吃酒。”
又转头吩咐: “奏乐,大家听着曲子,吃酒也有意思。”
瞬间乐声又起,仍旧是方才那首: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 林如海见贾琏竟只用一场酒宴,就将如此一件与群虎谋皮的艰难事情大获全胜,心中不胜感慨,只是不便当众表达出来,于是不住举杯饮酒,大叹: “好酒!痛快!”
贾琏知道姑丈自上任来,就被甄桓和盐商挤兑算计得好苦,今日扬眉吐气,也开怀畅饮几杯。 其间,忽见阿禾转身走开,贾琏赶忙借故离席。追至后殿,叫住阿禾。 阿禾淡淡望着贾琏: “江湖路远,须自多多保重。”
贾琏不舍: “这就走?就舍得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