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 王熙凤的端午节,过得极为窝心。 宫里的贤德妃娘娘赏赐了节礼,提前十天就送来了贾府。又是宝玉和宝钗是一样的,其余各人不同。 第二日老太太身上就不受用起来,说是忽然间着了时气,也不用请太医来看,只躺着静养不见人就罢了。 王熙凤自然明白,这是老太太心里不受用了。 元春在未入宫时,自幼都是由贾母教养,及至有了小弟宝玉,姐弟二人也始终同随祖母,刻未暂离。 同样是孙女,其余的迎春、探春和惜春可都没有元春当年的待遇,元春能够得以“才选凤藻宫”,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老太太当年的悉心教导。 宝玉因为跟着老太太长大,跟老太太就比跟王夫人亲密。 有什么好东西,历来都是先想着老太太。就是折了两枝桂花要插瓶,都是亲自灌水插好桂花,亲自先送过去一瓶给老太太。 闹什么摔玉啊,想要什么东西啊,宝玉都只在老太太面前才肆意妄为,祖孙两个亲热得不得了。 再反观元春,在宫里熬了十年,刚刚得到了加封,有了个贤德妃的名头,立刻就替自己亲娘王夫人撑腰杆子,压着老太太赶紧把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定下来。 这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啊。 可老太太再怎么心里不受用,贵妃娘娘下旨安排的事情,老太太不乐意也得去。 因为来送节礼的夏太监,顺路还带来了贵妃娘娘单独赏的一百二十两银子,让贾家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由贾珍领着贾家上下人等去跪香拜佛。 . 初一乃是月之首日,何况又端午节前后,此时做功德不同往日一样,凡需要用的什物,样样都须比平时齐全周到。 何况又是老太太带着一家上下出门,车辆纷纷,人马簇簇,一点儿不能出纰漏. 执行管家大奶奶王熙凤此时怀着将近七个月的身孕,却不肯休息片刻,操心费力呕心沥血,还要时时说笑哄着老太太开心,全家上下都不得不承认:二奶奶真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 . 可精明如老太太,也没猜到这竟然又是王夫人联合元春预备好的一个“局”。 清虚观里被一众王公都以“神仙”相称的张道士,当年是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儿,后来又作了“道录司”的正堂,被先皇御口曾经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做了“道录司”掌印,当今皇帝钦封为“终了真人”,见了贾母还没说上几句热乎话,目标就直指宝玉: “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得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能,根基家当,倒也配得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张口。”
王熙凤跟在老太太身后,一听得“十五岁”三个字,登时脑中就炸开了一连串“薛宝钗”的名字。 听得老太太立刻便说:“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
王熙凤不得不钦佩: 别看老太太年近七旬,可比自己应对迅速从容得多。 但王熙凤也明白了: 老太太也再没有了别的办法,所能做的,不过是想方设法再“拖一拖”而已。 可又能拖到什么时候呢? 又能拖出个什么结果呢? 王熙凤不愿意承认贾琏之前跟自己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所以只能就不再往下想。 . 第二日老太太便说头疼,后面两日也就都没去清虚观。 老太太不张罗,也没接湘云过来,加之黛玉又回了南边,这个端午节立时就显得有些冷清。 偏偏王熙凤是个极好热闹的,也不在意自己挺着大肚子,照样带人去清虚观看戏。 初三这天,乃是薛蟠生日,在梨香院又摆酒又唱戏,力邀宝玉过去听戏。宝玉因得了蒋玉菡的帖子,立刻兴头头地去了紫檀堡,也没赴薛蟠的约。 到了端午正日,一向吃斋念佛爱清静的王夫人一改素日的脾气,特意命人治了酒席,预备了许多宝玉爱吃的菜色,请薛家母女过来赏午,说是王家人聚一聚。 王熙凤正在自己屋中嫌冷清,听说了“王家人聚一聚”,立时兴头大起,一大早便穿戴打扮好了,只等着王夫人派人来叫她。 结果,听说那边薛姨妈和宝钗到了,听说那边已经开席了,听说王夫人派人去叫宝玉陪席……反正就是没叫王熙凤过去。 王熙凤气得在屋里坐卧不宁,却又不敢发作,最后好容易找了个善姐递上来的茶不够热的茬子,狠狠给了善姐一个嘴巴子。 直到宴席结束后,王夫人派人来叫王熙凤过去。 . 在走去王夫人院里的路上,王熙凤还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打气: 怎么说也都是咱们王家人。 怎么说也都是一家人一条心。 怎么说咱们王家人也一定会向着王家人。 虽然在端午之前,她就觉出了王夫人对她的态度渐渐疏远冷淡,可那都是因为老太太。 都是因为老太太不肯同意赶紧定下宝玉和宝钗的亲事,都是因为自己平时太讨老太太喜欢,所以才跟着吃了挂落,让王夫人不待见自己。 但这都不是什么大事,都是王家自己人,还能在意这点小声? 可等到王熙凤从王夫人屋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脸白得像被抽干了血,人像丢了魂儿。 平儿赶忙上前扶住,却被王熙凤一把推开。 . 王熙凤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亲姑妈,在宴请了她的另一个亲姑妈和亲表妹之后,把她叫过来,说了这样一番话: “你眼下也有了七个月的身子了,眼瞧着就要生养,可家里的事情还管着一堆。 你又要管着那边造省亲别院银钱上的事情,还要代管着东府里的杂事,再加上咱们府里这一大摊子事情,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也太辛苦了。 现今咱们这府里,老婆子们得空儿就吃酒耍钱,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弄得不像样子,我也都知道。 只是我一向身子不好,也管不了杂事。倒是你薛大妹妹是个极为妥当的人,不像珠哥儿媳妇一味逞纵了下人,我打算让她协助你。 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一应琐碎之事,你都一样样地交给她去办就好。半个月之后,你只管好省亲别院银钱上的事情,和东府里的杂事就行了。 你少操些心,多多调养,若能这一胎就生下一个哥儿来,既是你的福气,也是咱们府里的福气。”